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个地方。”

    “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会议室。

    燕仲寻一路沉默，这在他与夏尤独处时是非常罕见的。

    直到两人穿过结界，来到大阵前。

    这是两个‘井’字交叠而成的阵。两‘井’之间同轴心，距离为45°，颜色不同，一个蓝色代表‘地’，一个红色代表‘天’。

    轴心即阵眼。

    阵眼上端坐一人，五心朝天，双目紧闭，鹤发童颜，对他们的靠近，完全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

    夏尤在看清那阵眼上的人时，情绪直接失控，她几乎在低吼，双眼也瞬间模糊。

    “师父……为什么会是师父？”她的声音都在抖。

    燕仲寻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发现大阵时，他就已经在那里了，不知已坐了多少年。”

    夏尤：“……”

    两人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燕仲寻又说：“这个阵非大觉者不可入，刚才那道结界会挡住修为不够的人。”

    “所以，师父的境界也进入了觉者境？”夏尤道。

    燕仲寻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可以尝试走到他面前。”

    夏尤走到两个‘井’字相交形成的最中心正方形的外缘处，碰到了结界。这结界凭她的修为竟然无法穿越。

    燕仲寻说：“师父的境界超越了觉者。”

    夏尤回头，看向他。

    燕仲寻又说：“师父以灵合道。这个世界之所以还能维持，全靠他的思想之力在支撑。”

    “那我现在看到的是？”

    “那是师父的思想之光。”燕仲寻说：“大阵转动，思想之光会彻底与道合一。我们连这残像，也无缘再见了。”

    “上一世，师父出身贫寒，入盗门却主‘义’。他一生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是真正的乱世英雄。可我总想，若非当时是个盛世，是否师父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们？

    一个时代，无德、无智、无仁，若再无义，黎民百姓还有何可依？

    可是，若一个天下，泱泱修行者中竟找不出一人超觉者境，最终要靠盗门中人挺身而出，这是何等的悲凉？”

    燕仲寻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这是他第一次在夏尤面前情绪如此失控。

    夏尤本就不会安慰人，尤其此刻她自己的情绪也不稳定。但她还是说：“盗门为下九流、为不入流、为世人所唾弃、为万众所耻笑，皆因偷盗触犯法律，有违公德，且尽是损人利己之徒。

    但师父是个例外，他一生所行皆为‘义’事，而非‘盗’行。

    师父他是修行人，早已超脱‘盗’外。

    他是道，不是盗。”

    “嗯。”

    燕仲寻顿了下，又说：“这阵需要集八位大觉者的思想之力才能启动。之前一直缺少一位觉者，如今，你来了。”

    “是。我来了。”夏尤说：“数日前，我尚不知为何我会来到这千年之后，今日方明，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或许，是师父的意识在呼唤着你。”燕仲寻说。

    “嗯。”

    **

    墨釜上将离开会议室之后，接通了蓝星最高层的通讯。

    他说：“八位觉者已齐，时机已成。”

    “砝码越来越少了，”对面叹息，道：“若再不启阵，以觉者们的思想之力拉住飞驰的法论，众生的剧本很快就会发展成超高倍速。那时，人的生命很快就会消耗完。当然，高德之人，不会受影响，但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太少。”

    “您不要太过忧虑。”墨釜劝道：“物种不可能完全灭绝，总会有新的物种替代旧的。慢慢地砝码的重量还会重新丰富起来的。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大觉者们以思想之力拉住法论飞驰，就是在为所有生灵争取时间。”

    “我不是担心这件事。”对面的领导说：“我担心的是人类不知悔悟。

    人类作为地球上最重要的能量砝码，他们的行为严重偏离天道、地道，甚至与他们本身既定的人道也无法相合，这才是导致如今法论飞驰失衡的根本原因。

    而这件事发展到最后，如果人类还不能自觉修复自己的轨道，放下那些可笑的欲望，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剧本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走完。

    当然，每个人剧本速度的快慢都是由每个人的言行、起心动念、所造业力、因果等诸多因素决定的。但是，如果全世界的人口数量真的降低到某一水平之下，整个人类的运道即人道，也会受到相当的冲击。这才是我担心的。

    我担心，大道会放弃人类。”

    墨釜道：“我们不能放弃自己。”

    “唉。”领导又长长叹一口气，说：“现在整个蓝星最紧缺的是思想的力量。

    要扭转眼下这个局面，唤醒更多的人，需要深刻的思想之力直戳人心。

    需要有人站出来，狠狠撕开人们惯常使用的伪装，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到他们眼前，从根本上纠正世人掩耳盗铃的习惯、帮助他们摆脱趋炎附势的恶习，同时告诉他们依靠掠夺、拉踩、压榨别人获利的时代已经走到头了。世界的发展不再需要这种行为，这是不合道的，是错的！

