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沉稳的鼻息从耳廓侵袭而来。

    微微泛红细痒。

    对于突然的靠近，她不自觉的想要拉开距离。

    好在身后那人松开了手，退后半步，站定在她身后方。

    沈司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仍心有余悸。

    她贴在树干上，只露出半个小脑袋，谨慎观察着周围情况。

    她虽面上镇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攥紧的手心里正不时冒着冷汗。

    身后，周玄璟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她，丝毫没有戒备小心的状态。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耳垂上，似是想到什么，恶作剧般俯身靠近她耳侧。

    他从一侧盯着她沉声道： “还有些东西也来了。”

    沈司柠长长的睫毛搭下来顿了一下，在晨光中浓密如帘。

    她下意识别开头，躲过他鼻息，身上不禁打了个冷颤。

    自己并非被他的话所吓，只是那从耳侧处再次突然袭来的陌生感觉，让她猛地心惊。

    这复杂的情绪是一路以来她对他的忌惮与不安，这些一直被她有意所忽视，但却客观存在的事实。

    她转过头，下意识想用臂肘隔开他，对于二人这样近的距离，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初见时，他被她挟命威胁，他那双眸子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而那并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无畏，而是笃定他自己不会死的从容不迫。

    彼时，她觉得他那双眸子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是一汪冰冷刺骨的沉寂深渊。

    他的眼神里，好像隐藏着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肃杀之气。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确实有些怕他。

    她微微瞪大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紧抿嘴角没有言语，臂肘如约而至杵在了他腰间锦带，顺利拉开了二人距离。

    周玄璟瞧见她一脸防备中夹杂一丝道不明的眼神看向他时，他怔了一下，旋即眯起双眼迎上她目光，嘲讽道：“怎么，听出这山间畜牲的声音就怕了？”

    她蹙了下眉，没再理会，回过头去继续观察四周情形。

    周玄璟眸光一沉，略带狐疑的静静审视她的背影，眼底渐渐浮上一层阴郁，竟片刻失神。

    他看不透她方才眼神里的是什么，但那似乎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山涧对面的山林中传来阵阵似有似无的惨叫声，他目光瞬时回笼，直直落在那处。

    几个匈奴打扮的人逃命似的从山林中跑出来，他们慌不择路跌进山涧溪流。

    是追杀她二人的匈奴杀手！

    沈司柠指尖下意识扣紧树皮。

    只见，其中一个杀手捞起一个仰面倒在山涧里的同伙，他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臂膀剧烈颤抖。

    沈司柠远远看到，那人身下原本清澈的山涧已被染成血红。

    原本十余个杀手，如今只剩下眼前的四个。

    周玄璟看到眼前情形，眸子微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山林中传来阵阵狼群嚎叫声，响彻云天、此起彼伏。

    沈司柠没想到这群杀手竟会被狼群缠上。

    嚎叫声由远及近，很快，狼群从山林中缓步穿出，依次排成一排，半包围住了山涧。

    那一双双黄褐色的狼眼里满是嗜血的野性。

    沈司柠不禁屏住呼吸。

    他们离狼群并不远，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四名杀手血迹斑斑的衣服已被狼群撕咬成一条一条，狼爪抓痕清晰可见，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为首的狼王呲牙发出威慑的嗥叫，它目光凶狠瞪着近在咫尺的几人，跃跃欲扑。

    伴随一阵低鸣，狼群亮出锋利的狼牙，一匹接一匹扑拥而上。

    四人顽死抵抗，狼群有组织般皆向人们最薄弱的脖颈处袭去，鲜血从一个个血窟窿里喷洒而出。

    以人之力终是难及狼群之力，最后他们像是放弃挣扎一般，任由狼群撕咬。

    沈司柠只觉毛骨悚然，胃里一阵翻涌，眼前血腥的场面让她恶心、战栗，甚至手脚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狼群似有秩序般退开，蹲守在一侧。

    只余下一头母狼站在几人尸体旁一阵仰天长嗥，那嗥叫声混合着悲愤、激动。

    它在几人身侧徘徊，像在寻找什么。

    只见它从一人身上叼出了一张毛色灰白呈亮的狼皮，狼皮里侧是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看那大小，应是从一头小狼崽身上完整剥下来的。

    狼群悉数散去，只余下一片血肉横飞的场景。

    沈司柠被眼前景象震慑，若不是身靠在树干上，恐怕自己会不受控的跌坐在地上。

    任谁都明白，这绝不是单纯一场对食物的渴望、追逐，而是来自狼群血淋淋的报复。

    只听周玄璟冷哼一声道：“倒是不出所料。”

    沈司柠转过头，不明所以看向他。

    只见他落在那处的目光里满是一览无余的讥讽淡漠。

    眼前之人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的神色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沈司柠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惊惶的心情。

