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照黄泉路

    琴酒已死、朗姆已死、诺亚方舟已被销毁,组织这个庞然大物——

    终于,大厦将倾。

    “降谷先生,还有贝尔摩德和凯珊……”

    她们逃过了由公安FBI、CIA、瑞典安全局、加拿大安全局等机构进行的联合抓捕行动,如今行事愈发谨慎。他们手上掌握不了证据,抓不到她们的现行,再加上贝尔摩德大明星的身份,也只能拿她们没办法……

    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公安神色严肃地像一个金发深肤的青年汇报道,眼中有些焦虑。

    金发青年却对此似乎没有多少担忧。他只是转过身,垂下了眼帘:“贝尔摩德那边处理不了,那就从凯姗那里找突破口。”

    “凯姗?那个也被朗姆洗脑了的成员?”风见裕也轻声问道。

    降谷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千岛鹤不止给诸伏景光发了她所处的位置,还给他发来了一段对话。

    ——是她和boss的。

    Boss当年死的很突然,只是因为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特点,即使是和他最亲近的琴酒和贝尔摩德等人,也未能及时发现那里面的端倪。

    其中被瞒得最久的就是琴酒。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频繁与朗姆有合作。在那时,琴酒派和朗姆派的关系还不算针锋相对,银色子弹、鸦群计划并项后,银发杀手甚至时不时用自己的权限给诺亚方舟行些方便。

    还未能识破朗姆阴谋的他,一直以为诺亚方舟和银色子弹是“双线并行,相辅相成”的项目。对boss忠诚如琴酒,哪怕坚定认为诺亚方舟并非真实世界,对只有boss一人进入其中也并无太大的抵触之心。

    这一切都说明了朗姆确实藏得够好。当年的boss确实对朗姆足够信任,但无论如何,乌丸莲耶都永远是多疑的。在朗姆的诺亚方舟计划初有进展时,乌丸莲耶便悄悄拷贝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在朗姆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传输上了诺应方舟。

    事实证明,这一步的狡兔三窟是有意义的。朗姆很快就动手杀死了当时已风烛残年的乌丸莲耶,深藏在诺亚方舟里的那一点记忆,就成了乌丸莲耶仅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存在。

    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直到遇到了进入诺亚方舟中的千岛鹤。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是警察,你现在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白发灰眸的女子假意掏出手机,给他拨打了个电话,“我们可以为你报仇,彻底毁灭朗姆和他的势力,但请你尽快向我们提供线索!”

    她玩味地笑着,说出的话确实再严肃不过了。

    乌丸莲耶沉默了一瞬,只是静静打量着千岛鹤,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你。那个在实验室里出生的小孩,后来成为了‘鸦群计划’唯一的成功品。”

    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收获,千岛鹤挑眉:“……所以,你还知道我的来处?”

    乌丸莲耶点头,说出的话依旧有气无力,一副活不久了、也不太想活了的样子:“组织当时抓了一批反黑手党志愿者。其中有个女人怀孕了,在被丢进实验室后不久,有个小孩就出生了。”

    ——只是当然了,在实验室里出生的孩子,归宿虽然也是实验室。

    “后来那个女人也死掉了。所以我猜你对付朗姆应该也很有动力——毕竟当年的这件事情,朗姆就是主谋。”

    低沉而衰老的嗓音说道:“不过记得把他的残余势力也清理掉。那个常青藤毕业生确实很会搞圈子,砍掉一个头,还能长出九个头来。”

    “事实上,无论是用那个所谓ECDO的理想还是组织的势力,他都拉拢了一大帮人。从政界、教育界再到商界,一大批精英都与他保持着密切联络。那是我都无法掌握的秘密。”

    存于至今的乌丸莲耶早就没了只用这点意识而永生下去的念头,他只是想要报复朗姆,已经不再归属于他的组织,自然也无所谓其毁灭。

    “不过,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们’的联系方式和罪证全都被放在了一个资料库当中。那是组织最安全的数字资料库——给它进行加密的是诺亚方舟,还用了一个人的虹膜做密码。”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和朗姆足够亲近,对朗姆足够忠心,深受朗姆信任的人——

