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障河谷终年不散的雾气带着湿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稠的白雾无风自动，忽高忽低地从紫晶眼前迂回而过，这一股才没入黑暗中，另一团又涌了出来，像游魂飘荡在空中，夹带着令人窒息的煞气。

    难怪这里被称为死地，但凡有点灵性的活物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煞气，别说靠近了，恐怕十里之外都会掉头就跑。紫晶看向隐藏在迷雾里的河谷深处，这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往前走了一段，脚下的地面越发湿滑，十分粘腻，像是踩在了泥沼中，紫晶有些嫌弃地提了提衣摆，只这样轻轻一动，周遭的浓雾就被带起来，围着她迂回不散，像是若隐若现的影子攀附了过来。紫晶索性放弃了，她松开衣摆，径直向河谷深处走去，身形很快就被浓雾覆盖了。

    与此同时，程岚落在了一片狼藉的东寮，已经坍塌的大门内，经歌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程岚看见华文站在一间房子外，领着人正在加固结界。那间房子的窗户都钉死了，门上贴着好几道咒符，里面还不时传来砰砰地撞击声和低哑的□□，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程岚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甩手一道符，挂在了房门正上方的屋檐下，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星主！”华文转头看见他，好像松了一口气，“进犯的傀儡都关在这里了，李之江带着人正在周围搜索，看看有没有漏网的。”

    “好，你随我进来。”程岚点点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华文跟在他身后，看见刚才还暴躁异常的傀儡都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站在屋里，显得有些呆滞，但明显不带有攻击性了。

    程岚的目光从几个在地上横着的傀儡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华文身上，似笑非笑地夸赞道：“处理的不错，这对付傀儡的法子是从哪儿学的？”程岚轻描淡写地一问，倒是把华文问得一愣，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程星主是起了疑心了。

    从华文在众人面前脱口而出“傀儡”的时候，程岚就觉得蹊跷。吴千秋死时刚刚炼出血蛊不久，还没来得及把傀儡弄得到处都是，中过蛊虫的人都被他集中在一起安置了，按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多，华文远在边境，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郭云和北疆的将领都在场，程岚不方便多问傀儡的事，就顺势把华文派来东寮了。一方面他不相信华文有问题，而要是万一有什么，那华文率先到了东寮之后难免会有动作，所以送走紫晶之后，他立即就赶过来了。

    华文琢磨过来之后，赶紧报告道：“一个月之前，离北疆不远的白方山下有个村子，整村的村民都被制成了傀儡。幸好有内城的李师叔经过，他制住傀儡后召集了门下弟子，我当时正在附近的城池办事，闻讯就赶了过去，这才知道傀儡的事，也学了点应对的皮毛。”

    那日程岚引着吴千秋离开，又用结界锁住了两人的气息，连附近的修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李因后来也一反常态，处理的极为低调，一来妖王湮灭非同小可，二来紫晶也牵扯在其中，是以直到现在，也只有解星城中极少人了解这件事的始末，其它人只知道出了傀儡而已，根本不知道那时程岚也在，更不知道他同吴千秋的那场大战。

    程岚听了这个原由不禁哑然，看到华文诚惶诚恐的样子又有些过意不去，赶忙安慰他道：“原来如此，那件事我听说了，只是不知道你也在场。”他看了看屋里的傀儡接着道：“这些只是限制行动的权宜之术，今日既然刚巧又碰到了，我教给你解法可好？”

    华文听了大喜，连忙一边行礼，一边应道：“谢星主赐教。”

    程岚仔细教了华文应对傀儡的法子，留他在营地照应着，自己飞身上了东寮最高的楼顶，神识四散开来，不出意外地被迷障河谷的雾气阻断了。那越发暴虐的煞气猛地撞上他的神识，程岚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尖锐地痛感随之而来。他面色凝重地望向东方，眼前的迷障河谷笼罩在浓重的雾气里，像一只巨大的怪兽蛰伏在地面上，蜿蜒纵伸到远方，渐渐和夜幕融在了一起，而紫晶此刻正在这片迷雾里，去寻一个答案。

    紫晶在河谷里走得很快，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完全是凭感觉在前进的，哪里煞气重就往哪个方向走。紫晶有些急躁，她不放心外面的情况想早点回去，而直觉又告诉她，这里才是她最该来的地方，那笼罩着整个北疆的煞气就是从这条河谷里发散出来的，无论如何，她要找到这些煞气的源头。

