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露伴一时语塞。
如果只是局外人，就算对面是死去已久的鬼魂，他也大可以发挥本性，肆无忌惮地喷洒毒液。但现在？
他沉默了好一阵，最后略微压低了声音，问：“……所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杉本铃美笑眯眯地回答：“这里是生与死的边界，人间和冥界的中间地带。往生者的魂魄会经过这里去往冥界。但像我……”
白石弥希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飘了以下。
“……还有不甘心的事，无法成佛，所以只能徘徊在这里。我被杀死的时候是深夜，一片漆黑，看不见凶手的脸。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杜王町，因为我常常能看见死状凄惨的灵魂从上方飘过。”
她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上臂，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是因为替身，你们才会走进来。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能听我说这么多，还遇见了小露伴你，这就是天注定吗……无论如何，我想要郑重地拜托你们一件事。”
“去告诉警察也好，去找能够处理这件事的人也好，你们能不能帮忙把这个消息传达出去？我已经死了，凶手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无论要等多久，我都等得起。”
岸边露伴下意识回头，与白石弥希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率先安抚杉本铃美，又说：“因为我替身能力比较特殊，实际上最近我也意识到了你所说的，在杜王町潜伏的杀人犯。虽然我一个人找不到真凶，但我已经报过警，完全没用。所以我正在慢慢集结替身使者调查这件事……”
一丝风掠过面颊，她侧过脸，视野里空无一物。
“……总而言之，你担心的事已经有人在处理了，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安心的话。”
这么一番话下来，杉本铃美的神情却仍然难以言说。白石弥希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部分如释重负，和……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她问。
杉本铃美的视线游移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真的看不见吗？”
岸边露伴神经一紧，下意识伸手将白石弥希拦在身后，左右环视：“你是说这里还有谁在？”
白石弥希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什么“一丝风”？这里根本是个无风的小巷！那到底是……
杉本铃美看着白石弥希渐渐发白的脸色，小心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他也是一个受害者，绝没有恶意。我……我们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活人也只有你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只能看得见我，看不见他。”
她顿了顿，很明显在听那个无法被看见的灵魂的发言，然后说：“可能是因为他的死状比较……”她的视线左右巡回了一圈，咽了口口水：“呃，比较残忍的原因。他说你们看不见也是好事，但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了。”
岸边露伴很不高兴：“虽然我的确没死过，但你别想就这么简单地糊弄过去！这分明就是在对她动手动脚吧？这和死状无关，人死了就能仗着别人看不见耍流氓吗？素不相识的，你让他手脚放干净点——喂！”
岸边露伴感到脸上的风一阵阵的，皱着眉头向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摆脱不了，挥舞着胳膊开始跟空气干起架来。
白石弥希和杉本铃美：“……”
“我觉得应该不能算耍流氓。但、但还是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什么也没做。”眼前就是岸边露伴和看不见的幽灵拳脚相向的场景，杉本铃美尴尬地绞着手：“我的意思是，他刚刚对你什么都没做。”
白石弥希挠挠面颊，好像被碰到了的地方：“我相信你，我也没有感受到恶意。”
或者说完全相反，那缕风总让她有种难以形容的、过分轻柔的触感。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杉本铃美松了口气，接着说：“那就先送你们出去吧。这里毕竟是生与死的交界处，我也不确定在这里呆太久会怎么样。”
白石弥希把岸边露伴拉回来，专心听杉本铃美的解释。
“你们全程只要跟着我就好，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无论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
被迫中止的岸边露伴一开始还有些不高兴，胳膊被白石弥希拽着，神色恹恹的，听到这句话时又突然活了过来。
“不能回头？”
白石弥希不回头都能想象得出他此时满是邪恶光芒的眼睛。
“如果我回头了呢？”岸边露伴跃跃欲试地问。
“灵魂会被拉到另一个世界。”杉本铃美回答：“想也知道，□□失去了灵魂，那就是死。”
“另一个世界——”岸边露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看着松开手的白石弥希，问：“这种时候你怎么不阻拦我了？”
“……”白石弥希：“关乎生死，这种事的分寸岸边老师你自己知道，不需要我操心。”
岸边露伴还没来得及回答，脸上又一阵阴风。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勃然大怒，伸手捋袖子，新一轮大战又一次开始了。
白石弥希和杉本铃美：“……”
总算是一起向外走了，白石弥希偷偷问杉本铃美：“另外那位，嗯，鬼先生？平常也是这样的吗？”
杉本铃美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活泼的样子。”
“是因为一直没有能够交流的人吗？”白石弥希顺着接话：“整整十五年，一直徘徊在这里，你也很一定很辛苦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再来找你聊天吗？”
杉本铃美一愣，面庞像是被突然被阳光照亮。
“如果你有空的话……”这时候的她才真正像一个高中女孩，侧过脸对白石弥希微笑，粉色的发丝晃动着，如梦似幻，衬着满是甜意的粉色眼睛：“那我——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话语中，他们已经到了小巷的边缘。
杉本铃美伸手指出方向。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沿着这个方向走，绝对、绝对不要回头。只做到这一点就不会有事。但如果做不到的话……”与白石弥希对上视线，她又笑了：“没事的，我已经走了很多遍，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你。”
白石弥希还是略有犹豫，岸边露伴一眼看穿她的胆怯，伸出手：“虽然不能回头，但我们又不是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一起出去吧——”
言语间，他动作敏捷地闪过一阵风：“哼！都这么多回了！你还以为你能得手吗？！”
看着和鬼魂突然就吵起架来的岸边露伴，白石弥希突然就心平气和了起来。她主动牵住岸边露伴的手，能清晰地听见他没有丝毫隐瞒的心声。他的确想帮自己。
“那就出发吧！”
白石弥希能感到岸边露伴捏了捏她的手。漫画家的手一如既往的修长，有一些用笔的茧子，很干燥，也很温暖。
她跟着岸边露伴踏出脚步。
第一反应是，好冷。
像是在炎炎夏日里突然走进冰库，丝丝缕缕的寒意一下子渗入骨缝，白石弥希忍不住瑟缩起来。
岸边露伴仍在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有点太用力了，但那疼痛反而让人更有安全感，因为在逐渐混淆的感官里，只有这种细微的疼痛能让她确认她还在这里。
视野逐渐黯淡，混着无数幻觉，像是有许多人扑过来——那是人吗？还是鬼呢？她真的被碰到了吗？还是说那只是幻觉？哭泣的声音一重叠着一重。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她听到岸边露伴这么说。她下意识想攥紧岸边露伴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手已经空了。她的手心汗津津的，湿冷滑腻：“岸边？你去哪儿了？你还好吗？”
“我……呃啊……”
血的腥气，白石弥希有些头晕眼花，却仍然能判断出耳后岸边露伴痛苦的呻吟。这是绝不能回头的小巷，但他——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身后有一只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那只手实在太冷了，绝非活人的体温，但又意外的……
白石弥希没有功夫细想。她被推了个踉跄，狠狠摔在地上，好在曾被岸边严厉批评过的工装长裤和外套很好地保护了摔到的地方。她揉揉膝盖，拍拍灰，从地上站起来，惊魂未定地回头——她已经从小巷里出来了，当然可以回头——对上杉本铃美同样惊愕的眼神。
“怎么了？岸边——他出来了吗？”
杉本铃美一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岸边露伴狼狈地摔在她旁边，却同样一副见了鬼似的眼神，震惊地望着她身后。白石弥希顺着转过身——
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