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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大孩子吃死爹

    眼看腊月将至,天愈发冷起来。饭桌当中摆着一瓮热腾腾的枸杞羊羔羹。澄信父子三人围桌对坐,一顿饭吃得安静。

    瑗珂慢慢边吃,抬眼瞧着对过。公爹用得极慢,每每举箸,多半是为潇池添菜。再瞧自己的小官人,吃相恁是斯文,却已添了两回饭,方才又将公爹夹的熏鱼几口吞下肚去,眼仍瞅那碗羊羔羹。

    自打秋天嫁来,小郎君一天一个样,如今已高出自己一头,却仍在长。他一顿能用三四碗饭,吃得这样多,却愈发瘦瘦长长的,一些儿不见发福。

    瑗珂再用不下了,搁下碗筷,同澄信一边一个,笑着瞧潇池吃。一会儿,潇池仿佛察觉,停下手微红了脸,低声道:“潇池忒磨蹭了……”

    瑗珂连忙安慰:“没有的事,这年纪正该多吃些,长身子呢。”

    潇池听得更低下头去。“这年纪”。爹爹自然是大人,姐姐亦早过了这样年齿,只有自己还这样小、这样贪吃。

    瑗珂见他停箸自悔失言,正不知如何劝慰,澄信瞧出来,笑为潇池再添一盏汤羹,“你如何去同女子比较,你姐姐便是一样年纪,又如何吃得过你?吾家皆是这样过来的,为父当日只比你更贪食。吃罢。”说着又朝潇池一笑。

    瑗珂正是自责,听公爹这样说,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都是打这样过来的!”

    澄信听得一怔,她如何晓得自己少时光景?不免抬头将媳妇一瞧。瑗珂被瞧得发一回怔,一会儿回过味,脸上唰地红了,低头没了话。

    澄信倒不追究,敛袖瞧着窗外。瑗珂尴尬一阵,搜肠刮肚地想些话来岔:“我记着夫君还有一位哥哥罢?怎的这些时候过去,总也不见?”

    潇池才呷着汤,听得一口喷出来,红着脸连忙去擦。澄信瞥潇池一眼,向瑗珂笑道:“能见着的。那孩子今岁秋闱,往南都去了。他说从未细游过金陵,正巧他三伯在那边有处宅子,这回便多住些光景。”

    “那……嫂嫂……奴也不曾一见……”瑗珂试探着问。

    澄信一笑,“昭江不曾婚娶。

    瑗珂倒有些吃惊,胡乱点一点头。

    她原晓得自己当初是定与这位“哥哥”的。后来不知出了甚么岔子,才匆匆改作潇池。瑗珂私心揣度,要么此人素行不良,同谁私通款曲甚至于珠胎暗结,才做不得亲事。若是如此,自己大约就该有位嫂嫂,或那房里至少该有位“如夫人”。如今听公爹意思,竟全无此事。

    要么便是此人自身有些甚么不妥,或是身有残疾、或是心智不开,可如今既已中了举人,何来残疾?

    瑗珂愈发猜不透了。想来若非这父子二人肯直言相告,此事自己是不得知道的了。边想,不免打眼将这父子二人一扫。澄信正低头含笑,背后莫名一阵汗毛倒竖,潇池更是直截一个寒颤,惶惶瞧向父亲。

    澄信自敛一回心神,向瑗珂笑道:“说到秋闱,前日吾查点潇池功课,倒见极有长进。听说近来媳妇时常提点潇池课业,可见极有成效,倒是鄙人做父亲的要感激媳妇。”

    瑗珂连忙起身福了,道句“不敢。”

    “夫君天赋极高的,一点就透,倒是奴多此一举。”

    澄信笑着摇头,叹道:“哪里,原先先生教着,也不见这样明白。我稍问过几句,媳妇学问清通简要,往往一语中的,大半塾师是不及的。”

