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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候风云定

    当夜高瑗没让高琏走,二人同眠在一张榻上,像幼时那样。说起来高琏睡觉是极不老实的,不仅爱睡成个“大”字,还总到处滚来滚去,可她在身边,高瑗总觉得心安。

    第二日高琏起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她披上衣衫,梳洗罢,就听见外面好像有什么噼里啪啦的动静,心下疑惑,便往外面去看。

    明英宫正殿的西暖阁被高瑗用作书房,高琏循声过去,只见高瑗与易水两个人捧着一大堆账簿,正打着算盘,二人俱是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这是个什么动静?”高琏打了个哈欠,“一大早算什么帐?难不成是你这个小抠门鬼家底太多算不清楚了?”高瑗平日里的赏赐俸禄都是宗亲里独一档,再加上她不喜奢华,总被高琏打趣说成抠门,也不知闷声攒什么金山呢。

    高瑗见她过来,头也不抬,仍旧在那里拨着算盘珠子,道:“哎呀不是,今晨有人把程时家抄没银钱家当的账目送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跟易水以前估计的少了许多。”

    “怎么会?”高琏也坐下开始翻看这些账簿,“缺了多少?”

    “这些数目只是当时我推算的四成不到。”易水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着。

    高琏也觉此事有异,道:“若是少个一成两成也就算了,总是会有个误差,怎么会差这么多。难不成是我们算错了?”

    易水摇摇头,道:“不可能的长主,这帐我翻来覆去算了好几遍,光演算纸都用了一大沓子,怎么可能会算错?我爹娘以前是镖局走镖的,我四岁的时候就帮镖局的人算账了,账目上的门路我清楚的很,想当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定是程时那里出了问题,我们不就是在找问题吗?”高瑗知道自家这个护卫这张滔滔不绝的嘴,若是不拦住他,就这么紧迫慌忙的关头他也能把镖局当年的事讲上好几个。

    高琏最是不擅也是最是厌烦算数的,她把账簿一放,道:“会不会在七叔那里。”

    “不大可能,七叔是不知道程时手脚不干净的。更何况他对程时又是送宝贝又是送宅子,不就是为了拉拢他,让他帮自己捞点银钱吗?”高瑗摇头,手上的功夫仍是没停。

    高琏一只手托着头,手指抓挠着头发,道:“这么大一笔银子,就算是银票也不好藏匿,能到哪里去?程时有没有放在钱庄或是别人家里?”

    高瑗一早起来就在算这些账目,连早膳还未用过,如今已是算得头晕眼花,于是干脆搁下笔,道:“我派人去查了,如今尚未知结果。但是皇兄不知这账目差了这么些,该怎么想办法让皇兄继续追查赃款下落?”

    “主子,我倒是觉得这不用担心。主子引楚国公去查程时贪腐,本是想借此引出潞王与臣下私交过密,结党营私一事。既如此,潞王结党营私定然会被问罪,同党也在劫难逃,就算不抄没家产,府邸总是要被三法司搜上一搜的——哦还有他们相关的产业。只需让我们在三法司的人引一引,借机查探一番可疑之人,总是能找到这赃款的些许下落的。”易水仿佛是和这些账目杠上了,仍旧在那里算着,但这并不妨碍他给高瑗出主意。

    高瑗听罢觉得他所言有理,于是道:“也罢,我们本来就是想铲除七叔势力,程时只是个捎带着的。你也忙活一早上了,歇歇吧,别抱着那堆账本子了。”

    易水却倔强地摇摇头,道:“不行,主子,我非得要把这账目算清楚了,要不然我不甘心。这一遍都快算一半了,定是要算完的,主子说了,要善始善终,再者说不定还能发现别的猫腻呢,当时程时不就是我……”

    “好了好了,你且算去吧。一会儿告诉你姐姐,让她转告贺三司,让他在三司使找寻一下,是不是还有人在私吞公款。”高瑗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景颐早就在外间摆好了早膳,只等高琏高瑗二人入座。“易水还是那个样子,话多的要让车来拉。我身边那几个,康陵安陵也就罢了,时不时还能跟我说笑一二,景思那丫头,八竿子也打不出半句话来。”高琏应是饿极了,抱着个包子就啃。

    高瑗笑着摇摇头,无奈道:“那是姐姐没见易水的话到底能有多多,总归不能让他闲着,但凡闲着,就要拉着人说来倒去,这家伙旁的不说,话本子看了不少,讲故事编故事有一套,听剑歌说都开始自己写话本子了。”

    “这样也是好的,总有人要逗逗你,没得日日闷着,你也是个心思重的。剑歌呢,让她再教我一套刀法,我最喜欢剑歌的刀,豪迈凌厉。”

    高瑗一挑下巴,示意她往外面看:“早早就出去练枪了。她就是这个性子,非是有要事,否则每日晨间雷打不动是要练武的。”

    高琏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果真看见一黛衣女子,手中一杆长枪,枪出如龙,招招迅疾。易水最擅枪,只因平日里要么是护卫高瑗,要么就是暗访,枪总是不便,才练了刀法。

