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倒也不是岸边露伴做了什么。

    东方仗助只是觉得今后遇事不决都可以先打他一顿——反正没有什么坏处。

    但很遗憾,这一次暴打岸边露伴似乎并不能解决问题,弥希还是哭得很伤心。

    在“再试试打他一顿”和“安慰弥希”这两个选项中,东方仗助最终还是有些遗憾地选择了后者。

    白石弥希哭得有点缺氧,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多想就向后一靠,倚在年少者温暖而结实的臂膀上。

    只有东方仗助察觉到了她毫无犹豫的动作,像是对他毫无心防。东方仗助将手臂微微收紧,小心地圈住这份得来不易的信任。

    “我替你打他。”他用手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小声说:“怎么打都行,有疯狂钻石在,不会出事的。”

    “不……”

    白石弥希喃喃着。

    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旧时的怯弱又重现了。

    她熟悉这种感觉:空气挤压着肺部,缺氧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艰涩的音节哽在喉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每次面对岸边露伴的时候,她都像是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小巷,陷在懦弱惶恐中,无法开口。

    于是机会像指缝间的沙砾,在不知不觉中被挥霍一空。

    所以在与岸边露伴重逢的时候,她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过去封存的话说出口。

    但那些未尽的话里,不仅有少女青涩的恋心,还有被伤害的痛楚。

    岸边露伴实在很混账。

    他自私、傲慢,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毫不客气地刺伤所有他不在意的人。

    白石弥希在这一点最有发言权:一次次接近他,又一次次被烫伤,结果到头来,他甚至都不记得白石弥希是谁——不,他还是有点印象的——那个“只会遮挡视线的人”。

    但就算这样,高中时期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说是自找苦吃也好。毕竟没人能保证付出会有回报。岸边露伴在她心中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在一片淤泥中对她伸出手的人。

    但她接受高中时岸边露伴的漠视,不代表她能接受岸边露伴对她使用替身。

    泪水夺眶而出。

    不顾她的意愿,窥视她的隐私,改写她的人格。为了自己,将他人的自尊和人格毫不犹豫地踩在脚下——这真的是岸边露伴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所看到的,就只是她心中无限美化的一个虚影?

    但无论如何……

    她张了张嘴,察觉到她的动摇,东方仗助握住她肩头的手稍稍用力。坚定,温暖,白石弥希感到了他传递来的勇气。

    “……我不会原谅你。”

    她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了。

    灰蓝湿润的双瞳噙着泪,眨眼时还在止不住地滚落。

    本应显出脆弱的,但在她身上,却让人只能一眼望见她眼底清澈锐利的眸光。

    她直直地望向岸边露伴。像海浪,面上不安地涌着波澜,内里却深厚而坚定。

    “你看了我的记忆,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让你忘掉。”她说:“但我不允许你使用它。”

    简直像是太久没哭,所以一口气爆发出来似的,尽管她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眼泪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就这样一边流着泪,一边以冷淡至极的语气说:“不准拿我的事当作素材。这是我绝对不会退让的事。岸边……露伴。”

    白石弥希还是不习惯就这么直呼他的大名。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岸边露伴凝视着白石弥希,仿佛有一瞬看见了以前那双惊慌却满是信赖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叹息似的说:“但那是很好的故事。”

    “我不在乎。”白石弥希没有退让:“如果被我发现,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岸边露伴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几秒后,他叹了口气,也没管自己身上的伤,起身替她拿来了一盒抽纸,在东方仗助恶狠狠的瞪视下,抽了一张塞到她手里,又抽了一张轻轻按在她的眼角。

    “……先别哭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又突然做出完全不符合人设的温柔举动。白石弥希还沉浸在对峙的气氛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坐回原位,才略感茫然地攥着纸巾。

    “……不要打岔。”她努力把话题绕回正轨:“你的回答呢?”

    “我答应你。”

    像是生怕紧盯着他的白石弥希听不清似的,他慢慢地说着:“未经允许的时候,我不会随意拿你的故事作为创作素材的。”

    就算是他这种从来不画感情戏的少年漫漫画家,也是知道少女青春时的心意有多珍贵。

    眼前的灰蓝双瞳隐约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起来。

    “我又不画少女漫。”他以有些嫌弃的口吻说:“你是我的粉丝,应该知道我从来不画感情线才对。”

    划重点:感情线。

    ——他也知道自己都看了些什么啊!

