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

    俞亮再次从北京的国家集训队里回方圆市是在大半年后的围甲季后赛。

    “走了。老班问起就说我去医院。”时间差不多,裴星挎起早两节课就开始收拾的书包。

    “这么扯淡的理由老班为什么每次都信......”屡次翻车被老班列入重点观察名单的钟熠表示非常嫉妒,“下周有联考,你别太潇洒了。”

    裴星不以为意,照着窗户的反光理了理头发,惹得钟熠狐疑地多瞥了她两眼。

    “你不对劲......去约会?”

    “啊。”围观棋赛也算的话。

    安贝贝递过来一把小梳子:“星星你也早恋了吗?”

    “早恋?”裴星疑惑。

    “你在国外上学你不懂。”钟熠兴致勃勃地科普,“早恋,特指18岁以下中学生恋爱,老师家长眼中的洪水猛兽,严抓严打、明令禁止。然而地下恋情从未停止,如果你有点眼力劲......”

    “我......靠......”

    裴星一脸懵逼地盯着钟熠和安贝贝课桌底下,十指相扣的手。

    一句卧槽不足以描述她内心的震撼。

    安贝贝同桌没什么意外地回头:“我就说她看不出来。她这方面脑袋缺根弦。”

    裴星恍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安贝贝同桌好心地给了她一点小情侣的震撼:“他俩初中就在一起,全班都知道。”

    比情侣竟在我身边冲击更大的一定是,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谈了,而她对自己当了几个月隐形电灯泡这件事一无所知。

    “不应该啊,你看着不像没经验的。”难得逮到消遣裴星的机会,钟熠笑,“你知道有多少人打听你号码吗。”

    安贝贝点头,“星星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可惜一片少男少女心。”安贝贝同桌仿佛看透了一切,“她一看就在外面有狗。”

    “你怎么知道。”裴星遗憾地踩着上课铃走出教室,眨眨眼,“我随一个座位,二位生活愉快。”

    *

    俞亮今天的对手是老熟人了。

    严格来说,这是俞亮第一次在正式的职业大赛上和时光交锋,他提前到达赛场,端坐在棋桌前闭目养神。

    终于他的对手踩着点在对面落座,俞亮单手摘掉耳机,盯着时光正儿八经掏出他那把从北斗杯开始就不离手的折扇,“这么快就打上主将了,时光初段。”

    废话,您都是国家队级别的了,跟您对局的机会那叫一个奢侈,再不打出点成绩可就真的望尘莫及了。

    时光这么想着也拿起了架子:“那是,我现在可是尊贵的八连胜,你之前得那什么,最佳新人奖,今年绝对非我莫属——俞亮七段。”

    俞亮慢条斯理地掀开棋盖,抓出一把白棋放在棋盘上,抬眼。

    “那很不幸,你的连胜记录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今天你的对手,是我。”

    时光哼笑一声,“啪”一下合上折扇,放话:“怕你不成?尽管放马过来。”

    -

    这一局下得格外久,同样也激烈异常。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双方实力旗鼓相当。

    一个记者模样的人在旁边观战,摸着下巴念叨:“方圆建投今年势头很猛啊,刚升甲许厚就敢让一个初段来打主将,我还以为闹呢。现在看来能跟俞亮下成这样,有点东西。”

    几个结束了比赛的棋手自发地围上来,留着一头公主短发的男生抱着手推了推眼镜:“时光,前年定段赛第六,去年代表国青队拿了北斗杯冠军。不过再怎么样,也就只是个初段。”

    “八连胜而已,局局都是踩在悬崖边上赢的。”另一个单手盘着两个带刺的金色保健球,不屑道,“像他这种下棋没什么章法,到处都是破绽的路数,想赢国家队的人?还是做梦来得快。”

    有同期的棋手听到他们的对话,抽着嘴角开口。

    “岳智穆清春,没记错的话,你俩北斗杯预选赛好像都是被这个——区区初段,给淘汰的吧。”

    岳智和穆清春阴恻恻地对视一秒,然后不约而同别过脸。嗤之以鼻。

    “我承认,他下棋确实有几分天赋。毕竟是赢过我的人。”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要是现在碰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是,就凭他?”

