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路上驶来一辆小马车，走得不紧不慢。紫晶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头，一颠一颠的，其实真不怎么舒服，但现在谁也别想把她拉下来。经历了河谷里那场大战，她累坏了，别说飞了，动都不想动。

    在她昏睡的时候，白千蕙也不是一直在拔草，她竟安排了一辆车，真是贴心！紫晶虽几乎瘫倒在车上，脑子却依然不肯歇，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她微微睁眼瞥了一眼外面，对白千蕙道：“赶车的那个人可靠么？”

    “放心吧，他跟着我很久了。”白千蕙打量着紫晶，“你怎么样？”

    “好多了。”

    紫晶打起精神坐得端正了些，便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煞气，不同于以前，獓因凶灵的煞气如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这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紫晶刻意收敛了一下妖气，以防身边这两位觉得不舒服，但凶煞之气还是掩不住，封印咒在对付袁郜奉时都用完了，此刻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暂且不理，自己以后会这样过一辈子，慢慢适应吧。

    “千蕙，这次见到你还没来得及细问，韩公子请你去照看的中蛊之人怎么样了？”

    白千蕙看着紫晶叹了口气，“你刚捡回半条命，缓过一口气就又要操心别人了么？”瞧着她那疲惫的样子白千蕙越发心疼，心知拦不住，便答道：“血蛊是不会有了。但那些中了蛊虫的人要慢慢恢复，除了中蛊太久没法救的，剩下的人都在解星城的控制之下。”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紫晶，担心她悲天悯人，听见有人死了会难过。但紫晶只是点点头，转而又问：“那韩公子呢？”

    “安排妥当后他就带了些药，又去南边的山谷了。那里的村民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继续治疗。”想起韩阙刚安置好这边，又匆匆上路的样子，忽觉得和紫晶颇有些像，奔走不停，一刻不歇，还都是为那些不相干的人。

    紫晶：“解星城若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就让他们留在山谷里吧。韩公子贵人事忙，也要劳烦你多照应些。”

    “哟，和我说话怎么突然这样客气了。”白千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是此人独断专行，把自己关结界的时候了。

    紫晶无奈笑笑，道：“一个人再强，终是孤掌难鸣。韩阙是难得的好人，但背后却没有解星城这样的倚仗。他为蛊虫之事奔走，皆因仁义之心，你若能助他，也是功德一件。”

    “你对韩阙倒是青眼有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夸他。”

    “许是有相似之处，更能感同身受吧。”紫晶摩挲着手掌下的坐垫，道：“就好比今日此时，我精疲力竭，若没有你，哪来马车坐，怕不是要自己爬回去。”

    白千蕙被她逗乐了，“总算知道了我的好，算你还有些良心。”

    “你的好我一直都知道。”紫晶真心实意地对白千蕙道：“我敢放手一搏，而没有后顾之忧，是因为有你和程岚在，否则也走不到今天。我是很感激你的。”

    白千蕙摇摇头，“你不必谢任何人，反倒是所有人都该感激你。没有你，这天下早就乱了。”

    没有你，我也早就死了，是你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旁。白千蕙很清楚紫晶现在的状况，但猜不到她会怎么做，便凑近了问道：“你说邪灵附身是因果循环，我只想知道如今这段因果了结么？”

    “我也不知道。”紫晶往后一靠，身心俱疲地叹道：“天意难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能把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呢。”

    白千蕙觉得紫晶有意敷衍，逼问道：“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个总不会不知道吧。

    紫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们上次商量着一起坐马车，是要回东海对不对？”白千蕙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紫晶又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十多天前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紫晶：“没什么，总觉得过了很久，如今东海是回不去了，但我也不适合留在人间了。”

    看来她脑子还是清醒的，留在人间后患无穷，万一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该如何自处?但她此时这个样子，又能去何处？

    白千蕙都替她愁，忍不住调侃道：“紫晶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刚见面时，你聪明又厉害，是怎么让自己到了无处容身的境地啊！”

    紫晶也笑了，“我也不想啊，可能我太过自信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敢做，一次又一次，终于到了自己也没法收拾的境地。”

    白千蕙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不是太自信了，你是每次做选择的时候都没想过自己。我敢说，要是再来一遍，你还是会这么选。”

    紫晶看着白千蕙，觉得她真的变了，那个冷漠刻薄的白先生不在了，就像一个时常犯浑的孩子突然间变懂事，做长辈的真是莫名欣慰。一个人的人生当中遇到什么样的人，真的很重要，往往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在那么一个好像很普通的瞬间，就能改变一生。

