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尘清与霍雨浩之间时不时有些书信交流，一开始是因为伊莱克斯的事，近两年随着霍雨浩成年后成为了很有名气的魂导师，两人开始探讨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尘清颇为欣赏这个年轻人，她虽然不打算抢伊莱克斯的学生，但确实打算把霍雨浩“拐”来联邦发光发热。

    不过，他们再次见面时，距离当年的相遇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霍雨浩即将毕业，他作为领队来到明都参加今年的联邦青年交流大赛，并且早已接受了明德堂和联邦的双重邀请，马上就要以年轻的研究者的身份，与许多同样出众的魂导师在明都最先进的魂导器研究所工作学习至少三年的时间。

    而很巧的是，尘清是这个庞大的，涉及整个联邦未来的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这次的交流赛上，霍雨浩和不少熟识再次相见，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史莱克学院领队的穆贝贝，和他一样接受了明德堂邀请的帆羽，摩拳擦掌打算和霍雨浩在交流赛上好好比试比试的王冬儿和萧萧等等。

    难得齐聚，交流赛结束后，霍雨浩正打算和朋友们好好逛逛明都，再为霍云儿找一个合适店面开一家花店。

    在漫长而绵密的痛苦纠葛之后，随着那位白虎将军和将军夫人间婚姻的彻底落幕，出乎意料的，霍云儿也在不久之后决定远离那个几十年没离开过的地方，和儿子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几人间一边叙旧一边逛街，正聊着交流赛间发生的趣事，气氛十分不错。

    然后，穆贝贝就被抓走了。

    七，

    那时，霍雨浩一行人正吃完午饭，结账时刚好和武魂殿的现任圣女叶骨衣和她的好友南秋秋打了个照面，双方正要打个招呼，谁能想到，刚走出饭店，穆贝贝就被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封号斗罗带走了。

    穆贝贝确实是少年天才，如今也是蓝电霸王龙宗下一任宗主的热门人选，但他被抓走时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他们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武魂殿的南秋秋和叶骨衣对视一眼，语气里带着点犹豫，“那位，好像是我们的大供奉？”

    穆贝贝：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十分钟后即将见到穆贝贝的尘清：内心毫无波动还有点想打人。

    龙逍遥：咦，是穆恩的玄孙，正好抓走去和夕水打个招呼好了。

    于是本来打算比完赛就走的穆贝贝的明都之旅被迫延长了三个月。

    八，

    饶是霍雨浩也没想到，他正式到明德堂报到后的第一件事是——打架。

    还是随机组队，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那种。

    别人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是前人挖坑后人倒霉。

    要解释霍雨浩打架的原因，那就得从头说起，霍雨浩要参与的研究项目的年纪比他还大，最初发起者是日月帝国的太上供奉之二，叶夕水和孔德明，这是个意在造就一位新的十级魂导师的庞大的，所耗人力物力都极为庞大的研究。

    成为十级魂导师最难的不在于自身能力，而在于真正做成一件十级魂导器，而十级魂导器的评定标准异常简单粗暴——即，能与神明的力量匹敌。

    日月帝国近一千年出过两位十级魂导师，这两人奇妙的出现在同一时代，甚至连修为进境的时间也相差无几，这两人一人出自皇室，一个出自民间，政见相左，个性也是差得极远，那时的日月高层，几乎只有这两人的声音。

    依尘清的看法，这两人一个张狂，一个会装，都不算什么平易近人的角色，但于国于民，也都不是坏人。当初他们之间闹得天翻地覆，最严重的时候，不仅这两人间撕破了脸，整个大陆和他们关系友好的也能掰着指头数出来，但第二年，该签的友好协议还是得签，该开的联合会议也还是得坐在一张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字眼。

    私底下不管打了多少架，他们在公事上总是以大局为重的——当代魂力使用者的宝贵品质之一就是公私分明，一对一的打生打死旁人都懒得去管，头脑聪明胆子大的甚至拿名人的决斗当作生意，但不管打成什么样，牵扯到公事，大家就得好好谈。

    帝天说现在的魂师魂兽一点脾气没有，但那些不守规矩的前车之鉴里他出的力一点也不比谁少，尘清则说这和脾气骨气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是习惯，时间能让老一代觉得不合理的东西变成新一代自然而然的习惯，曾经有人为着暗杀明杀过她的那些事让今天的人评论也不会觉得有半点不对。

    就像帝天曾因为魂兽不再那么团结而对尘清动过几次杀心，又因为魂兽和魂师真正地生活在了一起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到现在，帝天甚至已经习惯与人类共事，成为了联邦的象征之一。

    弯弯绕绕的政治啊——但就是这样的东西，让这片大陆上的生灵能安居乐业。

    和平，是会让人上瘾的。

    至少，现在的孩子难以想象有人会饿死，不知道有人会为了一碗水拼上性命，不知道有走投无路的平民将人投入锅中，不知道有绝望的父母将自己的血未给小小的婴儿，以求孩子能比他们多活一天。