    “想干掉我们围达主将?”

    “俞亮克星?”

    两人异口同声。

    “麻雀斗公鸡。”

    “癞蛤蟆打哈欠。”

    “自不量力。”

    “好大口气。”

    “......所以你们的自信是建立在别人的实力上是吗。”

    这就是,手下败将的愤怒?

    比赛进入到读秒阶段,俞亮依旧从容锐利,时光应手却变得迟疑,缓手频出。

    几手过后,裁判数目,围达G.C队俞亮以三又四分之一子胜出。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

    “俞七段这涨棋速度,有点吓人啊。”

    “时光的水平一直挺迷,你把他当小鱼小虾,他冷不丁就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可你要真拿他当块璞玉吧,怎么一踢上硬板就怂呢。”

    “怂?”闻讯而来的洪河立马为好兄弟挺身而出,“中盘那几轮对杀看到没?一个初段,有这魄力跟俞亮拼刺刀还下得有来有回,你管这叫怂?”

    岳智冷笑:“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输了。”

    穆清春也冷笑:“魄力?怕不是匹夫之勇、困兽之斗吧。”

    说罢两人便不再理会冲上来就要理论一番的洪河,和死命拉住洪河的沈一朗,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扬长而去。

    -

    棋局结束,俞亮大步往外走得飞快。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下完棋一整个低气压,连盘都不复了调头就走,时光小跑着在后面追,勉强笑道:“抱歉啊,今天是我状态不好,我说你这半年进步也太大了!你等下次,下次我尽量,不,下次我肯定发挥好了!”

    俞亮蓦地停下,转过身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时光一个急刹车差点重心不稳。

    久到时光快要被盯到发虚,他说。

    “时光。你知道有多少棋手,在一次次'下次'的自我安慰中,再也没有起来过吗?”

    “不是我进步太大,而是你一直原地踏步。”

    俞亮的语气太肃穆,时光渐渐收敛笑意。

    是啊,俞亮一局棋就能看出来的问题,他自己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他想起了在弈江湖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没人相信他能赢,只有一个人坚定地告诉他他的天赋,引领他走在这条路上。后来这个人离开了,他任性地放弃了他们的梦想,等他终于与自己和解,却奇迹般的发现棋技不降反升,甚至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后来的时光回想,时间和机会浪费了就是浪费了,如果几局棋、几次灵光乍现,和几个月心血来潮的奋发真的能让六年的差距消弭殆尽,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所以,当天赋被发挥到极致,当他不再拥有褚嬴为他搭的那些桥、铺的那些路,当他只是完完全全的他自己。

    好像一下成了个空罐头。听着哐哐作响,打开一看就是个空心的。

    就拿俞亮来说,北斗杯是他们的一个分水岭,让他知道他们真正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当他还在围甲费劲地挣扎、打比赛刷等级分时,俞亮已经拿到世界冠军免选进入国家队了。

    而这些都是他自找的,天堑就源于他随随便便就舍弃的六年,人家在无休止地下棋打谱,在戴月披星,在日积月累。

    他就是,有一点点,没有信心了。

    “下棋不能只靠较劲,你的棋融合了古棋的下法,棋风灵活多变才是你的优势,你不需要用别人的长处来证明自己。”

    “打主将不是终点,进国家队不是终点,赢头衔战拿世界冠军更不是终点。棋圈有句话,叫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跟你同龄的棋手已经拿了世界冠军的不少,比你小的有更加聪明的也有更加勤奋的。而你,还没起航,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时光生平最看不惯俞亮这高高在上教训他的样子,本来还丧着的脑袋瞬间夹枪带棒开火:“至于吗?不就是输了盘棋,你凭什么说我会被拍死?”

