第五十九章

    宿舍里,携着热气的风吹起窗帘,悠悠荡荡的朝着房间的四角散了开来。

    风声如刃,日光炽烈。

    独自呆坐着的那个人,此刻缄默无声,安静恍若被画笔镌刻在了此间一样,明明生息浓烈,却孤清的困于一隅,在一片寂然中茫然无依,不知思绪何去,也不知在自困何物。

    他就这么坐了很久,任由脑海中的一切回忆自由翻掠,也放任着思绪四处飘摇。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此刻不会太过于纠结。

    唐三垂着头,目光凝滞在地面上,随着那一团斑驳陆离的光影,怔忪的游弋着。

    眼前灰白一片,透过脑海中的那些断章残影,他总是在小时候的阿汀后面,看见如今的她。

    以前,他总觉得阿汀太过于清醒而冷静,不像个正值青葱年岁的小姑娘,所以,他被吸引,不由自主的去想暖化她,希冀着有朝一日,能亲密无间的如同家人一般。

    他是想着她能像小舞一样快乐无忧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自己的情感变了,对阿汀也从一开始的亲近,逐渐转化成了现在的偏执和难以放手。

    他…

    唐三颤了颤睫,停滞的目光在瞬息之间剧烈的摇晃了几下,他挣扎不已,如同被自己刺到了一样,弯下腰,颤抖的喘息着。

    她是魂兽…小舞也是魂兽…

    他最倾慕的姑娘…最亲切的妹妹…

    “我该怎么办…”

    少年抬起颤颤的双手,捂住脸,分外无助的躬起腰身 ,嗓音低哑的自问着。

    房间的门在此时被大力的推开,门板向后震到墙体的声音轰然作响,惊的少年慢慢抬头,茫然的朝那儿看了过去。

    “小怪物!!”

    兴致勃勃的青衣老者拍开门,正想高兴的说些什么,却在猛一打眼时,撞见了那少年郁郁寡欢的模样。

    “哟,你这是怎么啦?”

    独孤博将门合上,徐徐上前,一点儿也不见外的在唐三身旁坐了下来。

    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少年的肩头,用力将那弯下的身板给掰直了回来。

    “行得正,坐得直,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说罢,独孤博又瞧了瞧少年那忧思参半,喜怒未露的面庞,暗带奇怪的咦了声:“老夫听闻,你那心上人回来了,怎么?你不开心么?”

    “难不成…你俩闹别扭了?”

    独孤博语调奇怪的说了两句,却见少年反应淡淡,仍是绷着嘴角,一句话也不答。

    啧…

    独孤博眉头一皱,忽然觉得事有古怪,随即他话音放低,似是闲谈一般,难得的正经了起来。

    “老夫还记得,那半年里你不知多少次暗中套话,就是想从老夫这儿知道那丫头的下落,怎么如今她回来了,你却半点也不高兴了呢?”

    “小怪物,你有心结了啊?”

    老者不急不忙的点出重点,那话语淡薄的如同一缕风一样,悄然无声的卷住了少年,在他愣住那一瞬,猛地给了一记重拳。

    “这男女情爱,自古就是讲不通的,小怪物,老夫问你,时隔半年,你还喜欢她吗?”

    轰———

    思如潮来,情感随之汹涌而上,唐三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转过头,眼神坚定的看向独孤博,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喜欢,从没变过。”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少年那黝黑有神的双眼里犹如燃着一簇炽热的火花,浓重的情感喧嚣不灭,张扬而热烈,令他的眸光刹然间明亮无比。

    独孤博看着那一双眼,忽的笑了,他少见的没再挪愉唐三,而是颇为感慨的叹息了声,随后又问他:

    “既然喜欢,你又何必计较其他?要知道,人活一世,苦也乐也,不过均是过眼云烟,你若是斤斤计较,踌躇不前,小心得来的将又跑喽。”

    唐三默默听着,略沉的面色稍有微霁,恍若浓云似散未散,隐隐的露出了瞳朦一角。

    他微不可闻的一叹,旋即看着独孤博,表情分外认真的问道:

    “老怪物,若是有朝一日,你所在乎的两个人面临险境,生死一线,而你却实力有限,只能从中选一,倾力相救,你会怎么选?”