    “此言何意？”

    周玄璟淡淡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出隐身之处。

    “那人最喜幼崽兽皮，凡是能讨好那人之事，他们无有不做。”

    沈司柠跟在他身后，甩了甩有些麻痹的手腕，出声顺势询问。

    “那人是谁？”

    周玄璟脚步一顿，又恢复如常。

    他没有言语，沈司柠也没再追问。

    二人相处时日不长，虽无默契可言，但她知道，他不想说的事，任她如何询问，也不会吐出。

    烈阳高照，这处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阵阵腥风闻之让人作呕。

    沈司柠皱着眉，抬手掩住口鼻，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有意不去看几名杀手的尸体，步子越来越快。

    现在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周玄璟侧头望了眼已逐渐超过他的沈司柠，眼底浮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这一副想要快点逃离这里的样子倒是有趣。

    不知怎么，下意识的，他加快了脚步，再次走在了她前面。

    一路上，她脑海中皆是方才那挥之不去的猩红惨烈的场景，因此，她实在没什么食欲。

    夕阳余晖染红了天角，天光山色浑然相融。

    山不算高，二人一路没有停歇，一鼓作气，直到月升之时终于瞧见那愈发清晰得山脚。

    沈司柠依稀记得曾经与自家车队走官道时，一路走走停停，约莫半月便到了雍都城。

    想来她二人若能快马加鞭、不耽搁行程，应会更快些。

    于是在山脚下，沈司柠停下脚步，喊住了周玄璟。

    “追杀你的匈奴人已经死了，眼下没了威胁，走官道想来要比走山路快些到达雍都城，不如我们走官道？”

    周玄璟闻言“嗯”了一声。

    二人沿着山脚小路回到了官道之上。

    夜色浓重，洁白的月光将二人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交织在一起，绵长悠远。

    官道边是一片石子荒地，实在不是歇脚的好地方，二人只得继续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一支纸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愈发显眼，上面还写着客栈二字。

    沈司柠心里登时松了口气，今日总不至于露宿街头了。

    而她身上除了那把匕首，再没什么值钱之物，于是，沈司柠将包袱里剩下的衣物全部抵给了店家，换来了一间房和一些吃食。

    眼下特殊时期，能有一落脚处已是不易，沈司柠没有过多扭捏，与周玄璟一同跟随店小二来到了二层的房间内。

    小二送来一些吃食后便离开了。

    沈司柠略显倦态，喝了一碗热汤后便放下了碗筷。

    床铺只有一张，谁睡成了问题。

    屋内烛火通明，沈司柠眼皮却开始忍不住打架。

    见周玄璟也放下了碗筷，她随即开口道：“这张床不如一人睡半夜，上半夜你睡，下半夜我睡，亦或相反。”

    周玄璟看着她，目光一顿，视线落到床榻之上。

    他起身褪去外袍，淡淡道：“我先睡。”

    沈司柠点了下头，她早料到如此。

    只见周玄璟平躺在床榻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沈司柠有些羡慕，又有些无奈，她看着眼前烛火摇曳，渐渐失神。

    火焰在眼前发散汇聚又重影叠加，反反复复。

    腿脚发酸，眼皮愈发沉重，她再也熬不住了，手臂支撑着脑袋抵在桌子上，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黑夜漫长，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再次醒来时，她已躺在床榻之上。

    沈司柠猛然坐起，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衣服还在。

    穿上床榻边的鞋履，她环顾四周，眼下只有她一人。

    沈司柠心头一紧，紧接着又松了下来。

    晨光熹微，屋内一派祥和。

    桌上，昨夜的吃食已被收拾干净，只余下一条毛巾和一个铜盆。

    想来他没什么危险。

    沈司柠简单梳洗后，推开房门顺着二楼走廊向下瞟了一眼。

    周玄璟正端坐在楼下桌前吃着早饭。

    沈司柠有些意外，他何时有了吃早饭的钱？

    周玄璟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继续夹着吃食。

    店家见她下来，拿来了副新碗筷放在周玄璟对面。

    沈司柠有些迟疑站在原地，拦住店家道：“店家可是记错了，昨日住店钱里并不包括今日早饭。”

    店家一双笑眼，开口道：“昨日与姑娘一起的公子今日帮老夫把陈年旧账给对上了，若非公子睿智，老夫恐怕是再来几年也查不出银两缺在了哪处。”

    店家话锋一转，目光凌厉，瞪了眼站在柜台旁瑟瑟发抖的店小二，“今日若无公子，老夫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偷奸耍滑。”

    店家白了眼店小二，又挂起一双笑眼，热情招呼着沈司柠入座，“姑娘不必客气，公子帮了老夫忙，一顿早饭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