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不觉得这苍蝇是从外面来的。”

    蝇皇太过敏捷，苏绸几个弹夹钉子都打不准，无奈，只好停下无谓的攻势，抬头看向那个诡异的家伙。

    “不是外面，那还能是哪儿？咱们综合体里没见过什么丧尸呀”乔桥好奇。

    “没有丧尸也有其他生物啊。比如那一冰柜的虫子！我怀疑，就是那冰柜里没死绝的卵或者虫子，进化出了这个苍蝇。”

    众人惊呼：“天呐，有那么多卵，还好只孵出来一个。要是我们没用火烧，现在岂不是要满综合体里全是这种丧尸虫子……”

    苏绸面色沉重：“说不定呢。谁知道这个末日里，万物会进化成什么样子。”

    王奇的脸之前被冰柜扎伤，心中难免恨恨：“妈的！我就知道这群死虫子出现没什么好事！还不如丢到楼下去！”

    许牛方冷笑：“傻叉，就知道眼前太平。孵出一个虫子还不够，想要这里变成乌压压一片黑色虫海吗？老子第一个拿你祭天。”

    王奇不敢再说话。

    田清哭了很久，现在也不再啼哭，只是木愣愣地抱着身体僵直的赵思琪发呆，手在她苍白的脸上摩挲着。

    众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这沉默在某些人心中显得格外悲凉。

    乔桥哭了：“呜呜呜呜，怎么办，我不想再在这里了。我想爸爸妈妈，我想哥哥……”

    乔桥是现场所有人中除了小石头，第二年轻的小家伙。

    小石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有妈妈的怀抱他就不害怕。

    但是乔桥不一样。

    按理说凌晨过了，今天是乔桥的十八岁生日，她应该是最快乐的人才对。

    如果没有发生末日，今天，她会像暑假普通的一天，美美一觉睡到天亮，起床，和爸爸妈妈道早安，然后从他们手里收到惊喜生日礼物。在部队训练的哥哥杜恒会一早打来祝福电话“我亲爱的妹妹，十八岁生日快乐。”

    也许，这一天乔桥还能穿上漂亮的汉服，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去迪斯尼乐园玩。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日愿望，想在她最重要的18岁当天实现。

    可是现实是，爸爸妈妈先后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丧尸手下。哥哥远在邻市兵营，除了最开始几天有过联系，哥哥说很快就会回来找她，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联系。

    是因为通讯故障吗？可是明明哥哥工作的兵营离这里不远，汽车开过来一天都用不了。为什么哥哥还没来，他出事了吗？乔桥不忍多想。

    寂默苦涩的夜晚，她感觉综合体内的沉默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大山，紧紧地压在她的心头。而头上丧尸苍蝇，翅膀飞快扇动发出的嗡鸣，就像网把自己牢牢捆住。

    深陷泥泞，无法逃离。

    乔桥浑身颤抖，无比痛苦。

    ********

    苏绸注意到乔桥的反常。“乔桥，别怕。”

    虽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苏绸轻轻把乔桥拉到自己身边，“不舒服吗？你先坐着，打丧尸这事情交给我们大人烦心就好了。”

    乔桥愣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苏绸姐，今天18岁生日，我也是大人了，我也想出一份力。”

    苏绸弯下腰，凑近乔桥想看清她是否在勉强自己。

    然后，苏绸伸手“啪”地拨下乔桥摩托车帽上的挡风玻璃片儿：“擦完眼泪记得把玻璃盖上，你看看你，擦得脸都红了，小心丧尸虫咬你的红脸蛋儿。今天你十八岁，当然是想做个孩子就做孩子，想做个大人就做大人。”

    “但是，现在你做个小孩儿就好。以后的人生还长，遇到的惊险也许比现在厉害一千倍一万倍。那时候，你再做个需要为生活烦心的大人吧。”

    苏绸微微一笑：“我们都在这里。我会让你做一个最无忧无虑的小寿星。乔桥，十八岁生日快乐。”

    乔桥眼眶刷得红了，小声道：“谢谢你……姐。”

    王奇在远处小声嘀咕：“哼，吹牛。”

    苏绸重新站直身体，看着飞在高处的蝇皇。她才对乔桥许下信誓旦旦的承诺，自然要全力以赴实现它。

    蝇皇密集的复眼里反射着蜡烛幽暗晃动的光芒。它时刻准备再次出击。

    苏绸在快速思考。

    钉枪打不到蝇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钉子太慢，蝇皇太敏捷速度太快。

    有两个选择来打败它，要么是使用更厉害的武器，要么是降低蝇皇的移动能力。

    想了想，苏绸问道：“付云姐，你的异能能困住它吗？”

    付云无奈摇头：“没办法，我的异能不够灵敏，想对付它太困难了。”

    “姐，你可以用藤蔓织一个网吗？把它围起来跑不掉。”苏绸比划着。

    “不太行，我肯定做不到那么密的网，只要有瓶盖大小的缝隙，苍蝇就能从我的网中逃走。”

