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院里传来“哗啦”一声响。

    “谁！”呼喝声才起，数道身影已到了院中，等郭云和他的副将们出来时，解星城的人已经将一团黑影围住，那影子好似是个人形，但模糊不清的一团，根本看不出面貌。郭云眉头紧锁，不知将军府何时出了这么个妖物，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华文惊喝一声，亮剑便朝身前挥去，盈盈剑光之中映出一个黑点。

    此时夜幕已至，毒虫从那团黑影里飞出来毫不起眼，直到了近前才被华文发觉。与此同时，郭云身边的副将也发出呼喝声，另有一只虫子朝他飞过来了。但凡人身手比不了修真之人，眼看毒虫要扑到他脸上，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鸟，居然一口将那虫子吞了。那只小鸟在众人眼前上下飞舞，华文刚要出手，就被程岚拦下，他屈指一弹，一道寒光射向那团黑影，影像消散，一张纸片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程岚将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灵力灌入，纸片立时化灰了。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那只小鸟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时紫晶走到程岚身边低声道：“去书房。”

    空中悬浮的咒符突然冒出熊熊的火光，将任夕措吓了一跳。他旁边的人稳坐如山，从黑袍里伸出手来将火焰熄灭，“看来郭云身边来了高人。”他的手枯瘦苍老，声音却十分年轻。

    任夕措对那人道：“我们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此番主要是探探他们的虚实，另一件拿不到也没关系。”

    黑袍点了点头，对任夕措道：“你明天出战的时候小心一些，大事将成，不要出什么纰漏。”

    任夕措微微欠身，恭敬地对那人说道：“是，师父。”

    晚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出，众人多少有点心情不佳。程岚给了华文四张符，让他带人分守四方，在将军府设下结界。郭云走上前道谢，被程岚阻住了，“郭将军不必客气，你是北疆军主帅，身份非比寻常，不容有失。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与将军单独商议，不知方便否？”

    郭云见程岚遣散众人，本以为他也要走了，没料到是有事要和他单说，不由一怔。此时大厅晚宴还没撤去，府中下人来来往往不适合交谈，北疆入夜甚冷也不能去花厅，便道：“那好，请星主随我去书房吧。” 主人书房通常放些机密的东西，是很私密的地方，他与程岚初见便主动邀人去书房，可见坦荡。程岚正是这个目的，他看了紫晶一眼，两人便一起过去了。

    “均山星主，不知有何事要与我商议？”

    程岚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前几日郭将军为救陆京受了伤，还没有痊愈。我这里有些药还算好使，特来为将军疗伤。”

    郭云没想到程岚是因此单独见他，神色一松，也笑道：“星主真是太客气了，陆仙长数次阻拦北滁妖术，救了我们不少将士，于北疆军有恩哪，而且我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必劳动星主了。”

    “哪有，您背上那一箭倒钩入骨，现在换药还会出血呢。”郭云正在婉拒，冷不防冒出一个拆台的。他的亲兵郭童正端茶上来，此人自幼跟随他，本是很有分寸的，只是听到程岚有疗伤的好药，自家将军却还推辞不要，忍不住插了嘴。

    郭云瞪了他一眼，也不好发作，只对程岚勉强笑道：“星主见笑了。”

    “郭将军，我们到此就是要了结北疆纷争，想来不久必有一场大战，但解星城只管玄门事，两军交战还都要依靠将军，你一人安危牵涉甚广，而且疗伤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将军就不要推辞了。”

    程岚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不识时务了。郭童见郭云的神色，知道他是答应了，高高兴兴地过来想要帮他宽衣。程岚也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走了几步，刚好挡在紫晶和郭云之间。

    紫晶从进来就一言不发，净盯着郭云看了。此时被程岚挡住目光才惊觉，轻咳一声道：“我去外面守着，以防有人来打扰。”

    不多时，程岚便从里面出来了，对紫晶道：“走吧，我已让他睡了。”两人并肩出了将军府，程岚才问道：“书房里有什么古怪？”

    “刚才那个虚影一入府，我就放出了幻神跟着，见它直奔书房，在里面四处游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我刚才探查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

    “哦，那郭将军可是有什么异常？”

    紫晶诧异地看着程岚，“为什么这么问？”

    “在城外时你就看了他许久，刚才又是一直盯着他瞧，我以为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妥。”程岚说得随意，紫晶却听出些隐隐的不快，似乎有那么一丝酸。她笑道：“郭将军英姿飒爽，也算是赏心悦目的美人了，自然要多看两眼。”