    凯姗。

    *

    夕阳的颜色从窗户的玻璃上折射进来,投映出一大片浮动的光影。一时间没有什么风,就连洁白的病房里也都在这仍会下雪的初春中显出几分温暖。

    棕色长发的女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旁边则站着一个带着口罩却仍显出面貌姣好的浅金发女人。

    ——凯珊,贝尔摩德。

    组织覆灭几乎已经成为了必然结局,孑然一身地狼狈逃跑却并不是贝尔摩德所追求的东西。凯姗手上极可能掌握着的资料库可以让她有机会重整组织的势力,只有借助组织残余的人脉和势力,她才能重启组织的研究组。

    贝尔摩德一向厌恶每天都在酝酿着魔鬼主意的研究人员,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需要那些从实验室里出来的产品。

    作为初代银色子弹的试药者,贝尔摩德早就受够了那种仿佛将灵魂分裂而换取永生的感觉。白天耳边的呓语、夜晚永远无法进入的深眠,都时常让她感觉,她距离彻底疯掉只有那么一线之隔了。

    她要结束这种如同精神分裂一般的生活,重启组织研究组几乎是她最后的希望。她需要解药,尤其是组织灭亡后——贝尔摩德更需要抹除那银色子弹半成品在她身上留下的后遗症。

    她要像个正常人一样,自由地活着。

    正是因此,贝尔摩德才在逃亡时多带上了凯姗一个人。精通易容的千面魔女在这种需要混水摸鱼的局势里向来无往不利,她卖了凯姗一个人情,希望以此为支点,一点点套出凯姗所掌握的情报和权限。

    但她失败了。

    无论贝尔摩德用什么方法或话术,凯姗始终不为所动。作为组织情报组中传奇存在的千面魔女终于再一次认识到,原来洗脑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和人格,并且彻底塑造他们的忠诚。

    哪怕如今好像有几个人找到办法脱离了这种控制,也不能掩盖洗脑的可怕之处。

    可她还是想再尝试一下,至少松动一些凯姗思维的枷锁。

    于是贝尔摩德把朗姆已死的消息告诉了凯姗。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已经被洗脑得彻底失去了自我人格意志的朗姆心腹,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发疯一样地攻击他人。

    经过一番缠斗过后,贝尔摩德才堪堪险胜,打晕了凯姗。她们二人在这场打斗当中都伤得不轻,其中以凯姗尤甚。无奈之下,贝尔摩德只能将凯姗送往了医院。

    她倒是想把人送去黑医诊所,或者随便绑架个医生回来算了,但如今公安盯得紧,她不得不把凯姗送往最近的正规医院,并谎称这是自己捡到的——或许被极.道斗争牵连到了的路人。

    漂亮的绿色眼睛中划过一丝厌恶,贝尔摩德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处,刚包扎好的伤口依旧传来如同针扎一般细密的疼痛。

    果然是没有自我人格的怪物啊,凯姗。

    金发碧眼的女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未来进行着规划,一阵略有些尖利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

    ——是火警警报!

    贝尔摩德好看的眉蹙起,她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惊慌失措往外跑着的人群果然映入了她的眼帘。人实在太多,不过片刻时间,贝尔摩德便被人潮裹挟着向前走了好一段距离。

    消防喇叭仍在聒噪地响着,火警报警器始终坚守在它的岗位上。医院正在想办法安抚人们的情绪,尽可能有序撤离,但这边本就有很多行动不便的病人,所以到了最后,场面还是乱成一锅粥。

    突然,贝尔摩德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她条件反射性地转头看去,是一个年轻且衣着朴素的女子。

    “抱歉抱歉。”那个年轻女子发觉自己撞到人了后,也停下了一瞬用以道歉。但很快,她又推着自己身前的那座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脸被围巾挡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在人群中匆匆往前跑去。