    瑗珂听得脸红,低头绞着帕子没了言语。澄信不料她会羞赧,亦不好再说了。

    一会儿,瑗珂低声道:“凭夫君学问,想来明年府试是不妨的。再两年,便可秋闱了。”

    澄信一怔,半晌没言语,末了淡淡一笑,道:“慢慢来罢,不急在一时。”再便不说话了。

    潇池终于停箸,下人收了杯盏离去,澄信淡淡又絮几句家常,眼看天晚,几人便散了。

    小夫妻终于回屋,瑗珂眼见得便有些撑不住,一路手扶柜格、床架转过帘帐用了净桶。好一阵,瑗珂出来,仍是扶着架床栏杆,稍白着脸色向潇池道:“我有些乏了,今晚想早些歇着。你随意罢,只莫太吵就是。”

    潇池听得赶忙上前问着瑗珂:“姐姐身上不自在么?怎么了?小池去请大夫!”

    瑗珂连忙拦着,“好好的又没病,请什么大夫?安静些罢!我就是身上略有些懒,歇歇就好了。你看书去罢。”说着便笑推潇池,潇池一面往次间去,仍是不放心,连问姐姐要什么。瑗珂见他这样,想了一想,道:“你去倒碗热茶来,若有红枣便放两颗,旁的不用甚么了。”

    潇池听说连忙去弄,瑗珂自转过屏风卸了衣裳将自己裹在床上。一会儿,潇池捧来泡了枣子的热茶,瑗珂接过,拿眼往边上瞅瞅。潇池以为教他坐,他便往床边坐了,紧盯着瑗珂。瑗珂却又往边上瞅瞅,潇池回头一瞧,原来瞧的自己衾枕。他一面红了脸,却低了头,乖乖抱着衾枕去了。

    瑗珂心中甚不过意,追着说句“多谢你的茶”,潇池摇摇头,低头去了。

    这回着实厉害,瑗珂一面是疼,夜里摸黑用了三四回净桶,及辰才觉好些,朦胧睡去。

    近天亮,潇池一身洁洁净净的雪绸里衣,揉着眼睛也往净室去了一回,没半炷香/功夫,人一下醒透了,红着眼睛几乎冲出来,衣裳都不及穿,转过屏风对了梅花帐咬着下唇没声没息地开始哭。

    瑗珂半梦半醒,朦胧中听得鸟雀唧唧啾啾,一会儿张眼一觑,帘帐外隐隐约约、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她自觉诧异,浣浣恁早就来了?得打发她偷去药房买剂吴茱萸丸,同旁人也不好说。

    边想,瑗珂挽着头发撩开绣帐,就见潇池无声无息,对了自己立得直挺挺的,眼哭得红肿,几乎在嗝气了。瑗珂惊一大跳,一大清早,这是甚么毛病!她连忙弹起上身急着便问:“你这是做甚么!一大早哭甚么!”

    潇池却比她更急,几乎箍着她又躺下去,给她身上严严实实裹得一丝风都不透,还哭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甚么时候起的这个症候?为甚么不告诉我!”说着又哭得透不过气。

    瑗珂一头雾水,瞧着潇池好一阵,猜不出个所以然,劝道:“我甚么事也没有,你哭甚么?好了,你梳头去罢,我也要起来了。”

    潇池连连摇头,“都这样了,姐姐还瞒我!”说着又哭。

    瑗珂百无头绪,一会儿浣浣进来,瑗珂又要起身,被潇池死死守着,一动不让瑗珂动。瑗珂莫名其妙,浣香瞧不明白,也不好劝,一会儿往净室走一趟,回来大张着两只眼睛,潇池身后直给瑗珂使眼色。

    瑗珂瞧着浣浣比比划划,安静细思一回,忽地恍然:昨夜瞧不清,怕是癸水不小心沾在净桶外了!瑗珂一下子红了脸,再瞧潇池,一面好笑,一面又是惊诧:他家人竟一些儿不教给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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