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娜依然没能听懂保姆虫的话。她盯着女王，那个令她感到不安的虫母，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恐惧。

    女王站在那儿，仿佛某种象征，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似的。成年的工虫们轻轻颤抖着，如痴如醉接受女王的信息素。

    她望了望和自己一样的幼虫，她们正微笑着，脸上充满了虔诚的表情。

    就连抱着她的保姆虫，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

    可是看到她们脸上的表情，玛莎娜本能感到一阵恶心。她不该呆在这个地方，空气里的味道令她想吐。

    不久，女王放下了触角，也说完了话，转身离开了。她在工虫们的簇拥下返回了女王的宫殿，虫子们这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女王真温柔啊。”一个保姆虫说道，“现在这里的幼虫都享受到了女王的信息素，她们都知道自己的任务和职责了。”

    “我们要好好照顾这些可爱的孩子啊，为了女王，为了虫巢。”

    “兵虫和工虫分好了吗？”

    “老早就分好了，你没注意到吗？”

    “那这些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她们现在这么小……”

    “你也是从这么小过来的，曾经的保姆虫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就怎么教她们。”一个较为年长的保姆虫提醒道。

    “曾经……啊，对了，曾经教我的保姆虫们，她们去哪儿了？她们是我的老师，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她们呢。”

    “哦，那你可能见不到她们了，如果她们一生爱着女王……她们应该早回归虫巢，成为英雄了！”

    黑色的保姆虫奇怪地瞥了一眼说话的年轻保姆虫。原来培养的幼虫，已经成长为出色的保育员，成为了她们的同事，但是这些新手还十分生疏，即使她们一生都待在王巢，从小就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保姆虫，但对于大多数第一个工作的保姆虫来说，这还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她们有太多疑问了。

    “这么快……可是，我记得她才四十多岁。”

    “四十岁就能回归女王，可是个荣耀呢。你难道为了私欲，就想让她失去那个至高无上的荣耀吗？”

    年轻的保姆虫吃了一惊，连连摆摆爪子。

    “不，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我想对她说一声‘谢谢’。”

    年长的保姆虫咧开嘴角，露出了个笑容。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你接下来，要把这份感激用在幼虫的照顾上。你要像你的保育员一样，照顾好这些新生的小家伙们，这样，你的保育员也会为你骄傲的，虫巢也会视你为英雄！”

    年轻的保姆虫点了点头，接受了长辈的经验，于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目标，很快和其他的保姆虫开始工作去了。

    玛莎娜被自己的保育员带回了房间，信息素的味道慢慢消失后，她才冷静了下来。她从保姆虫怀里跳出来，发觉这个房间里竟然还有其他幼虫存在。

    “以后你就和她们住在一块儿了。”保姆虫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用信息素对其他幼虫说道，“各位，这只小家伙是你们的新伙伴，要好好相处，听到了吗？”

    这些幼虫是同一批卵孵化出来的，时间也就相差短短几天。但是她们显然已经适应了如何用信息素去交流，也知道该如何找到自己的房间。

    幼虫们好奇地看着新到来的伙伴，用信息素回应道：“好。”

    保姆虫笑了。似乎还有什么其他工作需要完成，她嘱咐了几下这几只幼虫后，便匆匆离开了。

    玛莎娜盯着她们，她们也看着她。不一会儿双方都失去了兴趣。她们注意到玛莎娜无法回应她们的信息素，因此不打算跟这个异样的小伙伴玩耍了。而玛莎娜也意识到她根本感知不到幼虫们的信息素，便独自缩在一边去了。

    在王巢里的生活十分愉快，至少对于大部分幼虫来说。接受了女王信息素的她们有着明确的目的——长大为虫巢工作，为女王和虫族奉献出一切。因此她们每一天都是过得充实而美好的。

    玛莎娜学会说话之后才开始跟其他幼虫有了交流。稍微大一点，在保姆虫的照顾下，她开始接受治疗，终于也能感受到其他虫子的信息素了。可是治疗并不能解决她天生腺体发育不完全的问题，要是移植其他虫子的腺体，反而容易产生其他麻烦——比如死亡。

    死亡在幼虫之中十分常见。一批卵能诞生上亿的幼虫，但活下来的可能只有一半，甚至更少。曾经的卵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大家都猜测是女王老了，产下的卵已经比不了以前，幼虫因此体弱多病。

    不过并没有关系，当女王彻底停止产卵的那一天，虫巢会诞生出新的公主虫，万年以来一直如此。那位高贵的公主虫会挑选一名最优秀的雄虫作为伴侣，他们交尾之后，雄虫会带着光荣死去，然后被女王吃掉；她们的王巢将生生不息，从来如此。