    女子匆匆远离她,就像是在远离瘟疫一般。

    在人潮拥挤当中,贝尔摩德并没能看清坐在轮椅上那个女人确切的身形。情报员特有的直觉让她敏锐地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凯珊还在病房里,她总不能这么简单就放弃了她的计划。

    将自己心中的困惑按捺下去,贝尔摩德转过身,逆着人流跑向了凯姗所在的病房。

    也正是在那时,她的余光看见了那个年轻女人挂在胸口前的身份牌。

    「实习记者,本桥  希」。

    从人群当中挤回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贝尔摩德站在凯姗的病房门前,脸上简单的易容妆已经有些花了,但总体问题不大。

    猛地推开门,病房内的情形却一下子让贝尔摩德的心情跌落谷底。

    ——空无一人。

    原本正安静躺在病床上的棕发女人早已不见踪影,唯有被掀开的被褥之间才在这寒冷的初春仍留存着一点微弱的体温。

    有人带走了凯姗!

    贝尔摩德观察着病房四周,几分钟前的记忆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看不清面庞的女人,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还有神色焦急、行色匆匆的实习记者……

    “本、桥、希。”

    她想起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了。睡美人那条发疯的狗在东京电视台上演二选一的时候,她正是其中的一名人质,也就是慕兰谭救下来那二十个人的其中之一。

    隐隐感觉到什么已经超出了掌控,贝尔摩德迅速转身,再次冲向了人群当中。

    “本桥小姐……”

    “本桥小姐!”

    唇角带着些冰冷的微笑,贝尔摩德眼睛眯起,终于追上了对方。她伸手抓住了本桥希的手臂,冰凉的体温让对方一个激灵停了下来。

    贝尔摩德这次易容并没有带美瞳,但从眼底一下子升起来的阴翳却彻底覆盖了她绿色的眸色。

    “这位实习记者小姐可以告诉我,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吗?”

    她快速问道,语调却不比任何慢条斯理的威胁少掉多少压迫感。贝尔摩德的唇角轻轻勾起,鲜红的颜色美艳而令人恐惧。

    “她应该不是我的什么人啦,我并不是她的家属。”本桥希回头,她看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在调整了片刻呼吸后答道,“我来医院是为了跟踪采访一位医学界专家的……不过刚才经过一间病房时,发现那里昏迷的病人没有家属陪同,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们也都没有空,就干脆先带着她疏散了。”

    她说着,然后又低下头去,推着轮椅,继续跟随人群往前跑着。

    “这样吗?”贝尔摩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加快了自己向前的速度,跑到了本桥希正推着的轮椅面前。

    “但本桥小姐这样做还是不太妥吧。万一这位病人的家属还在担心她呢?”她的嘴角噙着些凉薄的笑意,“更何况,虽然现在天气寒冷,但用围巾把整张脸包住也太过了吧?病人还在昏迷中……”

    再略上前一步,贝尔摩德动作故作轻柔地一点点解开原本包在轮椅女人脸上的围巾。

    “别——”本桥希握拳紧张道。

    “要是窒息了可就糟糕了。”金发碧眼的女人冷笑一声,终于彻底将整条围巾扯下。

    然而,在那围巾之下暴露出来的,却是一张坑坑洼洼、严重烧伤了的陌生的脸。

    从五官、到脸型、再到骨骼……这根本就不是凯姗!