    “至于现在,天堂之——”

    岸边露伴及时躲过东方仗助的拳头,有些疑惑地反问:“怎么?我只是想擦掉我在她的书里写的设定。”

    白石弥希马上想起被岸边露伴操控的事。

    “……设定?”

    “嗯。‘无条件听从岸边露伴’的设定。只要字迹还在,这个设定就会永远生效。”

    岸边露伴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坦然地承认了。

    “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听从我的命令——”

    吧?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白石弥希一直紧捏的拳头,和岸边露伴方才递的纸巾,此时一并砸在了他的眼睛上。

    东方仗助吓了一跳,小心捧起白石弥希的手:“你没事吧?”

    他在弥希的背后,不方便观察她的神情,于是压低身子,拧着腰,自下而上地看她的眼睛:“要是还是不高兴,我把他治好了,你想怎么打都行。”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白石弥希的手,左右按着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的手比白石弥希大,手指也长不少,指尖有些茧子,翻来覆去地按着她的手,像是在做按摩,温热的,还有些痒。

    白石弥希试着动了动,手没抽出来,还被握得更紧了。

    那就这样吧。

    白石弥希忍耐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而睁开:“岸、边、露、伴。”

    岸边露伴毫无防备地被锤得仰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嗯?我又说错什么了?”

    他真的一点都没变。白石弥希想。毫无恶意地说出刻薄至极的话,冷漠得像是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一无所知。

    但天才如他,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

    只是不在乎罢了。

    岸边露伴的眼里从来都没有白石弥希这个人。

    过去从未思考、也不愿思考的事,此刻一窝蜂地涌入脑海。

    心中对“岸边露伴”的印象已经渐渐被蚕食殆尽了。

    褪去那层完美的滤镜,她眼前的岸边露伴也只是一个性格恶劣、顽劣不堪的男人而已。

    有什么改变了。

    她望着满身狼狈的岸边露伴,怒极反笑。

    雨中人。

    ——我在。

    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临近,它踏雨而来,没有显现出身形。冰冷的手与她的手彼此纠缠着,被雨水浸湿的冷意让她打了个寒颤。于是它隐蔽地张开双臂,斗篷顺着相拥的动作拢在白石弥希的身上。

    她没有说话,但雨中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雨中人与她一同抬手,一拳砸在岸边露伴的另一只眼睛上。

    岸边露伴明明可以躲开的。他绝对有这个余力。他甚至还能无条件命令白石弥希停下,那行字还写在白石弥希的书上。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承受了这一拳,在白石弥希收手后也保持着仰面躺倒的姿势,一声不吭。

    他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东方仗助觉得奇怪,顺着弥希的视线望过去,意外发现了他脸上有道亮晶晶的痕迹,在灯光下略微反光。

    是泪痕。

    岸边露伴在哭。

    他的眼眶已经红了,往日里有如翡翠般冷硬的双眼慢慢被透明泪水盈满,又不堪负重地自面颊滑下。要说他有多伤心,似乎也没有。但他的确哭得很专心,连抽泣也没有一声,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哭泣。

    东方仗助对岸边露伴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绝对不是这种会迅速悔过流泪的人。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奇怪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弥希。

    “……是雨中人。”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白石弥希说。

    似乎是被岸边露伴强行读取记忆的关系,雨中人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

    雨中人以往只能像收音机一样,被动地接收他人的心音。但现在,雨中人像信号塔一样,有了将信息反灌出去的能力。

    白石弥希静静地望向流着泪的岸边露伴。

    不是很好奇吗?

    既然强行凿开了她的心门,那就请承受门后的一切。

    白石弥希将自高中以来,所有对他的感情,通通都交给了他。

    被无视、被忘记、被恶言相向,那是一颗反复破碎的心,盛满了被少女偷偷藏起来的苦涩与酸楚。

    ——请尽数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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