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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她裙钗上,花鸟绣双双。

    内堂里周氏亦引一家女眷来拜,王妃含笑客套,直至见了瑗珂,竟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会儿瞧瞧周氏,周氏尬然笑笑,拉瑗珂上前跪了,向王妃问安。

    王妃怀中正抱着璟儿,此时回身拉了陈氏悄声道:“这便是去年打成都迎来那个?”

    陈氏笑道:“正是,先南安太守的千金便是了。”

    王妃听罢亲自离席扶起,拉着手打量一圈,啧啧赞叹:“幸而王爷不晓得,不然便是我的祸事了。”

    说的一屋子人想笑又不敢笑,瑗珂连忙跪了口称“萤火之光”,王妃拉起来亮着眼睛连声艳羡。几人正说得热闹,前面来人跪请,花园预备妥当了,请王妃游幸。

    为迎皇子、皇子妃驾,宋园门开径扫,先请殿下游园,再由家班粉末扮演。

    时近殿春,牡丹花开正盛。与王府不同,宋园虽以牡丹闻名,全园却是依水而设、以水为主。英王携王妃由南侧正门入园,仅有纯仁随行陪侍,其余人等一概回避。

    一路游廊曲折幽深,仅以花窗稍透其景。行十丈余,见一方天井,中植山茶、柏树各一,枝蔓相叠、盈盈如盖,其中滇茶正是满树如火如荼。王妃驻足良久,英王撷一朵在王妃掌中。

    复行数十步,回廊终期于尽,只见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盈盈一池碧水赫然目前,亭台楼阁沿池错落,远处一座玲珑隽秀的太湖石山子立在对岸,其下牡丹芍药遍植花圃、彩蝶纷飞,隔岸花香随波飘送,好一副世外图景。

    王妃喜之不尽,英王瞧得沉吟一阵,却是一声叹息。

    “老太师当日辞驾,想来半生心血便在此处了。”

    纯仁躬身长揖。英王低头喟叹。

    “我知尔等读书人,山水庭园、诗词歌赋,离了庙堂自有尔等的乐趣。只是于孤眼中,这般文心巧造,老太师何等智慧才情销于毫末,而国失之。”

    纯仁立即撩衣跪地,“衰门小才微善、不堪大用,愧对先皇拔举之恩。”

    英王双手扶起来。

    “也不止老相国,还有你。亦不止你,梁溪也罢、文鹤也好,便是澄信,那些个戏本,孤如何不知他才情,如今却折耗在这样事上。”英王一声苦笑。

    纯仁不能作答,半晌揖道:“殿下恤下惜才,吾等惭愧,辜负殿下厚望,无地自容。”

    英王扶起来拍两下他肩上,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将花园大略游过,玳筵早已设下,诸男子陪侍英王在澹光阁,女眷则随王妃于绮绣楼,家班粉墨登场,全本扮演《牡丹亭》。

    酒宴已开,英王略劝一轮,王妃这边却命将酒先存下,要了茶来只要听曲。花园水畔笛师悠然奏起,一段竹笛清吹后,彩玉身披嫩柳色披风袅袅行来,一双媚眼缓缓顾盼,开口便是春情浓淡: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京中献艺已过两载,如今再见,彩玉愈发出落得袅袅婷婷、容光艳艳,顾盼间勾魂摄魄,直令人忘却今夕何夕。

    彩玉边唱,在花园中且行且流连,一路怜花拂草,一会儿便步上一座邻水的白玉高台,卸了披风露出一袭妃色褙子。

    王妃一会儿看得诧异起来:从没见过那样戏装,上头花鸟成双成对,同平日见的行头再不一样。她再细看去,上面隐约是蝶穿牡丹,蝶儿成双成对,牡丹却是将开未开、玲珑含苞。王妃回眸低声问陈氏道:“丽娘穿得什么,我竟不曾见过。”

    陈氏川扇掩了唇角,悄声道:“回殿下,是五弟的花样,清早含苞,殿下一会儿再看,等到了晌午,那花儿便全开了。”

    王妃张了杏眼瞧向陈氏,陈氏仍是笑,“晚上还有一套。”

    “那柳梦梅呢?”