    贝尔摩德的表情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该死,被摆了一道。

    “所以说不要解开啊。”本桥希无奈道,“这位女士以前是警察啦,后来为了救人质才被火烧成这样的。她其实不是很想露脸……”

    她还想解释更多,但眼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讲下去了。贝尔摩德脸色相当差劲地直接推开她,再次奔回凯姗的病房。

    病床上,被褥之间残存的体温已经彻底消散。贝尔摩德径直走向病床旁的过道上,蹲下身子,查看床下的痕迹。

    果然。

    病床下早已落满灰尘,这就让其中一道至少一米六七的拖拽痕迹显得尤为刺眼。

    看来是偷梁换柱,调虎离山。金发女人愤愤地冷笑一声,先用本桥希让她先入为主、一时间推理错误,在她回来前将凯姗先藏在床底,再在她出去追本桥希、一时无法顾及到这边时,成功将凯姗带走……

    这还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千面魔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

    凯姗这边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能先冒一个险了。

    心里盘算着,贝尔摩德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下窗沿距离最近那棵大树的距离,纵身跳了过去。

    哪怕希望渺茫。

    ……不过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反正这样的生活,她早就受够了。

    她只是想赌一把。

    赌自己还有些重要。

    *

    贝尔摩德要去抓宫野志保。

    这对如今的她来说,绝对是最划算的路径:组织的高层人士大多已经被清除,没有走到权力核心的成员,也不知道雪莉叛逃这件事。

    而雪莉本身研究的又是那种药物,跟她关系好的cool guy肯定不会希望她暴露在太多官方机构的视野中,否则就算组织覆灭,宫野志保的后半生也不会有多好过。

    不能暴露在官方机构视野当中,就意味着她也得不到官方机构的保护。

    多方面原因相结合,宫野志保此刻或许是最松懈的时候,而其他人对她的保护,或许也是最薄弱的时候。抓到雪莉,然后用她谈判,跟波本他们在私下谈好条件,自然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经历过一段二次童年的雪莉也真是尤其好骗。

    只不过是设计把毛利兰和那个所谓“少年侦探团”里的孩子们扣住了半天罢了,她便以为她抓住了那些人,以一副赴死的决心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得不说,虽然很讨厌宫野家那副以自我牺牲为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个女孩昏迷时倒还挺可爱的。

    弯下腰来用指甲背划了一下茶发少女的脸颊,贝尔摩德好像被取悦到了,勾了一下唇角。

    “知道么,我要求只能有一个人过来跟我谈判呢。也不知道过来对付我的究竟是谁……”她笑着,却仿若轻叹一般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cooI guy呢。”

    美艳的金发女人浅笑着,转头望向身边的一大片幽蓝色。

    这是她给自己选择的新生之地,或许也是埋骨之处。海底之上的观光隧道真不愧是有名的打卡景点,其似乎暗沉、但又永远澄澈的从水波当中散发出来的光,总令人目眩神迷。

    她能猜到的,来的人一定是江户川柯南——

    或者说,工藤新一。

    这个不归属于任何一方阵营、但又聪慧沉稳的孩子,就是最适合的谈判人选。

    而贝尔摩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的cool guy希望达成的是什么结局——

    她俯首认罪,锒铛入狱,接受法律的裁决,还曾经那些冤死的人们一个公道。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像她这种腐烂到极致了的人际的灵魂,对“赎罪”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贝尔摩德梦寐以求的生活,是住在干净而蔚蓝的海边,自由自在,每夜好眠。

    这次谈判是她最后的机会,或许也是她见到cool guy最后的机会。

    她还是在赌,赌自己那么久以来对那个男孩的善待能给自己换来一个好结局,能让那个被誉为平成年代福尔摩斯的少年侦探因自己而心软,为自己而改变原则,放她一条生路。

    可当贝尔摩德看到那个光亮中走来的年幼的身影时,她的心中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不会。

    无论是工藤新一还是柯南,他们永远对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怀着善意和悲悯。他或许会变得成熟、沉稳,甚至更懂得变通,但他的原则永不改变。

    一个人的良知,是最不能随波逐流的东西。

    他坚守的正义永不改变。

    他或许会有自己的私情,但他永远公正。

    金发影后近乎痴痴地看着那个七岁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涩。她很久没能产生这么强烈而真实的情感了,但在酸涩过后,又多出了几分释然和欣喜。

    “cool guy,”她仿佛下定了一个什么决心,美艳的面庞上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灿烂笑容,“我们可以先聊聊天吗?”