    独孤博愣了愣,仔细的听完后,便按照唐三的这个说法思考了一会儿。

    两个人…还都是在乎的…面临险境…怎么办…

    老者以手抵额,皱着眉想了想,却依旧无法代入自身,顿了片刻,他偏过眸,碧色的眼瞳里映着那个依旧等着答案的少年,恍惚中,他那带着忧思缕缕,却偏又倔强隐忍的眉眼,忽然同记忆里深藏起来的昔日自己,略有重合。

    只是这孩子的疑问尚且是空想,而他那时…却已然木已成舟,无可转圜。

    老者的眉头在紧拢过后缓缓松弛,带着经年对峙之后的些许怅惘和释然,逐渐趋于平稳。

    “老夫也不知自己说的有无道理,可若是按当年我的性子来讲,是宁可撞的头破血流,也会保全住自己所爱,但可惜啊,假设终究是假设,老夫失去的太多,你与我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所以…小怪物,你应当循着自己的本心去想,你更希望谁有路可退。”

    “…我…”

    唐三攥紧了手心,眉心倏的一沉,如果日后真会面临那般境地,那么他首当其冲的,会先将阿汀先行送走,然后…

    少年慨然一笑,他就能放心的去履行对小舞的承诺了。

    “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松了口气,抬眸对上独孤博的目光,面上一派泰然,浅浅的挽了挽唇角:

    “老怪物,多谢你的指点,但我心中,尚有一问未解。”

    “嗯?”

    独孤博满头疑惑的盯着那少年,在注意到他嘴角蔓延开的那一丝笑意后,倏地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我想知道,半年前带走阿汀的人,到底是谁?”

    唐三挂着笑容,湛亮的眸内精光一闪,他就这样目光和煦的凝望着独孤博,笑意衬着这副神态,显得越发无害。

    “你…”

    独孤博看着这少年,心头微颤,只觉得他狡黠的像个狐狸一样,方才还纯情的脆弱可怜,这会儿竟然就开始扮猪吃虎的套他了。

    “你真想知道?”

    独孤博头痛的问着,他虽不想唐三太早知道,却也无法忽略他们亦师亦友的情谊,去一度的瞒着。

    眼下…着实是觉得有点为难。

    “我只想知道是谁带走的阿汀,老怪物,同我说说吧,这事我早晚要知道的。”

    闻言,独孤博深深的吐出口气,嗬的笑了:“也罢,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阴阳双绝?”

    唐三一愣,点了点头,略带疑惑的回道:“这二位前辈…不是一个失踪已久,一个身在武魂殿么?他们同阿汀能有什么关联?”

    “现在世上只剩一个阴绝剑主了。”

    独孤博话音低沉的讲罢,碧色的瞳孔蓦地变深了不少,那如雾气一般的阴云模糊的蓄在他的眼底,将少许外露出的情绪遮的半点不见,一湾碧湖,毫无波澜。

    “同那丫头有些关系的,是顾修。”

    “阴绝剑主?怎么会?”

    见少年表露了明显的愕然,独孤博好笑的摇摇头,接着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老夫就直白些告诉你,顾修是那丫头的姐夫,是定然不会害她的,这你安心便好。”

    “姐…姐夫?”

    唐三越听越迷糊,他面露难色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失笑道:

    “老怪物,能说便详细说来,我头都要听浑了,阿汀从没说过她有个姐姐,还有你刚才那句,为何世上就只剩个阴绝剑主了?”