    可这样做的人，注定艰辛，注定会被世人嘲笑，被权贵打压，被污蔑陷害，甚至，被死。

    不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的。”

    “不是的。您不要这样悲观。”墨釜急道：“蓝星的历史上出现过那么多拥有深刻思想之力的先贤尊者。他们的思想曾经照耀过整个世界，救赎了无数世人。那些思想都是世间的真理，永远不会过时。就算如今，世上已无新思想，我们还可以复活先贤的思想，创造一个新的诸子百家。”

    “有些道理。”领导道：“不过，每一个时代都有其鲜明的时代特征，如果复活的思想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那么对于这个世界作用并不大。”

    “也是。”墨釜说：“所以说，觉者甚稀有，先知亦难得。”

    “能成为先知的人本身就是拥有深厚福缘的人，他们会是最早一批能够直接接触大觉者思想并能够领悟、认同且传播的人。这样的人经过一番修为后，也是有希望成为觉者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的情况，非禹王琴不可。”领导叹息。

    墨釜道：“最终计划已有定论。”

    “那就好。这次，只能成，不能败。”

    **

    一天后，墨釜收到了一个完全可以称之为惊喜的好消息——

    熊猫们不但同意参战，甚至还争取到了增援。

    熊猫四皇率军来援。

    因为，它们听说事关祖训，几乎食铁城的所有熊猫全部出征。

    对于它们来说，此战也是只能胜不能败。

    南极冰原上，极夜间，月亮最圆的那一晚，人类与虫族的最终之战拉开了序幕。

    双‘井’大阵内，八位大觉者各就各位，熊猫的四皇四妃也各就各位。

    他们盘腿而坐，五心朝天，双眸紧闭，思想之力却化为千丝万缕的白色光丝从他们的后背射出，渐渐形成了一对对莹白色的光翅，再化出千丝万缕连接夏尤师父所在区域外的结界。

    那一瞬，结界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的文字，它们像一串串代码飞快向上划过，带起的串串光芒宛如漫天流星。

    如果不是此刻看到了这串串文字消失的速度，根本没人相信法论早已在失速飞驰。

    每个物种都是调节法论需要的砝码。它们因自身能量大小不同，在调节法论的过程中起到不同的作用。

    而这种调节的过程，就是某个物种的生与死。

    掌管生死是大地的权利。

    地道动，天道合之，则万物应运而生。因此，生命死后也要入土为安。这是一个完整的大代谢过程。

    数亿年来，蓝星就是通过这种微妙的代谢来调节天地间的一切。这是自然之法，是不可撼动的，却被贪婪的人们破坏了。

    人类终将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这最终之战除了要彻底铲除虫族，还要借助禹王琴唤醒全人类，停止破坏自然，停止自杀行为。

    **

    战争整整持续了七天。

    整片冰原上到处都是恶臭。虫族、寄生人的尸体随处可见。当熊猫的净化天网再一次笼罩在母虫身上，它终于无力反抗，化为了一滩烂泥样的腐肉，露出了它体内的寄生人。

    那是一名浑身乌黑的男子。就连牙齿都是黑色的。无法想象他为什么会寄生在母虫的体内。要弄清这个课题，不知又要研究多久了……

    当后勤部队开始打扫战场。

    灵战士和熊猫们互相扶持着迅速撤离。他们太困了，急需睡眠。

    然而，他们并没有离得太远，几乎全部跳上高地，向下望去——

    他们想要亲眼见证禹王琴出世。

    当冰川被一把金色长剑劈成两瓣，咯嘣嘣的震响传遍整块冰原。

    金光从冰原之下射出，那亮度就像地上长出了一个太阳。

    一声高亢的龙吟自冰缝中响起，一条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它飞上了万米高空，穿过了数道结界，最终盘绕在大阵最中心的那道结界上。

    那一刻，结界上所有代表思想之力的文字都变为了金色。巨龙再次长鸣，数道金光从大阵上向四面八方射出——

    整个极夜的夜空都被这金光照亮。

    所有大觉者在这一刻都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到一直端坐于阵法中心的那个人缓缓抬起他的双臂，拥抱金龙。而最终投入他怀中的金龙化为一道光，这光前所未有的强烈，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他们下意识抬手遮挡，再看清时，金龙已化为一把金色的琴，浮于那人面前，安静地等待抚摸。

    一个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他说：“轮回数千年，只为这一刻。”

