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夜间有东冥坐镇,鲜有凶灵再闯入红尘别来捣乱。
“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夜流西对于他这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
没想到这个亡灵看起来温和有礼,实则不显山不露水的,叫整条半步黄泉街的凶灵都闻风丧胆。她可真是赚大发了。
对面做纸人花圈生意的老板娘,最近没少被凶灵打劫抢纸钱,好几次都想高价撬墙角:“这位爷,她平日都给您烧多少香火,我出双倍,您隔三差五去我那边转悠转悠,如何?”
东冥都不抬眼瞧她,闷头摆放桌椅板凳,无声宣誓他的死心塌地。
老板娘狐疑地问夜流西:“你给他下了降头?”
“我怎么舍得给他下降头呢?”夜流西笑眯眯地凑近温顺的伙计,“这分明是,爱在心口难收。”
嗓音酥软,像是带着勾。
一下就勾住东冥的心,这波直白的亲昵,叫他始料未及。白皙俊美脸上,一时不察,浅浅浮出一层红晕。
夜流西将他的反应尽数收入眼里,唇角的弧度更大。
瞧着他俩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对面的老板娘心里郁闷,明明没人赶她走,但总有种待不下去了的感觉。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说说,你就留着他当宝贝疙瘩吧。”气呼呼推门而去。
夜流西不屑笑了声,转身上楼,继续雕刻木偶人。
楼下,东冥依旧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椅,仿佛置若罔闻。
然后当晚,对面铺子意外的风平浪静一整夜。
因为那句“宝贵疙瘩”,叫阎王爷大人心情甚好,随手指了个阴差过去照看一二。
*
日子就在风平浪静中走过一旬,之后在风雪交加的夜里,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是的,有人类在半夜走进了亡魂遍布的半步黄泉街。
来人是位豆蔻年华的紫衣姑娘,却是手持青霄佩剑,一身飒爽英气。
“你既是能找到我,可见是知道这里的规矩,怎得还敢夜里过来?”
夜流西叫她踏过火盆,才将人领到二楼待客室。
东冥就守在门外,无声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在暗中交代黑白无常去尝尝这姑娘的底细,顺便将屋内对话听了个遍。
“你说,你想和你母亲再见上一面?”夜流西问。
“我母亲去世不过五日,总要在头七那日再回家瞧瞧,应该还未来得及投胎转世,还请仙姑出手相助,我必有重谢。”
紫衣女子名叫琉璃,边说着,边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到两人中间的矮脚小几上。
“我需要知晓,你如此做的用意。”
夜流西注意到琉璃的表情,又或者说面无表情。
要知道自己母亲刚去世不久,寻常为人子女就算再坚强,也该有丝毫的悲恸。
更何况,她不惜深夜冒险来到半步黄泉街这种地方,以重金作为报答,只为见上亡母一面?
琉璃皱眉,“这是我和我母亲之间的私事,就不劳仙姑费心了。”
夜流西轻笑一声,将钱袋子推回去。
她端起白玉茶盏,用杯盖慢慢拨了拨碧绿的茶叶子,闲适地浅酌细品。
琉璃讶异:“仙姑这是何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夜流西放下茶盏,正色道:“我虽有技艺在手,但不敢肆意妄为。每做一单生意,要比寻常人更得小心谨慎,不敢违背天意。”
一字一句,言之凿凿。
门外,东冥以拳抵住唇角的笑。
若非这几日,将夜流西的肆意妄为都瞧在眼里,他都快信了。
一准又在权衡,她若出手,能从中积攒功德多少。若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任凭客人给再多的银钱,都抵不过她回房闷头睡上一觉。
不错,夜流西的确是这么想。
她也是这几日才发现,亡灵的执念越深,亦或是事情解决起来越棘手,那么她能从中捞得的功德越多。