    独孤博撇了撇嘴,斜眼瞪了那少年一眼,接着颇为无语的讲道:

    “你不知道,那是人家不肯告诉你,她那姐姐,老夫也不知道多少,只清楚个大概,待我细细捋捋,你且认真听着。”

    独孤博清了清嗓,回忆了一番后,便豁然通畅的讲起了旧事:

    “说来…十多年前老夫倒还见过她一面,那姑娘古灵精怪的,也是个好模样,她同顾修相识相知,日久生情,却在即将成婚前,被教皇殿以细作之名,捕入牢中,后来顾修带她叛逃,二人在海域的边境遭到了武魂殿和孟家的围杀,双双失踪,不知去向。”

    唐三听的入神,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怎么的,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在冒芽生出,并且越发壮大。

    “老怪物,既是不知去向,那你为何还笃定阴绝剑主尚活世间?”

    听见这话,独孤博轻轻一哂,眼皮往下耷了耷,语气不佳的回道:

    “自然是见过他了,那年索托城,他们兄弟二人兵戎相见,决一死战,是他最后赢了。”

    “阴阳双绝的威名久扬大陆,他们兄弟的实力应当是不分伯仲才对…”

    唐三语锋一转,问出心中疑虑:“为何会是阴绝剑主最后赢了?”

    独孤博默然的摇摇头,面色稍沉:

    “十年前,顾修八十七级,顾栖七十五级,你觉得时隔多年,顾修会没有丝毫进益么?他当年可是武魂殿最年轻的紫录勋章获得者,上一任教皇的记名首徒。”

    十年…那场围杀过后…

    唐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心中骇然一震,他知道那个猜测的结果了。

    【封号斗罗】

    为什么教皇殿会突然抓捕阿汀的姐姐?因为她的身份是十万年魂兽,众人极为眼红的猎物,十年前的那场围杀,结局定然是极为凄惨的,不然阴绝剑主也不会失踪数年,下落不明。

    心念起落,猜测的结果最终落幕。

    唐三抿了抿唇,只觉得背后一阵生寒,一股若有若无的恐慌感在这时席卷而来,莫名的压在了身上,使他心头惴惴,一时难安。

    “小怪物,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独孤博见他出神,于是抬起手,轻拍了拍少年人宽厚的肩膀。

    “海域离这儿千里之遥,那丫头能回来,属实不易,她还是将你放在心里的。”

    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唐三心绪微平,眉目温和的点着头,应下了独孤博的话。

    “我明白。”

    下午的时光过的很快,夏日里的天色清如碧溪,带着些微的蓝染,如同调和过的画布一般,瞧着分外清新。

    这时候,女舍外三三两两的有人进出着。

    今日来了个美人学员的事儿说大不大,却早已在女孩子堆里传的众所周知。

    故而,这半天里专门来偷偷看一眼阿汀的人不在少数。

    为免麻烦,阿汀在与小舞,竹清还有荣荣叙过旧后,便将房间的门关紧,连带着窗户也掩了起来,只稍稍的留了个不大的缝隙。

    无人上门,只她自己独处的时间安静的如流水一样悄然而逝,仿佛只稍一休憩的功夫,就眨眼到了黄昏。

    床上,阿汀斜侧着身,望向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橙红的日光穿过暖色的窗帘,远远的伸出手,触摸着与床影的边际,那光线竭力的分散着,这才堪堪落在了她白皙的侧脸上,为那浓长的睫翼投下了一片纤密的光影。

    细数着时间,小舞才出门不久,离她回来,大概还要好一会。

    阿汀疲惫的敛了敛睫,蔚蓝的眼眸向旁一偏,正巧躲开了光影的拥抱,使其温暖的吻,熨帖在了眼角与眉梢之间。

    上午的一场打斗,疲的是身,累的是心,阿汀只要一想起那少年临别前的神色,就会觉得心头酸涩不已。

    她原本是想要做个了断的,可他偏偏执拗的奔来,不顾自己的安危,硬生生挽回了最后的局面。

    真是傻…

    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到头来,她还是没法和他说明一切,而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

    只是徒劳而已…

    阿汀闭上眼,感受着胸腔内传来的痛楚和振动,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喂!”

