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出了池安城，便往西面去了，他没有御剑，也没骑马，就沿着大路走。紫晶在一旁跟着，也不多话。其实程岚并没有邀她一起走，是她自作主张地跟着，但程岚也没有赶她，紫晶一时也弄不清程岚是怎么个意思，她只知道这不是往解星城的方向。

    其实这样最好，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跟着程岚回解星城的。在外行走，她还能留在他身边，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天上起了阴云。此刻他们正走在两座城池之间，虽有一条官道，但附近并无住户，只有连绵的小山丘层层叠叠，绵延到远方。

    “程星主，看起来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加紧赶路？”他们若是御剑，很快就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程岚往远处看了看，道：“恐怕来不及了，这云正是从西面过来的。”

    他果然是要往西边去，不回解星城也不御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紫晶摸不透程岚的心思，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难不成要露宿荒野？

    要吃没吃的，要住没住的，他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紫晶把手背在身后，默念口诀，三缕青烟从她手指端溢出，慢慢形成了三只小鸟的轮廓，颜色极淡，飘飘渺渺地像是黄昏中的虚影，往三个方向飞去了。

    程岚安静地站在一旁，目送着三只小鸟飞远了。紫晶主动解释说：“这是幻神，可以用来查探。”

    程岚侧头看着紫晶，就算她不说，程岚也看得很清楚，这个幻神是紫晶将自身的妖力物化了，和吴千秋用来攻击他的光球相似。不同的是，幻神有灵，如同主人的分身一般，比之普通的聚气成形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她小题大做地露了这一手，是想干什么呢？

    紫晶瞧见程岚的神色，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说道：“这个幻神供主人驱使，必要时也可发动攻击，威力取决于施法者的修为。”

    紫晶想的很清楚，她是一个大妖这点无法改变，所以在程岚面前，她没打算遮掩，现出原形也好，与千秋老祖交手也好，她就是想要程岚看到一个原原本本的自己，至于程岚能不能接受，她无法强求。

    这样的紫晶很有大妖的气势，程岚闯荡多年，本能地生出一丝戒备，但还没等他调整状态，紫晶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笑容，刚才微微显露的凌厉之气立刻就没了，转眼又是一副亲切的模样。她冲着程岚笑道：“随我来。”

    程岚不禁摇头，紫晶的行为飘忽不定，他已经不敢随意揣测她的心思了。不过多日相处，也渐渐适应了她的多变，而无论怎么变，紫晶从来没有害过谁，对他更是好得出奇。想到此处，程岚的思绪就有些乱，他身形掠起，跟着紫晶往山坡上去了。

    峰峦之中有个山洞，不深却很宽阔，倒像是刻意开凿出来的。山洞口生满了藤蔓，也亏得那个小幻神能找到这里。程岚有些无语，变出幻神这样的高阶灵物，十分消耗法力，紫晶随手就放出三个，只用来找山洞，看来她的妖力是太富裕了。程岚若是知道紫晶和潮月学了这个术法只是用来玩儿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洞穴里没有妖气，若是寻常动物在此栖息，看到他们两人估计也是不敢进来的。紫晶四下看了看，也不知这里有没有主儿，今天就被她霸占一晚啦。他们刚进洞不久大雨就来了，凄风骤雨，无端就带来几分寒意。

    程岚生了堆火，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洞穴里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外面风雨飘摇，两人对坐在火堆旁边也不觉得如何冷。这二人，一个孤寂千年，一个年少漂泊，不知独自经历过多少个雨夜，许是今日终于有个人坐在身侧，便不会冷了。

    程岚拨弄着火堆，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同行了一路，不知紫晶姑娘要往何处去？”

    “我想去找千秋老祖。”

    没想到紫晶如此直接，程岚抬头看着紫晶问道，“找他做什么？”言语之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紧张。

    紫晶倒是一派轻松地说道：“上次打了一半，没分输赢，想要接着打啊。”

    “你并非逞强好胜之人，如果不愿说便不说，又何必敷衍。” 程岚复又低头添了几根树枝，语气中没有苛责之意，反而很是诚恳。

    紫晶就招架不住他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样子，当即不再胡诌，轻声问道：“程星主，你说千秋老祖一定会和解星城开战么？”

    程岚被他问的一愣，他自幼耳闻目染，对千秋老祖的印象已然是为祸天下，这次见到本尊更是坐实了这个想法，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它的可能性，此时被紫晶一问，才意识到自己预设了一个未来，只有一种选择的未来，尽管一切都还没发生。