    程岚闻言转头瞪着她，在旁人面前一向淡然的均山星主，此时眼神里几乎带着火气了。紫晶忍着笑，说道：“放心，郭云没有问题。”

    正是因为没发现问题才奇怪，紫晶早就探查了郭云，的确是凡人一个，可她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此时同程岚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将这个念头压下，转而道：“不过刚才对付那虚影的时候，有件事不合常理。如果敌人要偷袭，他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郭将军吧。那几只毒虫放出来，不去袭击郭云反而找上他身边的副将，难道只是凑巧么？”

    说到正事程岚的神色缓和了些，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细节。当时郭云一干人出来的晚，是站在自己身后方的，那毒虫从前面过来，却绕过他和紫晶去扑远处的人，说明那虫不是见人就咬，而是能自行选择袭击对象的。他和紫晶的护体真气太厚，虫子近不了身，舍近求远去咬他们身后的凡人还算合理，但若是此虫真能选择攻击目标，不选郭云的确有些奇怪。

    程岚正在思索，冷不防紫晶将手举到他面前，她手掌里有一团紫光，里面捆着三只黑色的毒虫。“这是被幻神捉到的，交给你了。”程岚接了过来，这虫子对他和紫晶没什么威胁，对普通人却是致命的，而且极难防范，是个巨大的隐患，如今抓到活的，便可以研究破解之法了。紫晶沉默寡言地跟了他一路，看似什么都没做，却是暗中最明亮的那双眼睛。

    两人回到住处，本该各自往房中去，紫晶却突然道：“程岚，我有话和你说。”

    刚才不是说了一路么？程岚直觉紫晶要说的话不同寻常，不由提起了几分精神，“到我房中说吧。”

    紫晶进来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程岚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就见紫晶突然上前，一下按住放在桌上的秋寒剑，不禁脸色一变。

    紫晶探身看着他，眼神越发摄人，“今日那虚影入府，秋寒为何没有反应？”

    程岚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回答。

    紫晶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手上骤然放出妖气，又问道：“此刻我按着剑身，秋寒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程岚还是没有出声，嘴抿得越发紧了。

    “哼” 紫晶用手指轻轻一敲，一道符印在秋寒剑上显现了出来，“封印咒？从哪儿来的？”

    紫晶明知故问，程岚无话可说，他只是有些气，居然才一日就被发现了。

    “此剑有灵，遇到妖魔之时会为你示警，此时有敌环伺，你何必封住它？”能在程岚眼皮子底下给秋寒下封印咒的，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呢！个中原因就算程岚不说，她又怎会不明白。

    紫晶轻叹一声，“程岚，你不必为我如此。”

    程岚本来倔着不吭声，但紫晶这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他心上。自从到了北疆紫晶就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妖气，以免人多眼杂暴露身份，其实这里修士的能力和她相差太多，根本察觉不到异样，而且此处只有秋寒一件上品法器，只要秋寒不示警，就很难有人发觉。他不忍见紫晶这样禁锢自己，便悄悄将秋寒封住了，而更深一层原因，是紫晶一直心有芥蒂。她顾忌自己大妖的身份，不肯接受他的情意，而对妖气敏感的秋寒剑，却是会时时提醒他们这一点。事实无法改变，但如何面对却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他一定要消除紫晶的心结。

    “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这里的事以我的修为还能应付。”程岚看不得紫晶这副神色，轻声宽慰道。

    紫晶白了他一眼，“你就这样自信？若是还有像我一样的大妖隐藏妖气接近你，你怎么办？”

    程岚突然笑了，“求之不得。”

    紫晶也被他逗笑了，“想得美！我留在你身边，就绝不允许有第二个。”

    漫不经心的笑容尚未褪去，程岚倏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紫晶。这句话的意思含糊不清，但无疑超过了紫晶一直固守的边界，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急于确认一个答案。

    这次紫晶再没有躲闪，她毫无遮掩的神色带着沉淀了千年的情谊直直落在程岚眼里。

    “你……刚刚说什么？” 程岚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紫晶轻轻拉起程岚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想留在你身边，一天也好，一年也行，一生一世再好不过。”

    程岚的手逐渐缩紧，情绪激荡之下脱口问道：“若是生生世世呢？”

    紫晶笑意更深，轻声道：“那便是痴妄得偿了！”

    情不自禁地将人拉进怀里，最近巧言令色的均山星主几乎喜极而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紧紧抱着紫晶，就是想这样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紫晶环住程岚的腰，静静依偎在他怀里，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定和温暖涌上心头。

    程岚，我恐怕没有来世了，但两世都能遇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