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来到凡间以后才明白真人说的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是什么意思。如今的人间和她记忆中的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她真想不到，自己还会回来。

    高耸的城楼巍峨庄重，穿过城门，里面里却是热闹非凡，楼阁屋宇鳞次栉比，一间比一间精巧华丽，大街上往来行人川流不息，景象之繁华远非当年可比。紫晶就像个无知小孩一般，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想摸一摸，尝一尝，但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乱说乱动。

    初来人间，什么都不熟悉，还是谨慎些好。

    四周人们穿的衣服都轻薄柔软，颜色鲜亮，尤其是女子的长裙，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反观自己的布衣裳就显得粗陋了。依着看到的衣服式样，紫晶给自己也变了一身，她原本就清丽脱俗，换装后更显灵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别人看她，她也看回去，只觉得景物变化虽大，但世人的模样倒和当年没什么区别。看着身边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过，紫晶不禁想起了自己至亲的人，父亲，母亲，姐姐，还有璐旻。一想到这个人，紫晶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白皙的面颊，如画的眉眼，眼睛里好像总是含着笑意，任时光如何流逝，都不曾淡化半分。

    唉，为什么身边这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偏偏想不起自己当年的样子了。无论她怎么回忆，脑海中的自己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轻叹了一声，紫晶才要继续往前走，却无意中看到街边客栈里挂着的画，上面是一簇兰花。她被这画吸引，不由走了进去，想看个仔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纸”，纸上的兰花只有墨色，却满含神韵。

    “哎哎，别乱碰，弄坏了你赔吗？”伙计在柜台后正忙的焦头烂额，瞥见一个人抬手要摸墙上的画，马上出言阻止。话出口了，才看清是个姑娘，背影婀娜俏丽，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问题。

    紫晶被吓了一跳，察觉到自己走神了，忙转过头去道歉，“啊，对不住！”

    那伙计这时才看到她的模样，马上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跑出柜台陪笑道：“没事，没事，姑娘真是好眼力，听我们老板说，这画是城里有名的一个举人画的呢。”

    紫晶不知道这个人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也不明白举人是什么意思，只得微微一笑来掩饰。这一笑把伙计的骨头都笑酥了，忙问道：“姑娘是住店还是吃饭啊？”

    紫晶一愣，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她正不知道该怎么说，伙计就接口道：“那你随便看，慢慢看，要不我给你摘下来？”

    “不必了”，紫晶被伙计的殷勤吓着了，连连摆手，退了出来。

    站在街上松了一口气，这个人真是奇怪，刚开始凶巴巴的，一转眼又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紫晶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对人间几乎一无所知，还是先隐去身形比较稳妥。

    她就像离体的魂魄一般，穿梭于人群之中，偷偷地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那些吃食，器具辨认使用起来本就不复杂，紫晶又极聪慧，很快她就知道如何像一个普通人般生活了。

    在到处游荡的过程中，紫晶还找到了两个极好的场所，一个是茶楼，另一个是学堂。茶楼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消息交换中心，天南地北各色人等，都乐于在此处聊一聊，大到经歌和北滁的烽火狼烟，小到临街绸缎铺的最新花色，聊天的内容真是包罗万象，精彩纷呈。

    茶楼里时常还有说书的先生，来绘声绘色地讲一段，说的最多的，就是才子佳人的金玉良缘，要不就是斩妖除魔的传奇经历。紫晶也是这样才知道，当今世上有玄门百家，虽然教义和功法不同，但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和妖魔鬼怪都是死对头，不死不休那种。了解到这一现状后，紫晶顿时觉得重返人间的时机没选好，自己现在可是妖啊，今后还是要小心点，别刚回到人间，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打死了。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聚彩珠。这颗珠子真是好宝贝，能屏蔽她的妖气。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可以感知到别人身上的气，妖有妖气，人有灵气。虽说这气可以隐藏，但要想无踪无迹，是很难做到的。聚彩珠就能把她的妖气完全隐去，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这样就不会轻易被这些修真的人发现了。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人族和妖族为何会水火不容，一定要互相残杀呢？其实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世间孕育的生灵，同样有生死，都会喜怒哀乐，这天地如此广阔，容纳人妖两族应该不在话下，而之所以容不下，恐怕就是狭隘之心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紫晶不禁摇头，她曾经为人，现今成妖，但无论是人是妖，她的所想所做并没有什么不同。反倒是人，人的心中之恶才是这世间真正可怕的东西，这恶意一旦失控，便能在人间造出炼狱。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台上的说书先生要开讲了。紫晶半躺在茶楼的横梁上，倚着一根立柱，从这个位置俯视下去，便看到底下一桌桌脑瓜顶。