    “莎朗。”依旧是七岁孩子身体的江户川柯南叫着贝尔摩德最喜欢的名字,“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贝尔摩的眯了一下她那风情万种的绿色眼眸,“可我现在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或者……问些小问题?”

    她好像把自己逗笑了:“啊啦,主要是怕以后没机会了嘛。”

    金发大明星微微弯下腰,接受着柯南向她投来的复杂眼神。

    “想来和莎朗阿姨说点悄悄话吗?”她温柔笑道,“走过来些吧,我们也很久没有好好叙叙旧了……”

    “你想问什么问题?”江户川柯南神色复杂,但依旧语气温柔。他顺从地往贝尔摩德那边走近过去,直到在她的面前站定。

    金发碧眼的美人闻言轻笑:“放心啦,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我的angela坦白身份了吗?”

    “……!”江户川柯南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立马转换成豆豆眼。

    ……这女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沉默片刻,他嗫嚅着,最终还是以及轻微的弧度摇了摇头:“没……”

    “那你还真是把她从头瞒到最后。”贝尔摩德叹气,“你在坚持什么呢?不能由自己来打破的欺满终归会造成裂痕,早些坦白对你们都好。”

    “或许……”她抬起头,望向海底隧道上那处灯箱,“或许她早就在等着你亲口告诉她的那一天了呢。”

    “我只是在害怕。”又沉默了一阵,江户川柯南声音艰涩地道,“开始的时候是怕以她这种性格,也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到……中去,因和他们直接对上而受伤;后来的时候是怕——”

    “是怕,万一我回不来了……我在她的生命里,就是一个忘不掉、抹不去的惨烈的句号。”少年侦探闭了闭眼。

    “与其那样,我倒宁愿她觉得我是个不负责任失踪了的讨厌鬼。她或许还会等等我,但时间总会把我遗忘,然后让她开启更崭新、也更美好的人生。”

    “所以,她对你来说是——?”

    “爱人,以及灵魂。”江户川柯南那张稚嫩的脸庞上突然绽放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无论如何,我都绝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哦呀——”贝尔摩德拖长了语调,像极了她平时在组织里拱火的样子,“那,她呢?”

    她侧过身来,朝仍昏迷在地上的宫野志保处指去。

    “她不一样。”江户川柯南轻轻摇头,“但只要我还在,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金发的大明星依旧在温柔地笑着,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少年侦探身形一闪,突然架起了自己的左臂,瞄准——

    “不可以哦。”贝尔摩德迅速按了一下小侦探的手腕,那从江户川柯南手表处射出的麻醉针顺间就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射到了空处。

    “不可以用这些犯规的小道具哦。”她颇具美式幽默地眨眨眼,“不过接下来确实要靠你自己了。”

    ——什么?!

    少年侦探震惊抬头。

    贝尔摩德的动作很快,她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完成她所期望的谈判,而她最后一条后路也已被堵死——但她总不能看着她的cool guy葬身海底。

    只能说……还好她早有准备吧。

    她迅速拿出了一个氧气面罩,就要往柯南的脸上按去。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掏出了一个长方体状的黑色盒子,尽自己的全力往最远处扔去。

    “你布置了炸弹?!”

    少年侦探果然用震惊的语气质问着她,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纯粹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是定时炸弹。”贝尔摩德笑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也不用担心伤及无辜。不过这本来就是我的计划。如果谈判失败,我将不会发送停止炸弹倒计时的信号,按时间来算,一分钟后……大概就爆炸了吧?”

    “你!”

    蓝眸少年望向那距离他无比遥远的黑色盒子,哪怕他打破世界纪录,都不可能在一分钟内拿到它并按下停止按钮。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但很快,被誉为平成年代福尔摩斯的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突然像是发了狠,一把推开了贝尔摩德,然后跑向十八岁模样的茶发少女。

    倒计时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终于赶上了!江户川柯南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但实际上又有条不紊地从自己脸上摘下了氧气面罩,戴在了宫野志保的脸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放在灯箱上的炸弹爆炸了。

    炸弹瞬间将海底隧道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海水疯狂地倒灌而入,几乎在霎时间便冲毁了整条隧道,而那缺口仍在不断扩大中!