    “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僵迟到早上吗！”石头妈紧紧搂着小石头，崩溃说道。

    “早上都不一定几个人能活得下来呢！”王奇自暴自弃，却依旧不忘说风凉话。

    苏绸皱眉，刚想说话，听到一声低吼，虽然声音不大，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立刻回头，看向田清怀中躁动的赵思琪：“她是不是很快要尸变了？！”

    董宇豪皱着眉头：“趁赵思琪尸变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免得……”

    话没说完，田清立刻尖叫起来：“混蛋！我才不允许你杀她！混蛋混蛋混蛋！”

    董宇豪恨恨说道：“你们究竟什么关系？！之前是好姐妹，闹成那样，现在又在这里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奇了怪了！女人怎么总是这种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生物！”

    田清眼泪一抹，用悲悲戚戚的语气开始了故事会。

    ********

    那时候田清刚初三。

    初三的田清和现在的田清气质与风格完全不一样，她一心扑在学习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个丝毫不关心八卦的书呆子。

    初三下学期，田清最好朋友的男友。

    对，初三已经流行起了一股恋爱风潮，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女孩都以有一段跌宕起伏、值得吹嘘的恋爱经历当做成人的标志。

    好朋友的男友，明明田清和他并无交集，可不知怎么他竟然喜欢上了田清，许是在接女友的时候恰巧遇见并迷上了田清笨拙的笑容。

    田清和友人大吵一架。之后便传出了田清表面上是三好学生实际上是私底下玩得很花的小道谣言。田清对峙过，僵持过，哭过，闹过，可是没有用，她一夜之间低到了尘埃里。

    所有人都笑她、嫌她。田清就这么在初三最紧要的关头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花钱上了个垃圾高中。

    在这个高中里，所有人玩得都很开。田清突然发现自己的所谓谣言，在这么个人际关系混乱的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比她玩得花的、野的，根本看不上她身上发生的一点点矫□□。于是她被治愈了一点点。

    在这里田清遇见了赵思琪。这时候她们还只是普通朋友。田清和赵思琪是这所高中少数几个可能有能力考上大学的人。

    但是田清的经历注定是令人叹息的。也许田清意识不到自己天生就有些勾引人的本钱，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勾人的神态，是她的灵魂……

    田清在不经意间又吸引了学校里某个玩咖的男友，再次成为众起而攻之的对象。

    但是这次田清领悟了，她开始反击，她也真正成为谣言里的那个放荡的人。

    当有人说她，指责她，哪怕那人只是跟风想要踩一脚她，田清想，就让这些人尝一尝被劈腿的滋味。

    田清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她上瘾了，去勾搭别人的男朋友，让那人难过，哪怕只为了得到白眼与谩骂，她的心都会得到一点快慰。

    哪怕田清其实根本看不上那些男的。

    高中里的小姑娘也并没有讨厌田清，反而是接纳了她，高呼她的厉害，拥护她是“领袖”。

    这让田清变本加厉。

    田清高中玩了三年，高考时踩了狗屎运，顺利上了个大学，和勤勤恳恳学习的赵思琪继续同校。

    她的大学生活过得顺风顺水。只是在她心里永远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痛。她想要“真正”的朋友。

    不会离她而去的，真正的朋友。

    以前的朋友会因为男人离开她，田清觉得，那么，就去找一个不会因为男人离开而生气的人吧。

    所以田清总是喜欢用挖人墙角，来测验她们的友情坚不坚固。田清的朋友每次以为她们是真的亲密，田清口口声声保证说我不会做什么，转头男友就跟田清走了。

    所以田清的朋友总是换了又换。

    田清也很郁闷，明明你们不像是那么喜欢自己男友的样子，你们也在外面鬼混，怎么自己的男友就容不得别人碰呢？

    田清原来是看不上赵思琪的。

    但是她还是去测试了。

    田清发现这个女孩笨笨的，为什么赵思琪永远不生气。

    其实田清知道真正的朋友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受伤过，所以一次次自以为是去尝试，所以来来回回在对方的承受边缘试探。

    于是田清发誓说：“赵思琪，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吧，我一定不抢你男友，拜托你不要离开我。”

    田清总问：“你生气了吗？”

    赵思琪总是回答她：“我没有。兴许也是有一点吧……”

    毕业以后，田清和赵思琪两人分别了一段时间。再相逢时，田清又心痒了。不，其实是她又害怕了，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去证明友情的坚固性。

    表面上处处低头示好，田清听赵思琪的一切意见与安排。

    背地里，田清一次次地尝试所谓的“真正的友谊”，是否还坚固如初。

    而赵思琪一如往常原谅了她，于是田清好开心好开心：“啊，好朋友，我最喜欢你了……”

    原来我，最爱你了。

    ********

    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绸想，田清的爱过于畸形，以至于让她忽略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自己真正珍重的人。当然，也不是同情，苏绸只是叹了口气，遗憾田清学生时代的遭遇，感叹田清自作自受。

    有什么可以同情的呢？如果同情田清，那些被她伤过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苦该向谁清算？