    虫子们当然不愿意冒险失去一个优秀的种子，因此保姆虫没有让玛莎娜接受腺体移植。

    “她已经学会说话，也能感受得到信息素……虽然不敏感，但是她这样已经足够了。”保姆虫说着，揉了揉已经长成少女的玛莎娜。

    医生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玛莎娜。她见过不少天生有缺陷的幼虫，以往她们大多是应该趁早回归女王的，可不巧如今她们缺少兵虫，每一只幼虫都显得弥足珍贵，更别说这个幼虫长着巨大的钳子。

    只是那毒针和钳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甚至有股想要毁掉她的冲动。

    “那就这样吧。”医生说，“后面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和你的保育员说。”

    玛莎娜拉下衣服，点了点头。她有点害怕这个医生——她是个蜈蚣。当这个蜈蚣小姐为她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她总被那两根弯曲粗长的触须吓到。

    “你能说句话吗？”医生见她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玛莎娜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保姆虫身后。

    “这个家伙不仅仅腺体有问题，还是个自闭症吗？”医生见她的动作，恶劣地笑了声。

    “不……她平时也会跟其他虫子交流的。可能是害怕您吧。”保姆虫扫了眼玛莎娜讪笑道。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只有我有这么长的触角、这么多足。你脑子里除了保姆虫以外，就没有见过其他虫子吗？”医生皱了皱眉头，“要是以前……我绝对不给蝎子治病。”

    “她还小。幼虫都是怕医生的嘛。”

    “哦，我就没见过有几个像她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虫子。腺体有问题，还不爱说话，长大了恐怕会出事。”

    “哪有……幼虫们都是乖巧的孩子。”

    医生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保姆虫的眼睛。她跟女王一样是白蚁，可比起女王，她更像一个“母亲”。

    “你照顾幼虫太久了，可别被这些小家伙欺骗了。像她这样的幼虫，如果不教化好，未来说不定成为危险份子。”蜈蚣医生提醒道。

    “一个腺体而已，有那么严重吗？”保姆虫大吃一惊，无法理解蜈蚣医生的话。据她所说，她是整个虫巢里资历最丰富的医生，见过很多奇怪的病症，当然也见证过各种各样反社会的虫子。

    保姆虫不知晓她的年龄。当她还是幼虫的时候，这只蜈蚣医生就已经在王巢工作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依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连容颜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任何小问题，如果不及时修补，就会发展成大漏洞。问题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只会越积越多。”医生冷笑了声。

    “你考虑的方向太可怕了！”保姆虫不由得叫了声，“怎么会呢。女王会解决的。”

    “是啊，女王会解决的，所以我们的社会才一直如此。”

    玛莎娜听不懂她们说的东西，她还太小了，接受的事物有限。不过本能令她焦虑。她小心地盯着那只蜈蚣的眼睛，蜈蚣医生也是敏锐，几乎一瞬间她就重新看了过来，玛莎娜感到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

    十岁的时候，玛莎娜开始接受兵虫的训练。她是这批虫子里最优秀的兵虫，硕大无比的钳子能让她一只虫就轻松掀翻三个同类。

    玛莎娜的毒腺发育得很好，不过在训练的时候她并不会用毒刺。毒液是很珍贵的东西。

    教导幼虫们学习的工虫们，告诉了她们虫子们还没有统一时的屈辱历史，也简单地提及了一下人类的故事。

    那时，他们不仅对彼此大打出手，把彼此当做是菜单，人类也觊觎着他们身上的宝物。如果没有女王，他们说不定早就被人类灭光了。

    幼虫们听完后面面相觑了会儿。

    当玛莎娜举起爪子询问为什么她们如今也要变得跟人类一样之时，老师回答道：“因为是女王决定的啊，女王把我们生成这样子了，我们就是这样子。”

    “可是您不是说，人类是不好的物种吗，我们应该把他们当成敌人，为什么女王要把我们生成这个样子呢。”一只幼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触角随着她的动作往旁边倾斜了一下。

    “女王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呢。”

    “那人类跟我们是一样的社会吗？”另一只好奇的幼虫问道。

    “他们比我们过得更好吗？”其他幼虫也感到疑惑。

    “人类是怎样的？”

    “我们为什么要恨人类呢？”

    工虫安抚了下这些好奇心满满的学生们，咳嗽了几声，说道：“我们虫族的社会才是最好的，没有谁比我们更好了。你们要记住，人类对我们祖先做过的暴行。如果没有女王，就没有我们的社会，你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玛莎娜望了望周围的幼虫，大家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不甚满意，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她们还没有长大，在面对一只成年的虫子之时，她们太过渺小，除了脑海里那些奇怪的妙想之外，她们什么都拿不出来。

    最终，她们只得接受了这一番解释。

    而当她们又一次享受到女王的信息素之后，那点“奇思妙想”也飞到了脑后。她们的女王如此伟大，她们的世界就是最好的，她们应该憎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