    “你觉得还有其它可能么？”程岚问得很认真。均山星主虚怀若谷，一向能耐心听完其它人的想法，至于是否照着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紫晶笑了笑，“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吴千秋或是要报仇，或是要称霸，这两者固然重要，但不值得拿性命去冒险。你师父当年就曾打败他，解星城如今的力量更是强盛，再加上其它门派，他如何有把握一定会赢。”

    程岚沉声说道：“正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才觉得不安。吴千秋蛰伏近百年，若无把握，也不会现身。”

    紫晶附和道：“是啊，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倚仗，敢挑战解星城甚至玄门百家。”

    程岚没有说话。从上次交手的情形看，吴千秋根本不知道紫晶的底细，否则也不会轻易与她动手。紫晶的出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吴千秋的计划里自然也没考虑到，偏她又有这么强的法力，正因为如此，她才是左右局势的关键。

    看紫晶蹙着眉，还在认真思索的样子，程岚心里又感到不安。紫晶对他有救命的恩情，多次悄无声息地帮他，可自己却一直盘算着如何利用她压制千秋老祖。紫晶本可置身事外，她是因为自己才被牵扯进来的，这场纷争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旦卷进来就无法脱身了。

    程岚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他几日来犹豫不定，即盼着紫晶留下，又希望她能自行离开，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这样烦恼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说到玄门百家，妖魔两道，我认识的也不少，却从没有听说过姑娘，你有如此修为，不该寂籍无名。”程岚心中犹豫不决，便扯开了话题，反正紫晶身上谜团众多，随便挑一个都能说上很久。

    不过他挑的这个话题却把紫晶问住了，是继续瞒着他，还是透露一些自己的来历？紫晶权衡再三，才小心地答道：“我一直隐于东海修行，是近日才入世的。”

    感觉紫晶终于露出点说实话的苗头，程岚竟有些紧张，追问道：“为何要入世？”

    紫晶：“修行受阻，寻找破解之法。”

    程岚：“可有找到？”

    紫晶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程岚，目光灼灼竟比火光还要耀眼。

    程岚心中一动，紫晶对他不同一般，难道是因为破解之法和自己有关？他数日来反复琢磨地就是这件事，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一起。

    “紫晶姑娘，我还欠着你一条命，此事若有我能效劳的地方还请直言。”程岚此话发自肺腑。无论紫晶是什么身份，若只涉及他个人，就算要他去死，他也没理由拒绝。

    程岚在想什么，紫晶很清楚，但她总不能说我想你想了一千多年，都走火入魔了。若要除去这心魔，恐怕你得以身相许了。想到此处，紫晶不禁有些脸红，倏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轻声道：“我也没有头绪。”

    唉，紫晶一边反省着自己不争气，一边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突然想到一个绝好的说法，“不过曾有高人指点，说入世之后第一个能伤我的人身上会有线索。”

    自己真是机智，这样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他啦。紫晶正沾沾自喜，却见程岚神色却十分古怪，好一会儿才勉强说道：“紫晶姑娘，事关你的修行，还是多加考量以免找错人。”

    咦？紫晶不明白程岚的意思。

    程岚：“我能伤你，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抵挡。不过我一直想问，你那日为何不挡？”

    紫晶：“我......,”

    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紫晶险些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不觉机智了，只觉自己蠢得可以。她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道：“我见星主突然出现，形容酷似一位故人，一时失神没有躲闪。”

    仓促之间编不出合适的理由，而且开了头之后，藏在心里的实话就容易说出口了。紫晶也没觉得这事需要隐瞒，她对程岚毕竟与旁人不同，终是要有一个解释的。但程岚听了，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原来如此！

    回想相遇以来的种种，还有那晚她看自己的眼神，程岚终于明白了。紫晶对他那么好，只是因为他长得像另一个人。这么久的疑惑解开了，程岚没有释然，反而觉得心中郁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程岚才低声说道：“这位故人想必与你关系匪浅。”

    程岚还是璐旻,对紫晶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完全没料到程岚会生出那种想法，而程岚素来喜怒不行于色，他心里不痛快，脸上也看不出。紫晶听他这么说，不禁问道：“星主如何知道？”

    程岚低头看着火堆，神色在火光掩映中晦暗不明，“若非如此，你何至于看不到刺来的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