    高琏认真地看着她练武,眼中露出赞赏之意,道:“果然厉害。要不是老韩这家伙自小三教九流里混,哪里找到这么好的护卫,宫里的那些比起这几个人可是逊色多了。你别说,老韩除了赌牌听曲,斗鸡走马,还挺会识人的。”

    她说的老韩是庐陵侯韩舜,韩舜此人,当真称得上一个纨绔子弟,满京城的纨绔若是他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是衡阳长公主的至交,二人最是臭味相投。韩舜之所以称得上京城第一纨绔,一来是因为韩家子孙向来不如何望,不论亲疏的长辈算是一个也无,韩舜无人管束,二来韩家虽往上数四代就已经不涉朝政了,奈何一代代家主倒是很会经商,韩舜虽说散财如流水,但也很是能赚,当真是家大业大。

    “小韩侯爷哪里这样不堪,他是放荡不羁……”高瑗本还想帮韩舜辩驳一二,结果自己语塞说不上来了,韩舜此人实在不是很着调,高瑗也不是没见过他来宫中小住,只为躲几位同时上门来闹他的“红颜知己”这类事。

    高琏用罢了饭,净手漱口毕,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道:“你也不用替他说些个什么,你姐姐我跟他是一类人,我们都一样,随性惯了,我斗牌遛马可比他还要厉害些呢。”

    “说来小韩侯爷也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出殡之日路祭,别家都避而不及,不过应付一二,哪有小韩侯爷这般。直至现在庐陵侯府还挂着丧,说是过了七七再撤下呢。”高瑗叹道。

    高琏一听倒是没感叹这些,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坏点子,道:“他还不知道我没死呢?这可有意思了。”

    “这几日事多,还没想着告诉小韩侯爷,再者我也怕此事知道的人多了走漏了风声。”高瑗正解释着没告诉韩舜高琏尚存活于人世的原因,看见高琏脸上的坏笑,一下子就会了她的意,“姐姐小心些,可别吓坏了人家。”

    此时殿内突然飞出一个身影,把二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易水。他已经算完了那一堆账目,一边跑向院中的剑歌,一边高声喊道:“姐,主子让你一会儿转告贺三司,让他再查查三司里头还有没有什么人私吞公款的,姐,你可记住了啊,上次我让你……”

    剑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提枪便向易水刺过去,易水一个侧身灵活地躲开了,没承想剑歌还有后手,电光火石之间,左手直取易水的耳朵,用力一拧,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主子面前不要咋咋呼呼的,再说了,你这声响大的恨不得明英宫外头都能听见,怎么,你小子想挨打不是?”

    易水被剑歌拎住了耳朵,疼得大声求饶,道:“姐,姐你先松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动手算是个什么样子,老大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不能!”剑歌没好气地道。

    高琏高瑗二人在屋内看着,都觉得格外有趣。高琏长叹一声道:“老韩何德何能,能让易水称一句老大?”

    “到底是知遇之恩呢。”高瑗笑道。

    高琏不屑道:“什么知遇之恩,分明是被老韩忽悠来的,也就这孩子实心眼。”

    高瑗偷眼过去看高琏,见她谈笑风生,全然不复昨夜肝肠寸断的模样,也就放下了心。高琏素来是个豁达的,既然放下了,想来也就不会再记挂了。

    这样甚好。

    “常檀这些日子频频入宫,蕴之知道吗?”高琏揣过一盘瓜子,边说边磕。

    高瑗点头,捧了一盏茶道:“知道的,京郊官道那件事动静不算小,皇兄还说要亲自感谢你,赐你个县主什么的当当呢。”

    “那我可谢谢他了。借了常檀的名号就是因为常檀是外室所出,平日里不住在常府,也不跟世族的千金们来往,归了常府之后又抱病三年,不引人注目来着,这一个县主套到我头上,不是逼着我跟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小丫头来往吗?”高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动作神情语气极其夸张,把高瑗看得直笑。

    高瑗道:“以前逢年节入宫朝拜之时,各家的姑娘都最是害怕姐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像是偶人一般,弄得皇嫂都不敢让姐姐受拜了。”

    “没有您性子好,那些大小姐都喜欢你和善,巴不得来巴结你呢。”高琏嗔她道。

    高瑗抿嘴浅笑道:“可是姐姐,我没有什么朋友,是不是?你不一样,你有小韩侯爷,你还有贺三司,你还有很多能和你把酒言欢的人。”

    高琏听到此言也沉默了。高瑗看似温柔好接近,与谁都能聊上几句,但都称不上一个朋友,她对人永远是一种温柔亲切的疏离。几个叔叔姑姑家的表姐表妹也好,常在宫中走动的世家女儿也好,她会让她们来明英宫小坐闲话,也会一起玩女儿家的小把戏,奈何总是不交心,心内所想从不对她们言说。

    “她们不过是一些没什么心思城府的小丫头,没那么怕人,说实在的,还比不上一个宁泽,多与她们交交心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你思虑重,对人都是提防三分,但……”