    千年之前的战场上，崖生道长用一缕仙力救了她，从此之后她便心有仰望，原以为是高山景行，永不能至，现在却觉得自己也勉强接近了。若是有一日，崖生道长知道了她在凡间的所作所为，应该不会后悔当日救了她吧？随即又觉得是自作多情，那位仙人可能都不记得她了。但东海岸边温和的言语，轻柔的手掌，却让她铭记了千年。紫晶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目送着崖生道长的身影在天海间渐行渐远时，仿佛她黑暗绝望的人生中才刚亮起的那束光就要消失了，所以她才不知死活地飞向了东海，重启了另一段人生，不，是妖生。

    现在看着白千蕙，紫晶也希望自己的出现，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选择，至于是好是坏，也只能她自己来判断了。

    同白千蕙到客栈后，紫晶很快就告辞了，程岚那里她一定要有个交代。白千蕙这次倒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紫晶已经没得选了。

    紫晶离开客栈后，却没有去找程岚，反而回到了迷障河谷。她来到地穴旁边，发现洞口已经被封住了，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关照好所有，程岚一路为自己善后，不能再拖累他了。紫晶本想再去一次暗河，试试那具犄角是否还能将自己送入幻境，回到那个洪水泛滥的时代。那里是一切的起因，自己想要摆脱獓因邪灵，应该从源头入手。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紫晶离开了，破开地穴会惊动程岚，现在自己还糊里糊涂，怎么同他解释？何况邪灵已经在自己身上，如今那犄角可能只是一副骨架了。

    入夜，紫晶才偷偷摸摸地返回去，活像做贼。她不想被华文他们发现，蒋仙长现在一身煞气，不能再出现了。紫晶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在结界里与大巫同归于尽了，死了干净。

    她一进去就看见程岚站在小院里，安安静静地，好像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身上的灵气瞒不了人，都消耗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去休息。

    “这么晚了怎么还站在外面？”紫晶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迎上了程岚投过来的目光。奥，懂了，是在等我......, 这次连屋里都待不住了么？

    “紫晶，你想要做的事都做成了么？”

    啊？紫晶不禁一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她猜不出程岚此话何意，有些犹豫地应道：“嗯，神魔典毁了，怨灵也解脱了，我……，我还是杀了袁郜奉。”

    “我知道，他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惜的。”程岚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轻声问了一句：“很难吧？”

    “是你把我从结界里带出来的，对不对？”紫晶微微一笑，“千蕙就算能打破我禁锢她的结界，也不可能破开你封闭怨灵的那个。我既然达成了目的，总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到我不能再留下了。

    程岚没承认也没否认，更没提结界里的遍地血迹和她身上的煞气，他只是回应了紫晶一个笑容，道：“所有的事不该你一人承担，紫晶，如果你想做的都做完了，我们一起归隐好不好？”

    “什么？”

    程岚的话太出乎意料了，紫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满脑子的说辞忘了个干净，她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归隐？你……不回解星城了？”

    “回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程岚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连嘴角都扬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紫晶本来满腔愁绪，难以启齿，现在被程岚一带，暂时也没那么愁了。

    程岚站得近了些，凑在紫晶耳边道：“等到我娶得美人归，就寻个合适的时机回去。师父和大师兄把我养大，终身大事总是要告诉他们一声的。”

    紫晶万料不到程岚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惊又臊地看着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岚却是笑意更浓，他轻轻拉起紫晶的手，低声道：“那时木已成舟，他们就算反对，也没办法了。”

    紫晶被程岚弄得心乱如麻，想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她没想到程岚能如此大逆不道，为她做到这个程度，心中感动之下竟起了一丝动摇，不禁问道：“你是解星城的均山星主，是行走于人间的卫道之人，你当真要为了我割舍掉至亲，从此过另外一种生活么？”

    “正是均山星主这个身份才有了诸多禁忌，舍弃这个名号我更自由了，这世上没有了均山星主，还会有个提剑之人，至于师父和师兄，他们都是明理之人，会慢慢接纳我们的。” 程岚说着拉起紫晶的另一只手，柔声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愿不愿意？”

    “我……，”紫晶的声音有些颤抖。程岚必然已经知道她邪灵入体，才会如此突然地提出归隐。他愿放弃一切生死相随，自己拿什么理由拒绝呢？

    于是她没再试着回答，只轻轻闭上了眼睛，朝程岚的唇上凑了过来。

    刚才还豪言壮语的均山星主一下子懵了，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奇葩，刚要生涩地迎上去，紫晶却退开了，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紫晶没再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早点休息。”

    目送着紫晶回到自己屋里，程岚才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手心里也冒了汗。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紫晶的屋子，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