    “就凭你刚刚下出来的东西。”

    如果说嘲讽人也排个段位,俞亮一定是九段。时光无法反驳,因为俞亮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很奇怪,或许是因为不想输,或者只是不想输给俞亮,难堪和羞愤在这一瞬统统化作斗志,而他不再犹疑不前。

    “你贬我上瘾了你还,这是我的棋,我爱怎么下怎么下。反正现在大家走的路不一样了,我有我的规划,用不着你教我。”

    “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看你是又怕了我,又想当缩头乌龟了吧。”

    这个人总是轻飘飘就把人搞得非常恼火。时光狠狠地憋了一口气。

    “看不起我是吧,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服口服地承认,我的下法也能赢!”

    “那好。”

    仿佛就等着时光这句话,俞亮很快接道。

    “就半年。半年后国家队选拔赛,用你的棋来证明。”

    -

    棋手三三两两鱼贯而出,裴星坐在休息区百无聊赖,一双脚走到跟前停住,裴星抬头。

    棋圈本就不大,跟着俞亮跑了几次围棋大赛,活跃的职业棋手也认得七七八八。但这个人每次碰见都目不斜视把她当空气,她还以为要装不认识到底,老死不相往来呢。

    裴星自然不可能先打招呼,靠在椅背抱着手臂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人看。岳智从小玩儿不过她,但也不妨碍他不说人话。他也装模作样地抱起手臂。

    “别怪我没提醒你,离那个人远点。”

    “谁?时光?洪河?还是穆清春。”

    岳智“呵”了一声:“装,你继续装。”

    “哦——”裴星恍然大悟,“你说方绪啊?”

    岳智面容奇异地扭曲了一瞬:“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没变!”

    裴星笑盈盈的:“你这公主脾气也没怎么变嘛。”

    岳智忍无可忍。他真是有病才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我说俞亮!他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见裴星不当回事,岳智咬牙切齿,“他有毛病!还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神经病!不,他就是个疯子!你有点脑子,玩围棋的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哪天玩脱了我才懒得管你。”

    岳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他永远不会忘记,俞亮当年利用他从他这套话,还三番两次用时光羞辱他的耻辱。

    “那你呢?”裴星继续笑。

    “你是技不如人,恼羞成怒呢,还是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对手,自尊心受挫呢?”

    岳智这会儿是真恼羞成怒了,“他这都跟你说!?”

    裴星惊讶:“这还用说?”

    “好心劝你一句,”裴星正经道,“你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

    一前一后走出来,明明并肩而行但就是谁也不搭理谁的俞亮和时光听到这句话,脸色都不是那么的自然。

    正经不过三秒。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哄你。”

    俞亮、时光:“......”

    “半途而废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似乎只有攻击裴星没有坚持下棋这一点才能让岳智心理平衡,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裴星:“我不信。”

    “你!狗咬吕洞宾!”

    “狗还拿耗子呢。”多管闲事。

    目送走岳智气急败坏的背影,时光仓促地跟裴星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路过的洪河丢下一句“岳智这人他就这样小星妹妹你别介意”就跑出去追时光。接着几个围达的队员经过,看到她纷纷调侃“小星妹妹又来陪我们主将比赛啊”“真羡慕俞亮有这么可爱的妹妹”等诸如此类,裴星一一回应。

    俞亮只是下了盘棋,一堆人搭起讪来没完没了。他不着痕迹的一句“听师兄说那家新开的日料不错”,裴星听了果然催着他完事赶紧带她去。

    出租车窗外的街景急速倒退,俞亮侧过头,看见裴星在起雾的车窗上画小狗。结露的水珠顺着她指尖滑落,一些念头被浸得有些湿润。

    “他们都以为,你是我妹妹。”裴星正给小狗描上尾巴,被俞亮突兀的一句话打断。

    “那你赚了。”裴星看了眼小狗又看眼他,不满地撇撇嘴,“我明明更像姐姐......”

