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轻轻地将紫晶放在榻上，抽出手来想再探她的气息，却被紫晶一下抓住了。
“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有些不适应，给我点时间。”紫晶趁势坐起来，刻意和程岚保持了一个距离。她现在身上满是煞气，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程岚却不可能没感觉。
看着紫晶苍白的脸色,程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恼恨到了极点，他的灵力对紫晶没什么帮助，修为不够也降不住那个邪灵，他此刻毫发无损地站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程岚感觉自己木桩似的戳在这儿，也只会耽误紫晶调理，便勉强挤出个笑容，“那你好好休息。”
程岚的身形依旧挺拔端正，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紫晶看在眼里，心中起了一丝犹豫，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谁也说不清要累积到多少才能压垮一个人。可如今的情形，已经没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了。
“程岚，先别急着走，听我讲个故事吧。”
“这些事稍后再说，你先调理内息，稳住心神要紧。”他能猜到紫晶想说什么，可当务之急不是压制住附身的邪灵么？她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交代什么！
紫晶笑笑，“很快就讲完了。我要闭关几天，有些事不先同你说清楚，我不安心。”
程岚无奈，只好转回来，他先用被衾在紫晶身后做了个支撑，才坐在一旁静静等她开口。紫晶有些调皮地故意向后靠了靠，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听说过獓因么？”
凶兽獓因？！
程岚点点头。十大凶兽之一，他当然知道。
紫晶：“那你可知它的去向？”
程岚：“据说獓因杀孽太重，被先圣除掉了。”
紫晶想起幻境中的情景，不禁暗叹，要是真除掉了就好了。
“獓因以活人为食，为祸四方，的确满身罪业。当年神魔之战，也把它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獓因位列十大凶兽，法力滔天，它将死之时满身魔气未散，一旦失控便会波及无辜，难以收拾。因此禹王并没有杀它，而是用三才阵法将它镇于蓬莱。千百年来，在仙气的涤荡下，獓因身上的魔气散去，后来被一位神仙带走当了他的坐骑。可它的罪恶却凝成邪灵，从仙山上逃出而游荡于人间，饱藏世间恶意后最终落在了它被禹王斩断的犄角之上。”
原来这个邪灵是獓因留下的，难怪这么难对付，难怪紫晶会说它的原主以生灵为食。可这些上古之事，紫晶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紫晶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这些事玄门之中并无记载，你从何得之？”
“仙界典籍上有记载，我偶尔看到的。”紫晶撒了谎，她在谜浮山中不过一个小妖，除了蹭蹭了澄真人的法会，并没有资格接触仙界典籍，这些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她相信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獓因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只能这样处理，而禹王，也一定会选择这么做！
程岚看着她，“你连阵法都不学，还会看上古秘闻？”以他对紫晶的了解，如果她修炼之余有闲功夫的话，会选择看有用的阵法符咒而不是隐秘传说，偶尔一翻就能看到凶兽獓因，下凡就能遇见它的邪灵，这也太巧了吧？
糟糕！这个人真是太敏锐了，一不留神就被他抓住。
“谁还没几个多嘴又喜欢到处打听的朋友啊？我是从他那里听到的，不想说太多无关紧要的，就简略说是我自己看的了，你怎么那么较真？！”紫晶不满抗议。
“是那位来卢阳找你的朋友？”程岚更加不依不饶了，那位故人真是如鲠在喉。
紫晶：……
程岚闭了嘴。紫晶现在的状态不宜闲聊，今日暂时放她一马，不过今后他得十二分小心，紫晶隐瞒的事太多了。
紫晶缓了一口气，看着刚刚略有放松的程岚，几乎不忍继续说下去，“邪灵附着的犄角，就藏在迷障河谷地下的暗河里，长久以来没什么动静，但是煞气外溢，导致河谷里死气沉沉，甚至整个北疆都灵气凋敝，环境恶劣。”
程岚是眼看着邪灵从河谷里窜出的，已经大致猜到了今夜发生的事。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邪灵怎么会突然出现，为何一出现就直奔郭云，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紫晶有些不敢看着程岚，接下来的事他能承受么？可自己现在如临深渊，必须全力对抗獓因的邪灵，其余的事都要靠程岚，他必须知道河谷里发生了什么。