    “自是折枝梅花了。”

    王妃讶然,一会儿又道:“那这成双的蝶鸟?”

    陈氏又一笑,瑗珂一旁听着,心下罕然:自是“怪她裙钗上,花鸟绣双双”了。瑗珂再望回彩玉,一时竟失了神。

    一早功夫唱完三折,《写真》作罢。戏文暂停歇息,家班换了小乐清吹侍宴,午宴开筵。道不尽金莼玉粒、时鲜嫩果。一会儿彩玉上得楼来请王妃安、带妆奉酒。她已换了午时戏装,身上名花盛放、争奇斗艳,园中蝶鸟分不出真假,竟缠绕身前撷取花蜜,席中赞叹不已。

    王妃喜得拉住彩玉端详许久,赏了好些东西,又让她挨身坐着,拉着手讲起两年前京中献艺,感叹不已。

    彩玉陪王妃吃了几盏,再向席间递酒,不时有掌心大的蝴蝶扑上来缠绕流连,王妃愈看愈喜欢,向周氏道:“当真都是你家澄信画的?”

    周氏躬身笑禀:“回殿下,便是了。夫君这弟弟自幼被宠坏了,平日也没个正经,尽琢磨这些。今日这两人身上戏装各该三套,清晨一套含苞、午时一套盛放、晚间一套花残,都是他起的样子。”

    王妃半晌无言,再是一声长叹:“这样一个人,竟早早做了华鬓潘郎,如何不教人心疼?”

    席间各怀心事,竟无人答言。瑗珂瞧得震撼,暗想道:连王妃都这样说,想必阿翁同姑姑从前是极好的了。

    那戏服上花样极是动人,牡丹摇曳如生,又拿上等桑线刺成,日光下流光溢彩,衬的彩玉恍如神仙妃子。瑗珂瞧着,不知怎的便想起公爹那双手,画案前擎了一支鳞管,五指皎然如玉、修长似竹枝,几下涂抹,纸上便生出一对艳艳牡丹。

    瑗珂迷离恍惚,那手的主人忽然抬头将自己一望,眼底又是那虚空空的笑。瑗珂一个晃神立时惊醒,人还在楼上,却将一抹淡红悄悄爬上耳底。她含羞似的捧了茶盏掩面饮上一口。

    王妃仍在叹:“前头王爷将他召来,我两个原想好好替他说一门亲事,谁知他来向我谢恩,那番话说得,我都不忍心。‘丹歌之于臣,唐氏之于放翁,巫山既去、沧海已涸,宁怀追忆以终老,不敢负泉下而独欢。’几辈子能修来恁一位夫君呢!”

    王妃说着便红了眼,拿指尖稍沾一沾,又笑道:“所以我也就罢了。不过他这样一个年纪,一个人到底不成,你也留心着些。”说时向了周氏,“别管谁家姑娘,你若是觉着合适只管来回我,我教王爷给他赐婚。”

    周氏起身福了,瑗珂背后听得竟别扭起来。人家一家子骨肉好端端的哪里不成了?要她来管这样的事!

    瑗珂愈想愈气一会儿竟鼓了唇角,直至周氏再领众人谢王妃恩,她赶忙又遮掩下去。

    一个后晌又作四出,待彩玉晚宴再来,果然又换一身花残,映着烛火更觉风流韵致,大有高烛照妆之感。

    明官儿这回也一同上楼,两人席上特意携了手,一路同进同出、随行随止,明官儿不时有扶持相顾之状,彩玉赧然含笑,仿佛仍是梦梅、丽娘相偕同行,其状若痴,瞧得人目眩神迷。

    一夜戏文演至《回生》,柳生信诺掘坟、丽娘焕然还魂,二人终成眷属。王爷、王妃赏了又赏,待诸人尽兴,天已露出些青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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