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瓜酥酪

    兰姑冷眼斜睨着冯柳梦,冷声厉色道:“冯二姑娘自重,长公主岂是你一小小贵女可冒犯的?听闻冯家家教甚严,想来冯夫人定知道怎么教导姑娘。”

    话毕,兰姑便派随行的女婢往冯府去,把今日之事说与冯夫人听。

    冯柳梦听了,吓得脸色煞白,几乎昏过去,还是旁边的婆子把她搀走。

    京中贵族没有秘密,何况这事儿处置的也不算隐秘。据说,冯柳梦被冯夫人用了家法,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三日。

    京中女眷都把这事儿当笑话看,冯家得意过了头,却忘了长公主再怎么好性儿,也是天家贵女,官家的大阿姊,轻易得罪不得。更何况,长公主虽然谦和,可不代表她没有手段。

    长公主不在场,她身边的女官便已经把事处理的十分妥帖:不责罚冯二姑娘,却把她送回了冯家。面上看是顾全了冯贵妃的面子,实则借着冯二姑娘敲打了冯家人近日来太嚣张的作风。

    自家姑娘言行无度,说穿了还是长辈行事不端,教养不严的缘故。

    更可笑的是,冯二姑娘被送回府的次日,官家便赏了好些东西到顾府,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官家早知道冯家借着冯贵妃的势,在外边很是嚣张,可为了平衡局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长公主身边的人出手,以小击大敲打了冯家,正是官家所乐见的。

    眼下,顾延看着这局面,有些不以为意,他久居长安,见多了这样的人,且这冯二姑娘弄成这样完全是自找的。

    王娢则是有些惊诧,一是为冯柳梦身为贵女而做出的愚蠢行为,二是为如今京中豪门贵族对子弟一味宠溺的行径。

    今日,冯柳梦是因冒犯了长公主才得此责罚,往日里不如她的门户还不知怎样被她欺压抬不起头呢。推及她的父兄族人,不知仗势欺压了多少人,而他们中,又有几个能为自己出这口气呢?

    思及此处,王娢不禁神色黯然,兴致缺缺。顾延瞧着她不高兴,便哄她上雅间去饮茶,又闲话了一会子,见她脸色渐渐好转,也就慢慢放心了。

    到这时候,顾延才问起了她刚才神色郁郁的缘故。

    王娢放下茶盏,轻叹道:“观今日冯二姑娘,可知如今仗势跋扈之风日盛。只可怜那地位低微的人家了,大概被欺压而不敢言的人许多。”

    顾延听此言,不禁有些愕然。他母亲地位尊崇,父亲又得朝廷看重,算得上是有地位的世家子,因此他虽然不欺压人,人也不敢随意欺压他。长安纨绔子弟不少,这样的事儿司空见惯,他对此没了什么感觉。

    王娢的话让他想起了,曾几何时,他也为那些人难过,可到后来,连难过的感觉也没有了。觉得正常,就真的正常吗?

    静安宫中,冯贵妃坐在榻上,听身边的掌事女官报冯二姑娘冒犯长公主之事,神色愈发深沉。那女官见冯贵妃神色不对,忙屏退了所有宫人。

    殿内静的可怕,那女官也不敢发一言。忽然,冯贵妃把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猛地向前方一砸,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还冒着丝丝热气。

    良久,才听冯贵妃沉声带着怒气骂道:“蠢货!”

    冯贵妃心里,家人仗着她耍些威风也没什么,自家妹妹骄纵惯了她是知道的,可千不该万不该惹了长公主。

    冯贵妃跟了官家许多年,才在这些日子渐渐摸清一些他的心思。官家母家本弱,且其亲母盖已殒身,长公主却十分照拂于他。

    她揣度着,官家登基或许也有长公主的缘故。且长公主母亲林太妃出自江南大族林氏,虽然是清流世家,可到底鼎盛了几百年,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连官家也不得不高看一眼。

    同昌虽然不事张扬,可这些年在京中地位着实稳固。先帝宠爱便罢了,她在皇室宗族中也威望甚深。

    官家登基后,长公主明里暗里出面办了许多事,有她坐镇,宫内宫外少了许多人生事,由此官家更为倚重。冯柳梦得罪谁不好偏得罪她,实在蠢极。

    凡是有些见识的人家都看得出,同昌长公主在立后一事上举足轻重。此时冯家二姑娘口无遮拦,冯贵妃得后位的可能便大大减少了。她本就仗着是官家身边的老人而得了贵妃之位,所以向来行事谨慎,冯柳梦此番叫她如何不怒?