    “姐姐你还记得大姑姑和蔡庭和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不是我信不过她们,提防她们,我只是怕连累她们。”高瑗生硬地打断她,语气已然不复刚才的柔和平静。

    二人的大姑母舞阳大长公主与大长公主长子蔡庭和死于张泉龄之手,人尽皆知。

    提起这二人,高琏神色也有些许黯然,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要什么事都在心里闷着。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高瑗点点头,看着高琏跟在易水身后,消失在视线中。

    宁湛前一日在高琏那里碰了个钉子,失魂落魄了一整日,看得连诚一诚都心揪,生怕一个不留神又惹了自家主子不快,没承想他老人家第二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早朝众臣都很是精神,想来都是等着听程时一案的后话,只是潞王看着不如何对劲,脸色青黑,但凡有谁叫他一声,都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抖三抖。

    “老七想来是昨夜没歇息好,怎的脸色这样难看,我听说,”薛王将头偏向潞王一侧,低声道,“老七近日新纳了个美人,倒是也该仔细些身子了。”

    潞王尴尬地笑了笑,道:“五哥说笑了,只是进来夜里风凉了,自觉衾褥冷了些,故未曾睡好。”

    “你府上的人就这样失职?该打该打。”潞王接着打趣他道。

    宁湛在一旁听着,他自是知道内情了,只暗暗笑了一下。

    时辰已到,承天门开,众臣分了文武两班从两侧侧门进了,顺殿前长阶而上,入金銮殿。高楷从殿后出来,登御阶,拂袖坐在龙椅上,受殿中众人叩拜。

    “七皇叔。”高楷拿起御案上一册奏疏,道。

    潞王一颤,忙行至殿中躬身道:“臣在。”

    高楷瞟了他一眼,接着道:“此乃程府抄没家产的单子,劳烦七叔念给众臣听吧。”

    身侧的张彦接过,奉至潞王面前,道:“殿下,请吧。”

    潞王强自维持着镇静,接过册子,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将册子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念到前梁金龙穿云犀角杯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满朝都知这只犀角杯出自大内,且内廷档案中也记录下了此物曾赐予潞王,如今这只犀角杯出现在程时抄没家产的单子上,其中缘故不言而喻。

    高楷静静地听着,等到潞王念完了整个册子,才开口道:“有劳七叔,只是朕尚有一事不明,还请七叔帮朕解惑。单子上前梁的犀角杯,朕记得曾是赐予七叔,缘何会出现在程府?”

    潞王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赶忙跪下叩首道:“还请陛下饶恕,此物本是在臣府上妥善保存,只是今年元宵臣曾在府上设宴,程时对此物爱不释手,臣便将其相赠。只是寻常节礼,臣以为并非什么大事,便未曾上禀。”

    御史中丞张贤是个直性子,听得此言立刻行至殿中道:“潞王此言荒谬,国朝明言御赐之物不得私自转赠。更何况怎有把御赐至宝视作寻常节礼,此乃大不敬。”

    “张中丞如何就觉得此令一定无不当之处?我将御赐之物转赠乃是欲与他人共沐君恩,欲令天下人共感圣上恩德,竟成了不敬之举?”潞王犹自强撑道。

    张贤冷笑道:“臣本以为殿下只是对圣上不敬,如今竟是对祖制也不敬了。”

    “张贤你少拿祖宗来压我,我……”潞王怒斥道。

    “陛下,”昌王适时打断了他的话,“臣以为七弟此举甚是不妥,请陛下治其出言不逊藐视君恩之罪,至于其他,臣以为还需审问。”

    薛王自也是知道潞王手底下不干净的,奈何没有证据,如今见昌王为潞王开脱,于是也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四哥此言差矣,祖制明令禁止我等宗亲与百官相交过密,臣等就算与众位大臣相会也是年节宴饮,从不私下来往过多,就算年节之礼也不过寻常之物,万不敢赠金玉重礼引瓜田李下之疑,如此这般几乎已成明文,七弟这般,与私交重臣有何差异?”

    “五哥究竟与我有何龃龉,竟给我扣上这么一顶帽子?”潞王仍旧不认,咄咄逼人道。

    “贺璋,”高楷抬高了声音,“你来说。”

    贺璋拱手,行至殿中道:“是。臣家中有一处产业,专做帝京屋宇租赁买卖之事,近日臣查阅账目之时,只见有一处长久没有出手的宅院如今竟然卖了出去,而谈这买卖的,正是潞王府上的人,可是如今这座宅院却归在了程时名下。以程时的家底,他是万万买不起这座宅院的,臣于是起疑,一番查探,方知是潞王将这座宅院赠与了程时。”

    潞王冷笑道:“这又如何,本王怜程时清贫,于是赠宅,有何不可?”

    “清贫?贪了这么些年,真是清贫?”张贤冷冷道。

    潞王还欲辩驳,御座上的高楷却开了口,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和,带着些冷硬:“七叔,昨夜朕命大理寺连夜密审程时,他可是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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