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从季芙来到里第一天,冬季时,祁蒙山上的雪似乎就没有停过,一阵松一阵紧的,有时是灰蒙蒙的天,偶尔才会等来一个晴天,天幕上泛着蓝色的幽光,从窗外望去,纸片大小的雪花在空中飞舞。远处山腰上束了一层银纱带,仔细听,还能听到雪穿过纱带,发出簌簌的破碎声音。

    山里的世界,有些过分安静了。

    门口传来铲雪声打乱了这份安静。季芙躺在床上,一只脚被高高地吊起,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用意念控制屋檐下一群搬运粮食的蚁妖。

    半根玉米就是它们刚刚要从季芙这里偷出去的食物。

    山里的精怪大多没怎么开化,它们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季芙手上的节奏开始左右晃动

    “我给你做了一些吃食。”季隐铲完雪,掖上门,又关上窗户。

    “是什么?”季芙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提起了精神。

    “人参蒸鸡。”季隐吐出四个字。

    光听这四个字季芙就忍不住舔唇了。

    季隐做的蒸鸡是一绝,先取童鸡未曾生蛋者杀之,不取水,取出内脏,肚中塞入黄芪,人参,红枣适量,用竹签封口,再在面上抹上月前用黄豆酿造的酱油,放在竹筷上隔水蒸三刻钟,多余的鸡油蒸出后,豆味药味肉味完美糅合一起,卤浓而鲜,香而不腻。倒是不知用修为酿熟的酱油,季芙还没有尝过,不知是否少了一份鲜味。季隐的厨艺摆在这,味道不会很差。

    “我的人参成熟了?”季芙快从床上跳起来。那被控制的蚁妖反应过来,跟撞鬼了似的,抬起食物,一溜烟地跑了。

    “它跑了,我用的是普通人参。”

    “跑了?”季芙就要起来追,季隐想抓小雀仔一样按住她。

    “它今日感知了这里的灵气,已经化形了。”成形的有了灵智的妖怪就不适合做食物了。

    那可是她等了二十年的人参!

    山上这种野人参难寻,从山底下上来的寻参人不在少数,若是侥幸寻得了人参,他们便会在人参两侧插上一根棍子,将红绳挂上参苗上。每年去查看长势,待到成熟了就收走。野人参和野菌菇的地方难寻,来山上找这些东西还是选择独来独往,发现了人参,菌菇的地方,结伴而来的人因为分这些东西,会生了嫌隙。不过寻参人只在脚下寻一些人参。祁蒙山上精怪多,普通人根本不敢深入大山腹地。

    寻常人参也就六年成熟。

    季芙这株山参长得缓慢,这株山参生来便带有灵气,不同凡品。她也是偶然间发现,足足等了二十年,为了和其他农户的山参区分开,还在这株山参上做了特殊标记,绑了一个别致的蝴蝶结。

    “你吃了吗?”季芙问他。

    季隐摇摇头,脱下了身上厚披风。

    他走上前,想替季芙看看脚上的伤口。

    季芙侧着身子,闪避着。

    因为躲开的时候有些用力,扯到了伤口,季芙一下子疼的龇牙咧嘴。

    “好痛。”

    “怎么?刚刚让你不要动偏不听。”季隐挑起眉尾,语气有些严厉。

    “我被吓到了。”季芙大声嚷嚷,掩饰自己的心虚。

    季隐坐在床边,把她的腿一旁,打开绷带,仔细地给她擦上药,用修为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山妖不至于致命,但是留下的妖气会让伤口难以愈合,以防万一,季隐还是上了药。

    季芙是和季隐上次一起去围剿山妖时受伤的。

    “不用保护我。”季隐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季芙。

    “我没有保护你,只是那个时候看到那山妖,下意识想要挡一下。”

    “季芙,你一向谨慎,下次自己保护好自己就可以。”

    季隐似乎不太在乎季芙的保护,就连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季隐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只是无微不至地处理她的伤口。

    季芙承认,这一击本来是可以避开的,但是当时也是故意让季隐欠下她的人情债,故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不要你管。”没由来地,季芙觉得很委屈。她觉得自己的心意无异于已经将自己剖开来,季隐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季芙等季隐的回应,每一次都会失望。

    她的季又不是季隐的季,他只是五十年前在路边把她捡过来而已。

    五十年前,季芙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被一个似猫似虎的山妖,作为果腹的食物抓进它的洞府之中。

    季芙尚未搞清楚状况,差点就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之时。

    “孽障,胆敢吃人。”季隐一声冷喝,用手中的木剑一下子镇住了这妖。

    “真人饶命!”山妖看这木剑,虽无珠玉镶身,剑身周围满满的灵气,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它匍匐在地上,连连告饶。在这山里呆久了,哪里见过这么大排场,生怕自己求饶晚了,被射个对穿。

    “道友可无大碍?”季隐降了那妖,过来查看季芙的情况。

    季芙被这洞中的腥臭熏得恶心不已,人类铲屎官真的伟大!