    九，

    后来呢？

    尘清依稀记得，那个贯会装腔作势的接受了神明的试炼，最终音讯全无，那个桀骜不驯的则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机会，当了日月帝国几百年的太上供奉。

    叶夕水是他最小的徒弟，也是最后的徒弟，最后的亲人，他在百年前逝世，将八成遗产都捐了出去，他的契约魂灵之一是日月帝国特有的魂兽，邪眼暴君，也就是那位被帝天和尘清好好“谈过”的邪帝的众多族人之一，这位与契约者一同扬名的魂兽在契约者死后没回邪魔森林，倒是去联邦任职了，以邪气肆意出名的家伙，最后反倒申请去带了新人。

    这位叶夕水的老师，孔德明曾经的顶头上司，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什么是十级魂导师，而现在，他们距离十级魂导师也只有半步距离了——就算知道可能这辈子都迈不过这半步，可谁能甘心止步？于是，这个庞大的计划在两人的联手之下开始起步。

    不过那时候，他们也都没意识到这个项目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成为了整个大陆的大事，甚至即将成为普通人迈向宇宙的重要起点。

    过去几十年，这个项目都由日月的研究者主导，那么现在，主试验室自然依旧是在明都的明德堂，威力巨大的验证实验则是在提前清场过的，荒无人烟的沙漠中进行。

    几年前，在于星间游历回来后不久，尘清看到了这个项目的计划书——完整，毫无保留的那一版，然后，她接受了邀请，决定加入这个计划，成为负责人之一。

    至于尘清收到邀请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她设计的【天穹】屹立数千年，至今仍是当之无愧的魂导器巅峰之作，她本人更是被无数魂导系学生奉为考神，在大考小考前疯狂上供以求不要挂科。

    尘清设计的【天穹】，囊括16个核心阵点，128个主阵点，1024个辅助阵点，由联邦维护运转，遍及整个大陆，至今无数次受击破损却从未失职。

    【天穹】，一个遍及整个大陆的，天灾监控及防御系统。

    上可阻拦恶神窥伺，深渊之灾重演，下可调节旱灾洪涝，雷暴地动。

    【天穹】是当世屈指可数的神级魂导器联合系统，入选文化课阅读理解范例前十，魂导系大题必考题前十。

    十，

    说回正题吧，霍雨浩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他来得不巧，项目暂时进展不了。

    为什么项目进展不了？

    因为主试验室炸了。

    不仅是主试验室炸了，要不是尘清动作够快，他们现在就该在重建明德堂，甚至重建明都了。

    感谢那些爆炸现场的九级魂导师们奋不顾身地抢救实验数据和资料。

    感谢系统化的教学让每位实验参与者都牢记实验事故应急处理守则，并能在发生意外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感谢明德堂的报警系统足够先进，研究员们配备的防护魂导器足够靠谱。

    总之，这是一场让人痛心的实验事故，导致了数位研究主力现在都在医院里，唯一的好消息是魂导师们优秀的职业道德和实验素养让事故造成的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

    而在开完复盘会议之后，剩下的研究主力们决定在重建实验室期间，让目前状态良好的研究员们都增强一下个人身体素质。

    于是，霍雨浩在经历了青年交流大赛魂师对战赛之车轮战版之后，往左看看，穆贝贝正在疯狂电人的同时造成光污染，往右看看，笑红尘正在火力压制的同时造成光污染，往前看看，季绝尘倒是没造成光污染了，但他的领域正在给周围所有人造成无差别精神攻击。

    霍雨浩：……

    霍雨浩：我真的是接了魂导研究所的offer，不是进了土匪窝吗？

    十一，

    云少言听完霍雨浩的诉苦，笑得半死，告诉他其实导师们只是让他们在重建实验室期间找点事干，锻炼锻炼身体，顺便和未来的同事们多多交流，增进了解。

    至于怎么增进了解，打架OK，打牌也OK，玩游戏也OK。

    那为什么霍雨浩一来就被拉上斗魂台？

    因为他在青年交流大赛中的魂师对战赛中大放异彩啊！

    “那群打架厉害的基本都跑去打架了，续交流赛的场。”云少言以此作结，而霍雨浩对此表示不服，“我在厨师赛里也大放异彩啊，怎么没人跑来和我比做饭？”

    云少言：……

    云少言：因为这里除了我两都找不出第三个在厨师赛认识的人好吗？

    “说真的，霍兄，在我们讨论糖粽子还是肉粽子更好吃，咸豆花还是甜豆花更包容的时候，你难道会想到我们会在魂导实验室里相见吗？”

    云少言是霍雨浩在交流赛里认识的朋友，不是联邦青年交流大赛的正式赛，而是以鼓励为主，参赛条件宽松许多的衍生休闲赛，云少言和霍雨浩混在一堆背后竖着某某酒家，某某饭店的知名大厨里显得格格不入，毕竟其他人要不在打广告，要不在找工作，他两真的只是来做个饭，顺便蹭个试吃的。

