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定于六点钟，日头已过最烈的时刻。

    科技馆检票处排有长长的队伍，小朋友被父母牵着仍叽叽喳喳躁动得不行。

    只有两个人格格不入。

    谈珞珞难以置信地反复询问，“你真的没有买错票吗？”

    “……没有，”代劲在询问中被反复鞭笞，止不住辩道，“其实挺好玩的。”

    到底是谁家好人和女生出来玩选科技馆？！

    视野中队伍逐渐变短，他们距离检票点愈发近。

    本来就是领她出门放松的，这样搞很没意思。

    眼睫低低垂着，代劲越想越后悔，前面又有一对母子检票完毕，他忽地圈住谈珞珞手腕，认真道：“不乐意我们就去玩些别的吧。”

    怔愣少时，谈珞珞唇边压着细微的弧度，冲他勾勾手指。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代劲还是听话地俯腰凑近，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揪住耳朵。

    拎着他耳骨轻轻抻了抻，谈珞珞直接驳回，“不要，来都来了。”

    宠你一回，但不妨碍我得寻法出点儿气。

    绯色自指腹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指腹贴着耳廓下滑，谈珞珞略感新奇地小力度捏了把他温热的耳垂。

    他发间不知何时落片叶，藏得挺深，欠身时谈珞珞方才方察觉。

    “哎，”轻快地又拨了下那片软肉，随即她调转指尖转去那抹绿，佯装不经意地开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耳朵很容易变红诶。”

    代劲不自在地想要站直身，没等他抬脸的就被谈珞珞拍脑壳，“不要动。”

    怔愣一瞬，他下意识停住动作，任由谈珞搓圆捏扁。

    细小的叶片被仔细捏在掌心，她顺手替人捋捋头发，目光滑至代劲略垂的目，视野中他乖乖巧巧欠着身，眼睫别扭得不停颤也没动分毫。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家教时仗着身份皮得不行的人终于被制裁啦。

    嘴角按捺不住地飞扬，谈珞珞吧嗒敲上他额心，“平身吧，小劲子。”

    没有直身，代劲撩起单薄的眼皮看她，直勾勾的，茶褐色眼底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呼吸轻浅洒落侧颈，琥珀似的眸让人挪不开眼，谈珞珞被他瞧得心跳急剧加速，强撑着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讲话时无意识的磕绊却暴露个彻底。

    “干、干嘛。”

    眸深处浓雾拨开，代劲神色里的郁闷与无奈便显露出些，微抿着的唇倒像是有些不高兴。

    “你就皮吧，”说完也不多言，他扶着人肩站直身子，正对上检票员催促的眼神，就是随手把谈珞珞往前推了推，“去检票。”

    注意力即刻被转移，谈珞珞就势换掉话题，“上次来这里还是小学时我们学校组织参观的，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变化没有。”

    尽管有人数限制，科技馆内人流量依旧不算少，代劲伸手让她松松握住腕部方才进门，“待会仔细瞧瞧。”

    *

    较之从前，科技馆内设备当真精进许多，数物经典实验、生物模型、VR投影、机器展览无所不有。

    儿时重游玩，懵懂又新奇，如今却重添几分震撼。

    学校所做各类实验多以应对考试，何况情绪或许早已消磨在抓不尽的细节与一次接一次的机械重复中。

    馆内设备则多以娱乐互动为主，操作简单、现象显著，旁边用于阐释原因的展板所写内容，谈珞珞更觉熟悉，是教材里成段文字定理的真正演绎。

    小朋友兴致勃勃拽起个球又抛下，啪啦啦另端小球接着被高高抛起，她高仰着脸向妈妈炫耀，好奇地问为什么。

    难得有机会可以体验作为学霸藐视众生的Bking感，谈珞珞欠兮兮地和人装，“因为动量守恒。”

    小孩这种生物越搭理越起劲儿，相比较累得嗯嗯啊啊糊弄的妈妈，萝卜头明显盯上了主动陪她玩的姐姐，眼睛亮晶晶。

    “什么是动量守恒？”

    “动量守恒就是m1v1＋m2v2＝m1v1′＋m2v2′。”

    萝卜头懵，“挨木挨木又是什么？”

    谈珞珞斩钉截铁，“就是动量守恒定律。”

    “什么是动量守恒？”

    “……”

    萝卜头妈妈直接听笑出声，代劲从卫生间返回，就见谈珞珞满脸憋屈，五官整个皱作包子。

    “才走这一会儿，”代劲看得直乐，指腹撩过她发尾，“谁招惹你了？”

    长长叹口气，谈珞珞45°仰望天空，表情略苦，忧郁地摆摆手，“助人为乐的事儿，不提也罢。”

    蓦地语塞，代劲掌心抵着她后颈将人脑袋压正，无语又想笑，“什么东西，好好说话。”

    小狗似地晃晃脑袋，闷闷不乐甩开他手，谈珞珞软着声批评，“别吵，我正思考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后方涌来一队行人，代劲仔细把人半环于身前，不以为意地随口揶揄句，“富士山爆发了，还是男足踢进世界杯了，哪儿这么重要的问题要我们珞珞亲自动脑？”