“我今夜赶到时晚了一步，河谷里被人设下了阻隔结界，里面……有难以计数的怨灵。我猜是有人用了非同寻常的献祭之术，以生灵为祭，人为唤醒了邪灵。”
难以计数的怨灵……
程岚整个人好像空白了一瞬，有时脑子转得太快，身体却反应不过来。他几乎不用琢磨就把所有事串联在了一起，数量这样庞大的怨灵能从哪儿来？只有死不瞑目的人才会带着不甘不愿变成怨灵，那些在黑云下消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你已经尽力了。”紫晶看着程岚的眼睛，那种无力的懊恼和痛苦她感同身受，“獓因的邪灵会找上郭云是预设好的，我在残阵的法器上看到了他的血。” 紫晶将染血的木牌掏出来递给程岚，“这件事早就开始筹划了，远在你我来到北疆之前，这不是你能阻止的。”
“可我终究是谁也没能保住。”
在阴云下四散奔逃的战士，李之江鲜血淋淋的手臂，失去心智的傀儡，倒下的郭云，还有眼前正在遭受折磨的紫晶，他就在他们身边，却谁都没能护住。
如果他早到一些就好了，大巫在北疆拖延了这么久，应该就是在准备献祭的法阵，他需要足够多的生灵作祭品，需要郭云的血，需要时间。可他就那么大意地耽搁了，或许正是因为他来了，大巫才会施展阴云，在战场上强行抓走那么多人，才会片刻都不敢浪费，连夜开始献祭，可他却无知无觉，什么都没做。
看着程岚的样子，紫晶有些心疼，他一路走到这里，不曾有半分懈怠，而这些不该是他来承担的。紫晶伸手托住程岚的面颊，看到他眼里的悲戚，不复光彩，原来星星也会蒙尘。
“程岚！郭将军没死，他会好起来的。那日在战场上，如果没有你，会死更多的人，那些被做成傀儡的人，不是也被你救下了么？你也是个人，不是神！”
不要这样苛待自己！
程岚不由贴近了紫晶的手掌，闭上眼睛感受着脸颊上的温暖。这一刻，他始终挺拔的背脊松了下来，卸下几乎长进骨血的坚强和冷静，软弱了一回。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你所有的痛苦和压力她都能懂，你所有的失误和过错她都会包容，而你所有的心愿和向往，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达成，夫复何求！
程岚不由覆住紫晶的手，真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他真想和紫晶远走高飞，不再管这些是是非非。这个世道容不下他们，那他们就离开这个人间，两人逍遥自在，相守一生不好么？可北疆还在战乱之中，大巫正虎视眈眈，紫晶身附邪灵，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能不管。
程岚睁开眼睛，看到紫晶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心中更加酸楚，她现在不知有多难受，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你放心，逝者已矣，我知道该怎么做。”程岚松开紫晶的手站了起来，背挺得很直，似是千金的重担也能挑起来。紫晶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提醒道：“这几日你多加小心，大巫手里还有神魔典。”
“大巫放出邪灵，正等着看戏呢，暂时不会发难，你安心闭关吧。”程岚说完想走，听到紫晶又轻飘飘地说了句，“獓因邪灵的事，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程岚脚步一顿，不由回头看了过去。他懂紫晶的言外之意，可现在他们束手无策，不去求援，难道一直让她自己担着么？
见程岚沉默，紫晶又道：“让我试试吧。就算制不住这个邪灵，它也未必能把我怎么样，一时不会有危险的。”
程岚心中不忍，就算紫晶的妖身不该暴露，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紫晶，我师父也许会有办法。”
“一个月”
紫晶有些无奈，要想稳住程岚，只说空话是没用的，她只好给了一个期限，“一个月之后如果还没有办法，我就不试了。到时无论是入解星城，还是回东海，总能解决的。”
这话像一记警钟，把程岚敲醒了。是啊，就算师父也没办法，回到东海仙山，还降不住一个邪灵么？只是到了那一步，他和紫晶该怎么办？程岚一时心乱如麻，进退维谷，可他也只是对紫晶点点头，就掩上门离开了。
院子里万籁俱寂，不见天光，獓因邪灵出世，河谷里怨灵聚集，连天象都是一片死气。程岚在一片漆黑中缓缓行走，走得很慢也很稳。他好像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很多年，有过痛苦彷徨，也经历过腥风血雨，但都过去了。只要脚步不停，一直向前，终会过去的，何况如今还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一个月？
只要能降住獓因邪灵，他就放心了，就算回东海又如何？当初想和紫晶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会困难重重么？不管命运如何安排，一一接着便是，反正他死都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