    官家为此冷落了冯贵妃一段日子,后来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官家对她才渐渐好了些。冯贵妃经此一事,管束家人越发紧了,倒叫有心人不容易找到他们家的把柄。

    这件闺闱小事,却如一颗石子被人带着暗劲掷入水中,激起了层层浪波。豪门贵族中,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是朝堂诡谲风云权力变换的显微之镜。外人当热闹看,里头人看却含着万分凶险。

    王娢在顾府住了几日后便辞别回家。家人来报,说王景之几日后便可到长安,她自然想着要回府等自家父亲。

    王景之一回京,官家便亲自召见,在宫内与他议了许久的事,又亲自派身边的大太监送他回府。这是少有的殊荣,为着这个,京中不少人家倒分外巴结着。

    这官家虽是鼎盛之年登基,却早早立了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二皇子的庶兄年幼早夭,立嫡立长,他都占全了。且官家对这个儿子分外看重,功课考校几乎不落。如今王景之做了太子太傅,官家对他的信任不言而喻。

    太子是长兄,只有四皇子一个弟弟。且四皇子母妃,淑妃娘娘,是外族公主,本就是战败时被送来和亲的。所以四皇子几乎与皇位绝缘。纵使皇帝再生儿子,也和太子差着二十来岁,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将来登基是极稳的。

    王景之如今当太子的老师,外人瞧着,眼见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此话不提,且说王景之回府,父女二人相见,自然百感交集。王娢见父亲虽生了些白发,精神却好,心里自然开心。王景之见女儿长高了不少,且仍似从前开朗,心里也十分开怀。好在父女二人都是乐天知命的性子,府里反比从前热闹了。

    王景之有意磨炼女儿,他回京后往来人情客往增多不少,都叫王娢管派着。王景之留了身边的管事长容给她,自己却不大留心这些。

    在琅琊老家时,二夫人房氏料想王娢还要回京,早早地把京中礼仪等事教给了她,又给她姊妹们请了从宫中回乡荣养的嬷嬷们。因而这些事她做起来还算顺手。

    唯一令王娢头痛的就是每日源源不断送进来的礼。好在王景之的直接随性早在京中出了名,不管来人什么身份,王娢都把这些东西送了回去。一开始还有人家不舒服,后来见她家把所有的礼都退了,也都不说什么。

    更有些有意巴结或别有用心的,退几次送几次。王娢不耐烦应付,干脆把那些东西全都典当了,开了个善堂,把那些人的名字刻在堂内。

    那些人得了名声,虽然心疼送出的东西没用到刀刃上,却也只能咬着牙认了,且逢人问起这事来,还要煞有其事的回应着。

    这日,顾延依旧约了王娢到墨鉴斋品茶。这斋内的茶水没什么出奇,做茶的人技艺却好,动作与别家不一般,流畅淡然,颇有写意之风,令人见之涤荡心神。

    二人边看着,边听顾延取笑道:“还是阿娢你主意多,直接给他们开个善堂。冯家和文家向来不对付,他两家的名字倒在这善堂里刻在一块儿了,就是不知这二位大人心情几何了?”

    那边王娢正看着,听了这话,摇了几下绣着半开莲花的团扇,挑着眉笑道:“他两家于善堂中‘冰释前嫌’,岂不‘善哉、善哉’?”

    顾延听了这话,不由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狭促之意十分明显。

    正在这时,斋内主管用托盘端着一个紫檀雕花木盒走进来。

    那主管站定,拖着托盘,弯腰回道:“这是我家先生吩咐赠与小姐的一套大玉川先生。当年我家先生也曾与令尊有过数面之缘,对先生德行文才颇为敬重,今日薄礼,权当聊表心意。”

    王景之年轻时游历四方,为人豁达爽朗,结交的朋友遍布四方。王娢母亲在时,家里时常宾客盈门,来人身份不一,却都与父亲交好。因而这斋主人与他父亲相熟也不算罕事。

    这人十分聪明,知道他父亲入京在朝处境,送的东西也不过是十分平常的茶具,这显然不是有求于人的做法。

    那主管把托盘递与王娢身边的连翘,连翘把那紫檀箱子打开,延娢二人看时,里面是一整套紫砂制的大玉川先生,式样古朴。

    王娢看着紫砂壶的形制,觉得很是眼熟,一时却不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本想推辞不收,可见了这套大玉川先生,心里有些疑惑,因此便道谢收下了,后来又在墨鉴斋花重金买了几幅书画才罢。