    贝尔摩德原本距离柯南很近,但那水流瞬间便将她冲到了极远的地方。反倒是侦探少年一直紧紧钳着宫野志保的手臂,才没让两人被海水冲散。

    江户川柯南拍拍宫野志保的肩,她却依然没什么反应。贝尔摩德或许给她用了迷.药,让她昏迷至今。

    他钳着她的手臂,拖着这具比如今的他大得多的身躯游出了海底隧道。这里的海水并不算太深,可也绝对不浅,就连刚才在隧道中看到的幽蓝色光泽都并不明亮。江户川柯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勉强判断着前路,但说实在的,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一片漆黑。

    但他还是带着她游了上去。

    因为这是他必须要救的同伴。

    他们是绝不可能割舍的战友。

    *

    金色的发丝在海水中分散开来,使贝尔摩德看起来就像摄人心魄的人鱼一般华贵。

    她亲眼看着她的cool guy带着那个宫野家的丫头离开了这片冰冷的海域。

    是啊,这就是她的cool guy啊。真的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性命的救世主啊。

    但那里面不该再包括她了。

    她已经被救过一次了。

    她知道自己太过贪婪,但或许也是时候该满足了……

    已经基本上无法呼吸,肺部就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的疼。金发美人眯着眼睛,绝佳的表情管理却没能让她的脸上露出半点不合时宜的狰狞表情。

    在那一刹那,她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仿佛带上了一种神性的表情。她张开了双臂,就像是遵循命运的安排一般,在水流的裹挟下一点点往海底的沙滩坠落。

    只是在这过程中,她始终仰着头,平静至极的目光好像想让自己穿过海水,看到那一片星空。

    她看到……有天使在对她微笑。

    *

    这具幼小的身体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江户川柯南咬牙坚持着,但他也渐渐感觉到了体力的布置以及缺氧的窒息感。

    灰原这家伙……一声不吭变大就算了,竟然到现在还没醒!还要让他这个外表七岁的孩子把他这个成年人拉上去!

    强烈谴责!!!

    蓝眸少年眼神幽怨,往上有的速度却变得越来越慢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逐渐涣散,但他还是始终兢兢业业地抓着茶发少女的手臂,一点点往水面上游去。

    灰原……你倒是快点醒来啊……

    不然……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他在心中祈祷着。

    肺部储存的氧气终于逐渐告罄,宫野志保仍未醒来,但江户川柯南已经感觉自己触碰到了身体机能的极限。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最后用力把茶发少女往上用力一推——

    拜托了,让她活下来……

    拜托了,让她活下……

    在脱力的瞬间,侦探少年终于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往海底无限下坠。

    *

    宫野志保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浮在海面上了。脸上带着的呼吸面罩让她有些惊异,可当她把头埋进水里,试图寻找某个人的身影时,却已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柯南……”她的声音颤抖的可怕,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有一天会慌成这样。聪慧如她,早就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却也不敢相信事情的结局。

    偏偏氧气面罩中本就储存不了多少氧气,这一路上来已经消耗了不少,如果再任由她这个非专业人士下去瞎找,找不找得到不说,可能连她自己都无法再游上来传递求救信号。

    冷静,灰原哀……宫野志保对自己说着,冷静……

    现在只是初春,温度还很低,这片水域的水也很冰,虽然可能造成人体失温,但在较低的温度下人体新陈代谢也会减慢,情况理想的话,组织细胞还会进入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

    江户川柯南肯定是下去谈判的,那其他人肯定也在旁边……只要能找到他们……或者……找到其他人……

    “小姐?”宫野志保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宛如天籁,“请问需要帮忙吗?”