    然后这两位在第三轮的时候齐齐缺席，霍雨浩是和正式赛撞了时间，云少言是通宵做实验起不来了。

    那时候，他们都稍稍可惜了一下，想着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那位很聊得来的厨师朋友见面，半点没想到，接下来好几年他们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霍雨浩被说服了，而古月娜沉默的听完，冷冷开口，“我晚饭想吃海鲜粽子配辣豆花。”

    古月娜的口味一向很特别，她总有很多奇思妙想，尝试新鲜事物的热情让人尤为敬佩。

    十二，

    说起云少言，这家伙比霍雨浩略大两岁，长相清秀但不够出挑，武魂特别但不够强大，只一点称得上与众不同，那就是他相当，相当聪明。

    并且，为人能屈能伸，打嘴架第一名，打架逃跑也是第一名。

    “你好歹是个四环。”古月娜曾面露嫌弃的同时把来找云少言麻烦的人打趴下。

    而云少言则光明正大的回答，“是啊，嗑药硬磕上来的四环，对魂力的运用只限于实验室。”

    云少言先天魂力三级，和季绝尘一样，但他不同于剑痴人定胜天的执着，在魂力修炼方面一早躺平了，在一众研究员中武力值垫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古月娜，具体修为未知，但打谁都跟打小饼干一样。

    但这两人的关系居然还算不错——这是从古月娜那边论的，云少言八面玲珑，朋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古月娜大多时间独来独往，有她联系方式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是因为我们都是老师带进来的。”从职位上来说，这两人都是尘清的助手，不过云少言是尘清正经带着的学生，古月娜则来历沉迷，叫谁都直呼其名。

    天梦暗示了一番霍雨浩可以去和古月娜拉拉关系，但不肯明说古月娜是谁，只说她肯定发现了自己，乱说话会被揍。

    十三，

    云少言是个普通人，至少在这天才扎堆的研究所显得十分普通，唯一不普通的大概是他的运气不错，有一位整个联邦都赫赫有名的老师，连一向高傲的叶夕水，居然也记住了他的名字，还问过他的事。

    云少言做事认真，却也没什么出挑的成就，还十分不乐意加班，每每赶完进度后，必要申请休假，问就是说，自己喜欢魂导器，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他这种态度在遍地卷王的研究所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本人倒是相当满意。

    再过些日子，等大家更熟悉一点的时候，年轻人们会在试验取得进展时爬上屋顶，举着汽水啤酒碰杯，长辈们也会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轻人们会说自己的梦想，会说自己的曾经。

    于是，霍雨浩会知道云少言有一位军人母亲，和一位毫无魂力修为的魂导师父亲。

    云少言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人，毕竟他没有魂力，却成为了顶尖魂导器研究所的研究员，他曾经是一位文员，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做到最好了，他会有安稳，富裕而体面的一生，是全家人的骄傲。

    但他自己觉得不够，于是，他去阅读那些晦涩难懂的资料，去研究魂力，去了解所有在这个世界上必要而繁琐，却似乎和他这个不能修炼魂力的人毫无关系的东西。

    朋友觉得他活得太累，询问他为什么去做这些无用功——他沉默了很久，很认真地说，我想做一些事。

    理想和野心在他的心里燃起一把火，所有人都劝他把火熄灭，但他不甘心。

    那火燃烧着，将他从一个令人骄傲的普通人，变成了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偏执狂，但他在几乎所有人的反对里继续，最后他成功了，但那火也将他自己烧了干净。

    同样的火焰现在在云少言的眼瞳中静静燃烧着，也会一直烧下去，他说，他成为魂导师并不是为了谁，他只是真的非常喜欢研究魂导器，他也说，把自己燃烧殆尽让人钦佩，但那太痛苦了，人生本就够短了，他要让自己缓慢而长久地烧下去，作为一朵微小的火焰，过自己充实而快乐的一生。

    十三，

    霍雨浩在这个项目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远比预期的更多，很多人在这里待了三年，然后以这段经历作为跳板去了其他地方，而霍雨浩在这个项目组里待了三年三年又三年，云少言在联邦崭露头角时他在做实验，古月娜以下任魂兽共主身份公开露面时他还在做实验，他认识的人来来去去，而他一头扎进实验室里，从繁华的明都到荒芜人烟的戈壁，从研究员到负责人。

    霍雨浩的名字被越来越多人知道，朋友们在聚会时笑眯眯地恭喜他，称他是年轻的天才魂导师，是这片大陆的未来。他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快乐，以至于在一次宴会上见到戴浩时，才恍然意识到，这位他血缘上的父亲，已经无法再带动他多少情绪了。

    曾经，霍雨浩的心里只有仇恨，而现在，母亲有着新的人生，他内心的空洞被其他东西填满了，他将拥有很精彩的生活，就像现在，他身边是朋友和同事，而宴会上的人都在为他欢呼喝彩。

    于是霍雨浩不再将目光停留在白虎将军身上。

    霍雨浩将拥有年幼时从未想象过的人生，新的故事里，驱使着他前进的是纯粹的喜欢而非仇恨。

    霍雨浩将为自己而活，作为天才亦或是芸芸众生，留下属于自己的故事。

    像所有人一样，霍雨浩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