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看到紫晶的反应潮月就明白了，她心里还是不想走。紫晶素来干脆，她若真想回谜浮山早就回去了，哪会拖到现在？虽然自己早有准备带了溪露来，但最安全的情形还是让紫晶回去，他决定再争取一下。

    “紫晶,你虽然是妖，元神却是正宗的道家仙泽，在山中耳闻目染这么久，就是一般的散仙也未必能强过你。下凡走了这么一遭，你就没想过将来么？”潮月停顿了一下，看着紫晶轻声道：“你杀了那只蜈蚣精，为人间除了一害，怎么也是功大于过，你若能从此摒弃杂念，潜心修行，离仙界的大门就不远了。”

    潮月估计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劝别人“摒弃杂念,潜心修行”的时候。

    紫晶听他说完,淡淡地笑了，“我是准备回去了,但不是现在。人间妖王一死，不少事需要善后，我总不能杀了人甩手就走，而且我现在这么狼狈，愧见山中仙僚，也该休整一下。我自知凡心未净,成仙之事就不勉强了。”

    潮月鼓动失败，看着紫晶无所谓的样子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紫晶在谜浮山千年，一直无欲无求，正本心而轻外物，正暗合了道法自然的意思，所以才能有今日的修为吧。

    “算了，随你吧。你今日若是人和我回去了，心还留在凡间也没什么意思。”潮月摆摆手,瞟着紫晶手上的溪露道：“不过有些事我也帮不了你，这珠子虽能助你修复元神，却解不了你心中的执念，你自己的心魔只有你才能解。”

    紫晶点点头，才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禁变色道：“是程岚来了，你快躲一躲！”

    “我为什么要躲！？”潮月眼睛一瞪，四平八稳地坐回椅子上，“正好见面聊一聊。”

    “聊……什么鬼！” 紫晶听着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无论她怎么使眼色潮月都像没看到一样，只好压低声音说道：“我要把你下凡的事告诉崖生道长。”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潮月怒道，他一番好心下凡来帮她，才这么点小事就被出卖了，简直令人发指。

    房门轻轻敲响了一下，随后就听到程岚的声音，“紫晶姑娘，你在么？”

    “来了”，紫晶尽量平静地应了一声，随后用口型又催促了一下潮月，才往门口走去。她拉开了房门，看到程岚站在面前，不像往日那般沉稳，似乎带着一丝惶然，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程岚看到紫晶一下踏实了很多，他刚才真的很怕没有人答应，怕紫晶无声无息地走了。

    半个时辰之前，程岚听说紫晶出门去了，不禁有些担心。紫晶此时不能使用妖力，比寻常的妖还要弱些，外面人多眼杂,万一有什么事情……, 他心神不定,也做不下去其它的事情，索性出去找紫晶了。

    一到了街上他就发觉不对，人们纷纷议论此地来了妖怪，一会儿是紫衣的女子,一会儿又是修士,还有什么白衣公子。程岚听得惊疑不定，凭着听到的只言片语寻到了发生打斗的地方。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街上不少人走来走去，留下的痕迹太杂，已看不出什么，便去问旁边一位摊主，“请问，方才那位紫衣姑娘去哪儿了？”

    那个摊主听到有人问，一下来了精神，正想继续八卦,一转头看见程岚，脸都白了,“你,你，你……, 你不是把人带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程岚被摊主说蒙了,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把人带走了？”

    那个摊主见他神情困惑，身上穿的也不是白衣，才壮起胆子仔细打量起来,细细一看还是那个人嘛,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刚才那个白衣公子不是你么？哎呀，妈呀,长得真是太像了，我还以为是他又回来了呢。”

    程岚这次听明白了,他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脑中空白了一瞬。

    原来真有一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紫晶曾说他像一位故人，那时他色令智昏，钻了好长一段时间牛角尖，后来想明白了,他绝不会是仅仅长得像，自己与紫晶那位故人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以紫晶的通透聪慧，怎会因为一副皮囊就犯花痴，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护？

    可是现在，真的有故人来了？

    程岚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你说那位姑娘被白衣公子带走了？”