    茶发少女惊喜转头,甚至顾不得自己的还冷得哆嗦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毛利兰伸出的胳膊。

    “去救……柯南……!”

    “快去……!”

    “他在水下面!”

    她又哭又笑,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有多少泪水奔涌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时究竟有多么庆幸,庆幸毛利兰的幸运体质。

    “快去救……”

    你的工藤新一。

    “他在……水下面!”

    *

    江户川柯南原本以为,在这种时刻,他最大的念头就是自己倒霉透顶。

    但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的大脑浑浑噩噩,却一直在反复想着同样一句话:“如果不能同生,我们就共死。”

    那是他在计时引爆摩天大楼时,在一墙之隔和毛利兰说的话。

    可是,不行了。

    兰。他想着,我要食言了,你也食言吧……

    但是……

    以后的你……一定要……

    一定……

    ……嗯???

    坠入大海的侦探少年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驱散他周边的寒冷。他落入了一个人温暖的怀抱中,那个人同样为他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唇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柔软的触觉,氧气从口腔、到气管、再到肺部,一点点给他注入了全新的生机。

    死不掉了。

    他的脑海中出现这样一个想法,她在的话,自己怎么可能死得掉呢?

    那真的是……太好了。

    太好了。

    兰。

    *

    毛利兰在得到宫野志保提醒后,立刻在她和园子开来游玩的船上找到了氧气面罩。她迅速戴好,然后绑好安全绳,跳下了海中。

    或许对一个人的在乎真的能激发人的潜力,毛利兰很快就在海面之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地方找到了正漂浮着的江户川柯南。

    她摘掉了自己的氧气面罩,吻上了他。

    新一……

    在这一次醒来后,你会全部告诉我吗?

    *

    在船上的铃木园子等人的帮助下,宫野志保很快就让自己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但除了道谢以外,她始终没有多说些什么话,只是一直盯着船旁边的海面看,恐惧的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

    终于,小兰小姐带着柯南从海面之下游了上来。

    万幸,在接近十分钟的心肺复苏后,侦探少年终于重新拥有了生命体征。

    毛利兰当然要把船开回去,尽这个速度把柯南给去检查和抢救。但你所有人惊喜万分的是,还没等船彻底靠岸,江户川柯南便已经自己逐渐清醒,并且在醒来的瞬间就一下抓住了正坐在他旁边的毛利兰的手。

    “兰……兰!!!”

    他突然大喊道。

    “……”像蘑菇一样缩在旁边取暖的宫野志保半月眼,“好丢人啊,大侦探。”

    船缓缓靠岸停泊,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江户川柯南,哪怕对方已经完全清醒了,还是要把他摁头拉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不过宫野志保倒是没有陪他做完全身检查。

    在医院里,茶发少女见到了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人。

    “……姐姐?”

    她望向面前那个黑色长直发温柔女子,忽然红了眼眶。

    “姐姐……”

    她认得出来,无论怎样她都认得出来。那是宫野明美,那是她的姐姐。

    “志保别哭呀,姐姐只是因为之前寒流袭击有点小感冒才来医院而已,志保别哭呀……”

    温柔的黑发女人轻轻抱住宫野志保,动作温柔地拍着妹妹的背。

    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

    *

    一年后。

    有了凯姗虹膜解锁那份名单,各国的政界、商界、教育界都迎来了一波大换血,组织余党被彻底清除。少掉了组织这个庞然大物,各种地下黑市、枪.械.毒.品之类的违法犯罪也直线下降。

    毒药泛滥被整治,一年之内发生的谋杀案也逐渐变得屈指可数。

    城市中心突然屹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方碑,在阳光底下被勾勒出一框金边,煜煜生辉。

    方碑旁边,是一个新建成的小公园。公园里栽满了樱花,每到一年的春天,伴随着温度逐渐回暖,樱花也就都大片大片地开着,烂漫,纯粹坚定而温柔,像是飘落到人间的粉色的云。

    往日的阴影终于被彻底埋葬,阳光所到之处,尽是光辉。

    降谷零穿着庄重的警服,一步一步向前。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发丝上,璀璨而耀眼。