    顾延看着眼前的东西,摇扇道:“这墨鉴斋的主人行事隐秘,没什么人见过他。没想到他竟与姨父有过几面之缘。”

    “阿延,连你也未见过这人吗?”王娢问道。

    顾延身份尊贵,一般商贾往往亲自接待。顾延没见过他,令王娢有些惊讶。

    顾延摇头,笑道:“这位先生颇为了得,在长安开这么个书斋,竟无人知他的首尾。”

    王娢听罢,知道顾延暗指这人背景深厚,也不欲多言,只转而言其他罢了。

    二人品了一回茶,又到一品堂带了些新鲜菜式,准备回府添在晚膳中。

    墨鉴斋密室内,一个的男人慵懒地坐在屏风后面的圈椅上。

    “她收下了?”隔着屏风传来一句清晰冷冽的声音。

    那主管微微抬头看了眼坐在屏风后面的男人,恭敬答道:“先生,那位小姐看了那套大玉川先生后,便收下了。”

    那男人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管点头应是,放轻脚步,慢慢退了下去。

    屏风后,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歪坐在椅子上,眉目间是积年风霜带来的冷冽之气。

    他长得极漂亮,典型的男生女相,此眼神柔和,调和了眉目间的尖锐,有一中奇特的化冰之美。

    男人一人独坐,摩痧着手中地的白瓷茶杯,良久,才谓叹道:“小丫头,长大了。”

    王娢回府后,与父亲坐在一处用晚膳,谈话间,提起了那套紫砂制的大玉川先生。

    王景之起初没有在意,可听王娢描述紫砂上的形制时,却微微变了神色。膳毕,王景之便叫王娢把今日之物拿给他看。

    王景之细细看着那套大玉川先生,眼神中流露着几分惆怅,更多的还是激动欣慰。

    看罢,他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温和笑道:“爹爹知道这人是谁了。这套大玉川先生是你娘的旧物,是她少时用惯了的。如今到了你手上,也算是有缘。”

    王娢看父亲神情,也不问那人是谁,只含笑点头。父女二人对坐饮茶,相顾无言,彼此却都知道,父亲在思念他深爱的亡妻,而女儿,在思念她慈爱的母亲······

    几日后,王娢收到了宫中送来的请帖,邀她赴同昌长公主在宫中办的夏日宴。

    同昌亲自派兰姑送来的名帖,还嘱咐王娢当日与她同去。王娢失母,长公主论起来是她的姨母,带她赴会算是理所应当。

    王景之如今地位颇高,宫中办夏日宴自然不会漏请了王娢。更何况,琅琊王氏世家大族,皇室一贯看重,王氏族女必然也在邀请之列。

    王娢早知道宫中要办夏日宴,同昌长公主一向不喜浮华,这次却亲自承办,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猜着这次宴会是为给皇帝选添新人,或许还要选个皇后。

    王娢这样想也不奇怪,在琅琊时,房秦二位婶婶说过,冯、文二位贵妃没有生养且母家地位不高。当今这位官家,母家出身也不好,要想平衡朝堂局势,选个出自大族的皇后也很合理。

    虽然大约猜出了这次宴会的目的,可究竟与王娢没太大关系,她只负责去添个热闹便罢了。

    一则她才十四,还未及笄,且王氏女素来晚嫁,还没到议亲的时候;二则她们家是仕宦大族,兴盛几朝,前朝虽然有许多皇后妃子,可在本朝,家族改了路子,不主动送王氏女入宫,避免做皇亲国戚带来的祸患;三则皇室忌惮,琅琊王氏威望甚深,在士子心中地位颇高,要是他们家出了皇后,变天似乎很容易。因此,在几方势力的斟酌下,王氏女不入宫已经成了默认的事。

    许是闲的无聊,在别的世家女准备夏日宴中一展风华的时候,王家六姑娘在想着怎么做出清爽不腻的蜜瓜酥酪来。为着这个,她一连折腾了两三日。

    等到娢氏独门蜜瓜冰沙做好的时候,赴宴的日子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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