    田清跪在赵思琪的身边，用力地拥抱着她。

    “田清小姐，还是请离开吧……马上赵思琪就要变成丧尸了……”石头妈为难地说道。

    “没关系的，让她咬也没事，我是异能者不会死的。”田清精神恍惚。

    “可是，我们在乎啊。这里有小朋友有老人……有这么多普通人！不是光你一个异能者生活在这里。”石头爸接话。

    田清皱眉，瞪了众人一眼，不愿意再说话。

    “或许我们可以把赵思琪先绑起来？”苏绸提议。

    “我才不要，和丧尸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想想就恶心！如果丧尸挣脱了怎么办！伤人了怎么办！”王奇嫌弃道。

    乔桥道：“如果一定要把思琪姐留下来的话，让她去一楼！丧尸好像不能爬楼梯吧？我们少去一楼就不会被咬了。”

    卢爷道：“别犹豫了！赶紧做决定啊大家！不要赵思琪没处理好，上面的虫子又来咬人。现在无论再有谁伤亡，我这把老骨头都接受不了！”

    所有人顿时抬头看去，那蝇皇不再像刚吸过血那般呆滞在空中，而是颇有威胁性地在空中低低地飞着。

    众人精神一紧。

    苏绸立刻做了决定：“就这样吧，把赵思琪绑起来，是杀是留我们以后再讨论！先解决掉会飞的家伙再说！”

    田清喉咙中发出呜咽声，但总算没再反对。

    苏绸一声叹息，不去理会这个才刚弄懂自己心意的可怜女人。

    选了个结实的承重柱，把赵思琪推到柱子前站好，付云发动异能用藤蔓把赵紧紧地围了好多圈。

    “你们拉一拉试试，如果松的话我再绑几圈。”

    石头爸上前在柱子背后用力地扯了扯：“应该没问题，如果这个捆的是我肯定挣脱不开。就是不知道丧尸力量会不会更大。”

    正当众人研究赵思琪变成丧尸以后能不能挣脱束缚，蝇皇动了，它一个俯冲就几乎扎到了人群中。

    董母回头一眼就看见蝇子飞在老公和儿子的身旁，吓得尖叫起来。

    董宇豪反应还算快的，反手握着一个电蚊拍往蝇子呼过去。

    正巧是夏天，电蚊拍热销，货架上很多。它们出厂时就充满了电。

    电蚊拍大战丧尸虫，也算有点作用。

    蝇皇匆忙闪避，看上去是节节败退了。

    正当众人暗喜的时刻，董宇豪已近乎脱力，垂着手臂累得喘息。

    这才意识到董宇豪看上去挥了百下，蝇皇仓皇逃窜，其实只是累了自己，对蝇皇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气氛又陷入僵局，众人手忙脚乱地拿着各种大家伙在空中挥舞着。

    苏绸感觉郁闷，不管她如何射击，蝇皇总能安稳地躲过去。

    “我们站得紧凑些吧！可以从不同方位防守！”石头爸喊道。

    众人立刻围拢到一起。

    这样的阵营似乎有了些用处，只要蝇皇靠近，所有人立刻合力向那个方向乱挥舞，这架势哪怕是丧尸也有些招架不住。

    “啊啊啊——”嚎叫声从柱子边响起，所有人扭头看去，赵思琪真的尸变了。她的容貌并没有变了很多，只是特别普通的丧尸外形，在苏绸获得的丧尸情报里也只是最普通的无等阶丧尸。

    众人稍稍定心，赵思琪没有进化成另一个恐怖存在，总算有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丧尸赵思琪在柱子上用力挣扎着，藤蔓很牢固，被大力拉扯只是微微有些变形。

    幸存者们诱人的人肉香味勾引得赵思琪愈发疯狂，哪怕手和脚都被牢牢困住，她用力地摆动着身体，面色狰狞，嘴里口水四溅，想要扑上前美餐一顿。

    一点没有人类的样子。

    全部行为都在受欲望驱使。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哪怕他们和赵思琪只能算是几天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关系，但是在这种时刻，心头不免涌起一种悲凉情绪。

    人在末世之中究竟能做什么呢？他们可是自诩为有思想有尊严的智慧生物啊，如果被丧尸咬了、感染了，变成这种只受进食欲望驱使的狰狞样子……

    田清的情绪由为激动。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跪倒在丧尸赵思琪面前，不断哭喊着：“对不起思琪，请原谅我，下辈子拜托还和我做朋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而赵思琪只会用愤怒的吼叫声回答田清的道歉。

    “田小姐！”石头妈好心，还想去拉她。

    “别管她！田清有异能死不了的。”许牛方面色冷酷，用土球再次逼退飞向石头妈的丧尸虫，“管好你自己！没能力少管闲事行不行？如果不想让小石头也这么哭被绑在柱子上的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小石头，妈妈……”石头妈慌乱道歉。

    在没人关注的时刻，有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他低着头让众人看不出他的表情，捂着手臂假装在思考，只有指缝间不断淌下的血珠子证明着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可是他不敢。他不想也被捆绑在柱子上，变成那么可笑又可悲的样子。

    旁边女人在叽哩哇啦地吵着闹着尖叫着，闷热的夏夜让所有人的汗都浸湿了衣裳，可他只觉得心像在冷水里浸着一样。冷汗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