    猛然间,她睁开眼,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窗户…被人敲开了。

    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孩子把着窗沿,歪着头,颇为和善的朝阿汀笑着:

    “你的心上人在找你!”

    “什么?”

    “你的心上人!”

    阿汀一脸疑惑的走到窗边,打开窗,不解的又问道:

    “我的心上人…?我哪有…”

    忽的,她一怔,目光从那女孩子笑吟吟的面庞上向后移去,顺着她的所指,朝远处投去了视线。

    天色将黑,日头西斜,逐渐变暗的光线穿透云层,散成了灰银色的星点,淅淅沥沥的倾洒了下来。

    那人纤长的背影被余晖格外眷顾,即将退场的橙红色迟迟不散,融合着那些灰银色的星点,在他的黑发,肩膀,以及旧衣上摹印出了一片瑰丽的风韵。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人转回身,在周围或有或无的打量中,目光悠远而又眷恋的穿过了人群,与阿汀尚未挪开的目光径直相对。

    “那位唐三学长刚才拜托我,说帮他唤一下他的心上人。”

    阿汀怔怔的听着,一瞬间,心跳如擂。

    “谢谢你。”

    她狼狈的垂下眼,避开了那少年的直视,话音柔和的向那女孩子道着谢:

    “麻烦你了。”

    那热心肠的女孩子连连摆手,含蓄的笑了笑,随后便不好意思的跑回了自己的伙伴身边。

    “…”

    顶着那人目不转睛的凝视,阿汀暧暧一叹,在其余人看热闹似的眼神中,无奈的走了出去。

    夜风尚暖,她一层薄薄的衣衫,在走动间,将少许沁凉的温感,汇进了拂身的晚风中。

    草木的清苦气味,融着她周身逐渐温凉的和风,就这么步步凑近,随后也扑进了他的衣衫间。

    “吃过饭了吗?”

    唐三垂着眸,眼波温润的凝睇着面前的小姑娘。

    “还没。”

    阿汀微微抿起唇瓣,忍着心底的那丝紧张感,装作若无其事的,迎上少年的视线。

    “我…带了些。”

    唐三耳尖略红,到底是脸皮子薄,在这么多人嘻嘻哈哈的注视之下,他还是忍不住羞涩了些。

    拿出一直温在怀里的食物,少年略感窘迫的咬了咬牙,而后轻柔的探出手,扯住阿汀衣袖的一角,带着她向不远外的几颗树下走去。

    “我知道你不想亲近我,先跟着我走。”

    阿汀蜷了蜷手指,听着这话,面色复杂的看了眼他的侧颜。

    两人就这么走到树下,那些人看他们走远,也就没兴趣的转开目光,各自散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相处。

    阿汀靠着树,左望右望,就是不去看旁边的人,直到她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小姑娘懵懵的低下头,唔了一声,然后面带着几分薄怒,又气又恼的看向少年。

    “你这是什么意思?忘了我们上午才打过一架么?”

    “忘了。”

    在阿汀炯炯的注视下,唐三忍着笑,很是耿直的摇了摇头。

    “我们有打过架么?”

    唐三歪着脑袋,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最后,他噗的笑出了声,复又重申道:

    “并没有。”

    高瘦的少年弯下腰,伸出手臂,带着温暖的体温横冲直撞,径直扑来,紧紧的拥住了她。

    阿汀呼吸微窒,睁圆了眼,呆呼呼的僵在了原地,她的腰肢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着,身体也被少年的气息染的彻彻底底。

    这人头一回这么霸道,像是宣示主权似的,把他的气息尽数渡了过来。

    “欢迎回来,我的…心上人。”

    少年尝得甜头,计划成功,话音里显而易见的带上了浓浓的笑意。

    就像…一只成功吃到了蜜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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