    不知走了多远，急行中的紫晶猛地刹住脚步，若有所感地伸出手，果然摸到了一层结界，拦在她前进的方向。紫晶将妖力凝聚在手掌，试图将结界破开，一瞬间汹涌的魔气从结界内朝她扑了过来，缠上了她的手。暴虐，凶狠，不甘，恐惧，屈辱，各种阴暗的情绪也随之而来，紫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什么？

    耀眼的紫光突然亮起，一下驱散了周边的浓雾，紫晶在结界上破开了一道口子，在踏进结界的一瞬间灵感就被触动，她清晰地感觉到神识里冒出个念头：来晚了，那个东西跑出来了。

    她片刻都没有犹豫地向前冲去，与此同时无数道黑影凭空冒了出来，带着冲天的怨气，在雾气里横冲直撞，身后的结界开始分崩离析了。

    紫晶从交错的影子中穿过，愤怒的呼喊，撕心裂肺的悲鸣，怨毒的诅咒在她神识里此起彼伏，周围明明没有声音，可她就是能听到，感觉到。每一条飘过的影子都在拼命地呐喊，控诉命运不公，发泄着满腔的怨恨。他们的生命被人无情地夺走了，以最残忍的方式，就像千年之前那个血腥的沙场，整个大地上都是纵横交错的壕沟，那是缴械了的战士的坟场，是野蛮的屠杀，那里埋葬了她的同胞，她挚爱的人和最后的希望。

    紫晶好像又变成了那只小小的椋鸟，再次回到炼狱般的战场，看着数不清的冤魂从地下冲出来，一时间遮天蔽日，整个天地间都是迂回不散的怨气，她被浸没在其中，失了神志。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紫晶突然感到右手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热，浮起了淡淡的光晕，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程岚”。

    随着这一声低语，紫晶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左手食指立即点在右手的掌心，将那越来越亮的光芒压了下去。程岚留下的这个符咒能让他感知到自己的状态，同时也是个提醒，让她不要乱来。紫晶沉着脸往雾气深处望了一眼，想把这个符消掉，但还是没舍得下手。

    结界已经完全碎了，刚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跑出去了，而这里的怨气短时间也不可能清除。紫晶略一权衡，就想先离开这里赶回去，而她还没动，就看到乱窜的怨魂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紫晶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千年之前将她带进谜浮山结界，教她修炼之法的那只白猿站在不远处，正朝她望过来。她在谜浮山中遍寻不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白猿冲紫晶招了招手，便往前去了。紫晶飞身而至，却始终追不上它。那白猿像是一道虚影，明明近在眼前，就是抓不住，紫晶就这样被它引着，去到了河谷深处。

    程岚站在东寮的高楼之上，眼看着一股煞气从迷障河谷深处喷涌而出，直达天际，浓烈的凶煞之气几乎化为了实质，像黑雾般盘旋在河谷上空。

    “紫晶！”程岚心中一紧，立刻拔出了秋寒剑，想赶往迷障河谷。而此时一道黑影从煞气中显露出来，飞快地掠过东寮上空，向着主城的方向去了。程岚一咬牙，随即调转了方向，朝那道黑影追了上去。他右手紧握成拳，灵力一遍又一遍地流转而过，那道符咒却始终安静地伏在掌心。

    她真的平安无事吗？程岚忽然对自己的符咒不那么有信心了，他一心二用地盯着前面的黑影，几乎有些暴躁地甩出了一张符，可那张符落在黑影里就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没了。

    东寮离主城并不近，但只是对凡人而言。程岚御剑追着那道黑影，只来得及打了一个咒符就到了主城的上空，他眼看着那黑影盘旋而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将军府的结界，绕过了驻守的士兵，直奔大堂。

    此时紫晶追着白猿到了一个地穴前，数不清的怨灵正源源不断地从地穴里冒出来，伴随着强烈的煞气向四周扩散。这里的空间好像都被扭曲了，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地穴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本不该出现的怨灵从这里涌向了人间，再持续下去，不只是北疆，更多的地方会被怨灵和煞气覆盖。

    白猿的身影跑到地穴上空突然就消失了。紫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随即纵身一跃，跳进了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