    卧底归来后,他的警衔已经一下跃升到警视了,怎么说都是年轻有为。

    而他也是在那时才找到了一封千岛鹤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塞过来的密信。

    ——搞得那么神神秘秘,让他以为组织还有什么余党呢,紧张了半天……

    「给 笨蛋零哥:

    重新站回到太阳底下的你,应该早就升职成大官了吧!争取早日当成警视总监,这样哈士奇的愿望就实现啦!毕竟他打过曾经的警示总监嘛哈哈哈哈哈!

    波本会消失,安室透也会落幕,但降谷零……一定会闪闪发光地走下去的啊。

    我和那四个笨蛋都在看着你哦。

    那么,就借你的眼睛……替我们看一眼明日的光明吧。

    升职快乐,降谷警官。」

    金发青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仰起头看向那座方碑。太阳笼罩了整座方碑,庄重的白色大理石还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明日的光明吗……

    降谷警视弯了弯眉眼。

    我看到了哦,还挺明亮的。

    ……

    降谷零还在神游天际,却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降谷先生!”

    金发青年回过头,发现是两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领着一大群孩子往这边走来。

    “工藤君,毛利小姐……”

    “现在是工藤夫人咯——我们已经订婚啦!”紫眸少女歪歪脑袋,手与工藤新一十指相扣,“不过嘛……介于他是个超级麻烦鬼,或许是他变成毛利先生也有可能哦。”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已经彻底恢复成原来样子的工藤新一对毛利兰宠溺却也无奈地笑笑,“反正我看我爸妈也挺不希望我当他们的电灯泡的。我脱离工藤家他们说不定还开香槟庆祝……”

    惨,工藤新一,惨!

    毛利兰促狭笑笑,捏了一下自家未婚夫的手表示安抚:“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了降谷零,伸手往身后的孩子们示意了一下:“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帮柯南以前的班主任小林老师的忙啦……”

    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工藤新一心虚到四处乱瞟的眼睛。

    “毕竟孩子们今年的研学任务之一是过来送花哦!”

    话音刚落,毛利兰的身后就窜出一个带着头箍的小脑袋:“是哦是哦!听说柯南和灰原同学都出国去了,但我们还是把他们两个的花也带上,要帮他们一起献哦!”

    “步美……别抢我台词啦!”一个有些胖墩墩的男孩气呼呼道。

    “说起来还是安室哥哥竟然是警察这件事,更令我们吃惊吧!”一个身形更瘦弱的男孩冷静说道,“安室哥哥的真实姓氏竟然叫降谷吗?您这次过来也是给他们献花的吗?”

    圆谷光彦人小鬼大,还特地用了“您”的敬语。

    “没有啦,毕竟我比较笨嘛,忘记过来要买花了……”金发青年爽朗地笑笑,“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罢了。”

    “那降谷哥哥过来和我们一起吧!”吉田步美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就抢柯南同学的花好啦!反正他不在这里,抗议无效!”

    “喂喂……”工藤新一半月眼。

    金发青年最终还是被孩子们拉着一起走近了方碑。他和孩子们一样,神色虔诚而庄重地把花放在方碑面前。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那洁白的方碑上刻着的两行字——

    「光明已经来临。

    祝君安眠,一夜好梦。」

    紫灰色的眼眸中好像突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为了不让眼泪一下子掉得太过汹涌,降谷零直起身来,望向远方。

    可在朦胧的泪眼中,他好像又看到在那团簇的阳光里,好像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影。

    降谷零看到了诸伏景光,看到了千岛鹤,看到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看到了黑田兵卫,看到了水无怜奈,看到了泽田弘树,看到了星守清安……

    他看到了,他看到他们站在阳光底下,微笑着,俯瞰着这世间。

    这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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