    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手指搭上了琴弦。

    第一声响，如水滴，如雨溪，如江涛，如海浪。

    熊猫们集体一颤，紧接着竟然全部原地消失。灵战士们急了，纷纷四下寻找，突然天空中的云从半空中流下，一点点汇聚成一个圆盘。月光照在上面，成为云镜。

    云镜中，熊猫兵分两路，一路是以四妃为首的女熊正站在地鼓之上。另一路是以四皇为首的男熊正站在天鼓之上。

    这里的水天之音，通过云镜传到了它们那里。而它们那边也在形成云镜，将它们奏响的天地鼓声，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当水天之音与天地鼓响通过云镜传遍世界——

    全世界的人们集体一颤，紧接着热泪便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他们醒了。

    这次，是真的醒了。

    第二声琴音响，如发芽，如开花，如结果，如落叶。

    全世界的人们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一世的委屈都发泄殆尽了。

    第三声琴音响，如烈火，如烈日，如岩浆，如木炭。

    全世界的人们都捂着胸口，抬头望向了天空，就好像这空中有一双如父母般温暖的手，抚平了他们心中那一条条一道道的伤痕。

    第四声琴响，如玉磬，如石击，如珏撞，如地鸣。

    全世界的人们都安静地坐在了地上。他们盘膝而坐，五心朝天，闭上眼睛，用心感受来自大地和天空的呼唤，他们连接蓝星的力量，最终听到了蓝星的呼唤，不知不觉进入禅定。

    第五声琴音响，如金戈、如铜锣、如钟鸣、如熔冶。

    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禅定之中，看到了自己这一生原本该走的那条轨迹。这是来自地球母亲给他们的授记，他们不再迷茫，他们睁开眼睛，看到了生的希望。

    世人得到了拯救。

    没人知道是谁唤醒了他们。

    他们只看到金光在空中渐散。

    热泪止不住涌出眼眶。

    此时的大阵中，夏尤和燕仲寻的师父抱琴微笑。

    他的身形正随着金光的消失一点点消散。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他是谁。

    可所有大觉者都知道，他怀里抱着的那把金龙所化之琴叫‘禹王琴。’

    祖先的伟大，总是超乎后人的想象。

    所有大觉者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金光还剩最后一丝时，他们耳边同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人说：“交给你们了。”

    夏尤伸手去抓，光就在她的指缝间消失了。

    结界上文字的闪现频率慢了下来。说明□□的转速已经被他们拉住了。

    所有大觉者都没有多说一句，抹干眼泪，盘膝坐好，继续入定，维持□□平稳，为世人改错、合道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一天，注定不凡。

    **

    当南极天空中的金光彻底消失，极夜依旧是那个极夜。

    但世界各地的人们却再也不是之前的他们。

    他们之中，有人放弃了财富，有人放弃了权力，有人放弃了侵略，有人放弃了掠夺——这一切的改变，皆因他们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做真正的自己，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因为，他们之中，有人为了财富付出了健康，有人为了权力付出了良知，有人为了侵略付出了人性，有人为了掠夺付出了底限。但从放下的那一刻起，他们曾经付出的东西都回来了。

    夏尤说：“这世上所有的累，都因一个‘贪’字而起。”

    “累，并不等于快乐。”匪飞说：“只有找到真正的自己，才能体会真正的快乐。”

    库琳说：“生命始于见真我的那一刻。”

    霍山说：“觉者之路漫漫，我要先成为先知。”

    白鱼鱼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虫族带给蓝星的伤害。我要把这段经历写成一个故事，告诫子孙后代，永远不要伤害我们的母星，永远不要抛弃我们的母星。因为，宇宙间除了孕育出你的母星之外，不会再有哪个星球接纳你这个外来的生命。如果不幸成为外来生物去到其它星球，也只会给那个星球带来灾难——就像故事里的虫族。”

    周帅说：“要敬畏祖先，要孝敬父母。纲常伦理不可废，那那//那是安身立命之基。”

    燕仲寻说：“这世界需要数百千万觉者，需要如群星般灿烂闪耀的思想，需要强大而深刻的思想之力来支撑。还需要数以万计的先知去传播正确的思想、正确的言行。以正知正念正行引导全人类找到自己那条独特的轨迹，帮助全世界的人们走上正轨，将世界扶正。”

    **

    数年后。

    夏尤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灯火绚烂，遍地烟火气息的街道上。

    小女孩指着远处一尊抱琴微笑的雕像，问：“妈妈，那是谁呀？”

    她对她说：“禹王琴响的那一天，我见到了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