    “是啊,像腾云驾雾一样,眨眼就不见了。”摊主添油加醋地比划着，程岚却没有心情再听了。

    他们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着,猛然间一震，好像反应过来什么，飞一样地赶回了别院。

    程岚的心吊了一路，直到此刻才放回去。程岚看着站在门口的紫晶，很想一伸手将人牢牢抓住。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勉强笑了笑，“能进去坐坐么？”

    “当然！”紫晶意识到自己还挡着门，赶忙侧身让开,同时往屋里扫了一眼。

    程岚看似从容地迈进了屋门，藏在长袖下的手却紧张地微微发抖，他目光在屋里不经意地一扫，不出意外地没看到人，却出乎意料地看到，…… 一只猫!

    那小黑猫端坐在桌子上，宝石一样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他，饶是均山星主沉稳如山，也不禁怔了一下，“这猫……？”

    “刚才在路上遇见的，也不知是谁家的，跟着我就回来了。” 紫晶连忙解释，上前把小猫抱了起来。

    可恶的潮月，他明明可以隐身离去，偏要变成一只猫赖在这里给她出难题。

    “哦……” 程岚一下不知说什么好。紫晶的真身不是一只椋鸟么？他以为她不会喜欢猫，但这话也不方便说出口，而且他有更要紧的事想问，否则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过来敲门。

    “我刚听说你在街上遇到些麻烦，有没有受伤？”

    紫晶心跳骤然加快了。程岚都听到些什么？她有些不自在地应道：“我没事，并没有动手。”

    程岚见她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忍不住追问道：“听说有个人帮你解围？”

    心跳快得像打鼓一样，紫晶只好坦言，“嗯，有位旧友刚好出现。”

    “你那位朋友呢？”

    “他，……刚刚离开。”

    所以才反锁着门么？那个旧友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程岚心中发苦，他不敢看紫晶，只垂着眼低声问道：“你也会离开么？”他本想问“你也会和他一起离开么？”可心里针刺似的，实在不想这么说,出口时一不小心就省略了。

    “我……，” 紫晶看着程岚有些语塞，其实离开是迟早的事，只是舍不得你。

    见紫晶迟迟不答，程岚心中有些急躁，但潮月比他更急，听着这两人艰难的对话简直令人窒息，而且感觉自己十分见不得人。

    他不客气地给了紫晶一爪，想让她痛快点，不过身短力小，没啥威力。紫晶猝不及防被潮月一挠，本就纠结的思绪更混乱了，抬手想拍他一巴掌，让他安静点。

    谁知程岚垂着眼，正看到紫晶挨了一下，他便伸手把黑猫抱了过来，以防它再挠人。

    紫晶眼看着一道仙迹从空中闪过，那只黑猫就软软地趴下来了，看来潮月忍不了程岚抱他，悄无声息地跑了，就留下个变幻出的小黑猫。

    呼～，走了也好，他在人间耽搁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发现。潮月冒着风险来找她，给了她最大的助力，却仍让她自己来抉择。所有人都知道她该怎么做，好像只有她自己拎不清。

    她历尽艰辛，下地府，化椋鸟，修千年，才重新回到他身边。虽然只有短短数月，也该知足了。她终究是已经逝去的一段浮光，和程岚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能有这一段交集，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程星主，我是该回去了。”

    这一刻，程岚好像才真正接受紫晶要离开的事实。他想尽办法为她送行,本想在最后这些天里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不敢奢望紫晶会改变心意,只是想把他亏欠的，错过的，都尽力追回一些，让自己的余生不那么后悔，也希望紫晶想起他时，不都是伤心和失望。

    但现在连这个机会也没了，既然有故人来接她，自然就不用他送了。程岚甚至有种解脱的错觉，不是因为挣脱了束缚，是放弃了希望。

    “也好，有人来接你，我就放心了。”程岚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深深地看了紫晶一眼，“你多保重！”

    紫晶心里一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解释，就这样吧，她还是走得干脆点，别再贪图更多了，若是一路上和程岚朝夕相伴，也许她就真舍不得回去了。目送着程岚往外走去，紫晶用眼睛反复勾勒着他的轮廓，和刻在心上的那个身影完美重叠，再一次地，于万般留恋中和他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