    “无事无事。”季芙一边摆手,一边干呕,狼狈不已。

    而季隐确一身青衣,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束起,后背背着一根木剑,这把剑比寻常木剑还要长一些,从洞外射进来的细微光影,像小萤火虫一般飞舞在季隐的周围,好一个光风霁月,飘逸出尘的道人!

    这猫妖的老巢摇身一变成了哪位真人的修仙之地。

    美色误人,就这一眼,季芙决定傍上修仙界第一个大腿。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年。

    所以严格来说,季芙心理上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了。

    季芙站起身,一只脚跳起来,另外一只悬在半空中,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向前游动。

    “马上就要吃饭了,你要去做何事?”季隐叫住她。

    “我说了不要你管。”瞧,这还是只气呼呼的鸭子。

    季芙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往上吸一口气,眼睛就会涌出水,往下沉一口气,弄得自己一肚子气。有时她也不知道季隐是真真看不出来她的心思,还是看出来了,不好拒绝,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样。

    “天冷路滑,阿芙不要出去了。”季隐还想劝她。

    季芙跳着脚,故意大声说道:“我就要出去。”

    季隐怕她真的冻出好歹,将刚刚挂在墙上的外套给她披在身上。

    季隐平时走路慢的时候根本让人看不出来左腿并不能跟上右腿的节奏。只有在走快的时候才能让人看出来他的缺陷。

    从认识开始,季隐的腿就成这样了。

    几十年间,季芙一直想寻个方法治好季隐的腿疾,季隐自己却毫不在意。有时季芙会恍惚觉得,季隐受这腿疾之苦就像接受某种惩罚一样。

    他像个被宣判的犯人,沉默地接收着惩罚。

    季隐神通广大,为何会治不好这腿疾呢?

    “那你披上衣服吧,”季隐给季芙系上披风,牢牢地打上一个结。

    这次季芙并没有拒绝季隐的好意,季芙也拒绝不了他,虽然季芙很想狠下心来跟季隐袒露自己的心意,但是更加害怕之后季隐会拒绝她,关系转变之后,反而会把两个人推向越来越远。

    等一等吧。季芙告诉自己。

    季芙推开门,一手杵着拐杖,另外一只脚努力地向前跳跃。

    一阵冷风扑在身上,季芙打了个哆嗦。门口的石头下,忍冬花茎,也就是常说的金银花悄悄探出了头,季芙摘下一根,上面还残留着一缕碎雪,清冽的雪味中泛着一丝微苦。

    又可以煮上一壶新茶了。

    山间似乎又有一些别的花开始苏醒过来了,新雪里有夹杂着一些别的香气。

    这就意味着祁蒙山就要从这漫长的冬季中挣脱出来了。

    雪没下一会,房子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新雪,屋檐处露出一层薄薄黑色的肌理来,一串串碎冰如同银链子一样挂在屋檐下,门外出口的雪地上,季隐的脚印上也有了一层浅浅的雪的痕迹。

    但看大小,除开季隐之外,还有一串类似人脚的脚印,只不过比一般的人脚印大一些,在脚指前面还有明显的钩子形状。

    季芙弯下腰,看了一下积雪的厚度,这个爪印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难道刚刚有别的妖怪闯进来?

    在这儿五十年间,季芙见证了不少精怪的进化,山里的精怪只有灵气,没有机遇,一样获得不了多高的修为,它们更像人,偶尔身上也会沾染一些不良习气。

    例如贪婪,莽撞,奸诈。

    现在的妖怪已经这么嚣张了吗?

    季芙在过去的几十年之间,凭借着人狠话不多的干架风格,在这几片山头不知道已经用实力打服了多少妖怪。

    就连那种脑子还没有修炼好的小妖都知道这片山头是禁区。

    不知道这次来送死的又是哪一个?

    顺着这一串脚印走过去,季芙看到屋檐下坐着一个穿着宽大长衫不知形状的物种蹲,他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面。脖子上还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

    等等。蝴蝶结?!

    怎么这么熟悉?

    刚刚跑掉的不正是这根系着蝴蝶结的人参吗?

    好家伙,不跑是等着被熬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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