    只听了一个开头，她便知道今天讲的是什么了。

    百年前，人间动荡。妖族出了位妖王，在一统群妖之后，挑战玄门百家，企图称霸天下。当今的玄门第一人，解星城城主岳眉道尊那时才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为了避免人、妖两族的混战，他孤身一人挑战妖王吴千秋，一场大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正邪两道的命运就系在这次对决之上了......

    紫晶听得意兴阑珊，都讲过好几遍了，换个新鲜的行不行啊。

    说书先生看不到梁上女子，也听不到她的抱怨，还在兴致勃勃地讲道：“就在双方都近乎油尽灯枯之时，突然天降五彩祥云，七位仙风道骨的老叟落在岳眉道尊身旁。那妖王一见，立时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再无胜算。原来这七位老者乃是天庭的北斗七星宿，顺应天意，下凡来......”

    紫晶本来听得有些困意，这时又清醒了。不对啊，以前可不是这么讲的，怎么北斗七星都掺和进来了。她往四下一看，茶楼里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有要纠正的意思，连嚼花生米的声音都更响亮了。

    紫晶恍然大悟，原来这样一改编听众更喜欢了啊，可你为了多赚几两银子，这样编排天上的星君，就不怕遭报应么？实在听不下去北斗七星如何在凡间降妖，紫晶轻飘飘地出了茶楼，决定往书院去了。听了半天不着调的话本子，还是去读些正经书吧。

    紫晶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学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璐旻的影响。当年那个人最爱做的事便是读书了，在学堂读，空闲时也读，自己陪着他也从不觉得无趣。璐旻性情温和，可他读书时心无旁骛的样子，却透出些轻易不显露的执着来。

    美好的回忆骤然被一声怒吼打断，紫晶进到里面一看，只见平日最调皮的那个学子被叫到了前面，夫子抄起戒尺，正准备打他的手。紫晶看着那个学子哭丧着脸，一幅倒霉样子，就想起了蒋玉明，那个家伙若是生在此时，一双手估计要被夫子打烂了，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随即有些发苦。

    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除了自己。

    紫晶陡然对这个学子生出些同情来，就施了一个小法术。那学子的手刚挨了一下，已经红肿起来，正呲牙咧嘴地等着第二下，却发觉板子打在手上一点也不疼了，惊喜地盯着自己的手，好像没见过似的。

    夫子见他一幅没事人的样子，越发来气，打得也越发狠了，连胡子都跟着乱颤，但那倒霉孩子反而越挨打越高兴。夫子也发觉不对劲儿，又不想丢了面子，就停手说道：“板子也打够了，你再把背不出的书抄十遍吧。”

    “啊！？”刚才还偷着乐的学子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还不如挨板子呢！紫晶也没想到不小心帮了个倒忙，吐了下舌头闪人了。

    她出了正堂，溜到书院里的藏书室自行看起书来。这里清净，没人打扰，还有满屋的书香。如今的书都是印在纸上的，比当年厚重的竹简轻便多了。承蒙夫子教诲，她也能识字念书了。

    抬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其实早就看过了，只是刚才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又把这本拿了下来。当年她亲眼见过的人，亲身经历的事，都变成了淡淡的墨迹，语焉不详地落在纸上。粗略一算，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夺去她和她身边千百人一生幸福的事，如今不过是纸上的寥寥几笔。

    紫晶无声地笑了笑，任你是豪情万丈还是生不如死，在千年的光阴里都褪去了颜色，再深的仇恨和眷恋也都消散了。

    无声地坐了半晌，紫晶起身合上书，径直从墙面穿了过去。墙外是一条长街，此时街上正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吆喝声，谈笑声混成一片，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紫晶虽然长久以来待在仙界，但她仍旧喜欢这真实的人间。

    无声无形地站在街边欣赏了很久，脑海中掠过了无数个念头，紫晶终于默念道：“璐旻，你若真投生在这太平盛世，应该能一世安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