    “正经的，你不要闹，”谈珞珞一下没绷住，被逗得笑弯眼，“重大物理学问题好吧。”

    代劲轻挑眉梢，语气明显不怎么信，“物理？”

    “嗯喏，”谈珞珞骄矜撂他眼随即旋开视线，尾音轻扬很是厉害的语气，“动量守恒好吧。”

    眼底沉笑，代劲好似完全不在意，抱胸倚在一边儿，眼神一错不错地瞧着人，“那你思考出什么没有喏？”

    话音微微一停，谈珞珞沉吟良久憋出来句，“思路被你打断了。”

    真真好大一口锅。

    大约是馆内人来人往闷热得厉害，她后颈处黏糊糊粘着几丝凌乱的发，代劲松开环于胸前的小臂，小声嘱咐：“低头。”

    “嗯？”谈珞珞愣愣问了声，疑惑着安分地垂下脖颈，“干嘛？”

    指腹轻轻蹭过颈处那块凸起的椎骨，代劲没有搭话，仔细替人整理利落，后颈又变作白白净净的。

    静默于两人之间蔓延，他食指缓缓挑开谈珞珞后面略有些泛潮的发根，稍蜷指骨发丝便随着动作落去侧颈。

    指尖又麻又痒，代劲按耐住失速的脉搏低声问她，“还要继续思考么？”

    心脏忽而一跳，谈珞珞掀起眼皮望向他，睫毛难以自抑地打着颤，“思考什么？”

    歪了下脑袋，代劲像是不理解她的疑问在哪，“动量守恒，还要给你时间么？”

    他三十七度的一张嘴怎么能讲出如此冰冷的话。

    深深吸口气，谈珞珞皮笑肉不笑冲他牵起唇角，“……不了，谢谢。”

    垂眸隐秘地藏尽笑意，代劲才想招呼人离开，就见个小朋友兴冲冲跑近，撞去谈珞珞小腿抱住。

    她高高仰起头，脸蛋肉乎乎透着红，眼睛亮晶晶地盛情邀请，“姐姐，你要和我一起去迷宫玩嘛！”

    瞧会儿小朋友，代劲错开目光看向正犹豫的谈珞珞，询问道：“认识？”

    迟疑地拽拽头发，她皱着眉头答：“算是吧。”

    余光瞥见小朋友满脸好奇望着自己，代劲浑身不对劲，卡顿一瞬就错过细问的时机，小朋友家长拎着包追上来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她太能闹腾了。”

    萝卜头瞅见妈妈和老鼠撞见猫似的，直往谈珞珞身后躲。

    兵荒马乱的，谈珞珞一边儿把人往身前扒拉，一边儿没事没事地对人笑。

    “姐姐可以陪我去迷宫，”小姑娘犟得不行，埋在人腿窝撒娇耍赖，“我要玩嘛。”

    没办法，谈珞珞重重揉把萝卜头，妥协说：“我陪她走趟吧。”

    话音将将落尽，代劲蹙着眉挺直腰背，低声唤她名字，“谈珞珞。”

    “实在麻烦了，”讪讪道过谢，她瞪了眼捂住嘴巴笑得欢的女儿，方又接着解释，“里面晃得我头晕，她又非要玩。”

    听明白代劲语气里的反对，谈珞珞悄悄轻拍他脊背以示安抚，面上仍好脾气笑着，“没关系，我还没玩过呢。”

    怎么什么事情都好答应。

    无语地撂开她手，代劲转身走，“我也一起。”

    *

    怨不得人不愿意来。

    迷宫内气氛灯的灯光昏暗，四面皆是镜子，平面镜、哈哈镜所成影像千奇百怪。

    萝卜头进门后仿佛回到快乐老家，摸索着镜子就往前冲，嘴里叭叭不停给紧随身后的两人传授经验。

    看样子，确实是没少来。

    垂睫敛回目光，代劲神经紧绷注意着周身，唯独不曾对谈珞珞设防，疏忽中猛一下被她拽走。

    “劲哥，看看看，”兴奋地拉着人衣角，她指向路途尽头镜子里变成大头儿子的两个人影，笑得弯腰，“你好逗啊。”

    随意瞄眼，代劲有被丑到，用力摇摇头径直准备调头离开，可惜腿还没迈便被谈珞珞眼疾手快地重新抓回镜子前。

    “别急别急，合张影再走嘛。”

    她握住手机对着镜子各种角度都来了张，代劲不情不愿配合完，瞧见相册里抽象的两人又忍不住埋怨，“我好看的时候你怎么不拍。”

    正翻着相册乐没完的人顺手调整摄像头，朝着他“咔嚓”一张。

    镜头里代劲侧目看来，闪光灯映亮他半张脸，眉骨清晰，鼻梁浅痣闪烁，唇角微压略显不悦，眸底偏生是未能完全流露的错愕。

    偏头从手机屏幕后露出半只眼睛，谈珞珞笑吟吟说明：“现在就很好看。”

    “哦，是么。”

    隐没于黯淡光线间的眼尾弯弯染上抹绯色，代劲声音平淡，语气却藏不起笑，止不住加快速度跟近前面胡乱跑的小朋友。

    和心脏一般乱跑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