如今日子虽是太平,但她却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哪日老妖王,或者阎王爷发现那替身有假,反过来捉拿她,她只怕死无全尸。因而,她得尽快攒够功德,早日位列仙班。
琉璃还是有些犹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相比之下,夜流西就显得气定神闲。这会没其他客人,她还算有点耐心,也不去催,继续闲情逸致地品着茶。
但眼看头七将至,琉璃却是坐不住的,“好,我说。”
诚如夜流西猜想,琉璃母女的关系并不好,包括她父亲母亲的关系也不尽融洽。
这件事,还要从阎王娶亲说起。
当时琉璃母亲刘氏本与父亲早早定下婚约,怎奈在出嫁时途径丰都鬼城,夜半无辜失踪。直到四五日后,才在供奉阎王爷的庙里被发现。
虽是衣着完好,但大多都猜测,新娘定是被阎王爷看中,先行娶了回去。
一时间,流言纷纷。
幸好琉璃的父亲是真心爱着她母亲的,力排众议,还是将人风风光光娶进门,奉为玄机阁的阁主夫人。
不料,刘氏婚后整日郁郁寡欢,不仅对丈夫爱答不理,就面对琉璃都不假辞色。
哪怕有人当面诋毁琉璃不是她父亲之女,而是鬼女,琉璃跑去哭诉,刘氏也从不会安慰她。
幸好一直有父亲的疼爱,琉璃也一路跌跌撞撞长大。
然而此次母亲的离世,给父亲造成很大的打击,甚至一病不起,玄机阁也乱成一团。
有长老提议先立琉璃为少主,在阁主养病期间,代管阁中事务。
然而争议声此起彼伏,说她能力不够的倒是没多少,大多都是怀疑她的身世。
“所以,我得趁着头七这日,找母亲问个明白!”
提及旧事伤痛,琉璃冰冷的神色,浮现丝丝裂痕,但薄唇紧抿,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倔强。
“阎王娶亲?”
夜流西无语地听完事情经过,用指腹按了按太阳穴。怎么走到哪,都有这位大爷的光辉事迹呢?
阎王娶亲?
站在门口的阎王爷本人,也觉得头发沉。
好大一口锅,猝不及防地就扣到他脑袋上,能不头疼吗?
尤其里面还传来夜流西的咒骂:“这个阎王爷,真不是个东西!长得丑不是他的错,总出来祸害人,就不合适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东冥:“……”
白无常奉命回地府查琉璃的家世,这会是黑无常当值。他瞧着自家主子阴恻恻的脸,默默背过身去。
因为,他憋笑憋不住了。
主子这几日才在夜姑娘跟前树立的良好形象,就这么间接崩塌了。
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你父亲的意思呢?”
刘氏是否清白身子,没人比她丈夫更清楚。但逝者已逝,夜流西也不好出言损其声誉。
“这事,自然不能叫我父亲知晓。他一直坚称我母亲是清白的,而且不是表面功夫,这十几年来对我母亲呵护备至,我都看在眼里。”琉璃面带疑惑:“使得我对这事,也是半信半疑。”
“那你母亲呢,临终前也未向你透露什么?”夜流西又问。
这也是东冥关注的重点,他不禁竖耳屏息,聚精会神事情的下文。
屋内,“我母亲临终前不曾交代我什么,就一直在落泪,心里明显藏着好多心事,到最后都未阖上双眼。”琉璃仔细回忆:“但我好像又听到一句,她说‘你终于来接我了’。”
听她这么说,任谁都会猜测这个“你”,便是阎王爷本人。
夜流西没说话,但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阎王爷本人,气急反笑。
整个地府每日公务堆成山,他哪有那种闲工夫?
难怪夜流西那么抗拒嫁给他,感情他在民间的形象,已经如此不堪入耳。
他冷脸看向黑无常:“你去告诉白无常,他若是一炷香之内还回不来,就不必回来了。”
“是。”黑无常麻溜闪身。
夜流西点点头,“这事听起来,是有些棘手。”
这事要是能解决,积攒的功德也应当少不了,“我接了。”
“多谢仙姑。”
因着第二日夜里就是头七,亡魂最后回家的时候,夜流西没再耽搁,简单收拾行李就与琉璃一同前往玄机阁。
东冥自然也跟随在侧。
就是夜流西总觉得吧,他周身气压始终冷森森的,“路上条件简陋,等到了玄机阁,我便为你点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