    俞亮没说什么。

    日料店明黄的灯光下一道道怀石料理小巧精致,浓郁的炭烧气味混着松露的微妙,对胃和味蕾来说食物就是最朴素的治愈。

    美食固然诱人,不过显然有人心思不在这上。裴星治愈胃的间隙偶尔分个眼神给默不作声的俞亮,心中了然。

    旁人可能很难想象棋盘上沉稳冷静的俞七段烦躁起来的模样,或者看不出来。可裴星很早以前就发现,俞亮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近乎刻板。

    就像现在这样。覆在瓷杯上的手许久没有执起的意思,只是食指一下一下轻敲着边缘。

    发呆的时候。思考的时候。执着于什么事或什么人的时候。

    很微小的举动。下意识重复着。

    裴星学着他,银勺在瓷盘上发出轻碰声响。

    俞亮很快回神问她:“这家店不合胃口吗?”

    裴星舀了勺白玉圆子,“我还以为是你不合胃口呢。”

    俞亮掩饰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怜的大麦茶等得快冷掉才得到客人的眷顾。

    “今天围达对阵方圆建投。”他状似无意说了句。

    裴星不甚意外:“你赢了时光嘛,下午思远哥跟我说了。”

    俞亮停顿了一下。

    “思远,哥?”

    “你们队的二台,周思远。”裴星震惊,“一个队的队友你都不认识,你好酷哦俞亮......”

    “不是。”俞亮突然发现他对裴星的间歇性大脑脱线也不是全无脾气,“你为什么叫他哥?”

    “思远哥说可以这么叫。”

    “以后不许这么叫。”俞亮硬邦邦地说。

    裴星掰着手指头数:“那栩然哥呢?栩然哥也说可以这么叫。还有穆清春......穆清春就算了,我强烈怀疑他跟岳智一伙的......”

    “也不许。”

    裴星盯着俞亮深邃的眼睛,“噗嗤”一声,被俞亮式傲娇逗笑。玩心大起。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这么叫你?俞亮。”她故意拉长语调,嗓音甜甜的很勾人。

    “——哥哥。”

    “对。”

    裴星瞪大眼睛,俞亮一双黑眸毫不避讳地直直望过去。

    “只能这么叫我。”

    “你、你怎么......”裴星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我怎么。”

    你怎么都不害羞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裴星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但她说不出来。

    曾经那个不能再单纯一逗就脸红的小小亮不见了,而现在坐在她旁边的这个成年版,心思好像不是那么的好猜了。

    心莫名慌了下。

    “呃......你说今天你跟时光下棋......下的怎么样?”发现自己的异样,裴星赶紧低下头,搅着汤匙磕磕巴巴道,“唔、对,你赢了......周思远下午跟我说过......”

    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还是她慌神的样子让俞亮满意,悬在空中忍不住想要揉她头的手顿了顿还是放了下去。不要操之过急。

    “喜欢就多吃点。我还知道有家店,下次可以一起去。”

    *

    这招不灵了?

    接下来的几天裴星都在恍恍惚惚很是郁闷。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悠悠地晃到前排,手岔开撑在桌子两边,俯身对上安贝贝的眼睛。在钟熠惊慌失措“你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吧”的呐喊声中,裴星满意地看见小软妹的脸在她惊天动地的一笑后熟了个透。

    什么嘛。这也没不灵啊。

    还没等裴星琢磨出个所以然,一口天大的锅就扣下来,砸了她个晕头转向。

    俞亮接到实验中学教导主任电话时,想也没想就翘了队里的训练跑到学校。还没搞清楚情况,裴星一句“这是我哥您有什么事跟他说吧”就把他塞给了气得头顶冒烟的教导主任。

    “......裴星家长。”曾经的学生、现在的冠军棋手摇身一变变学生家长,主任没几根头发的脑门更秃了,“你说这是什么事?高三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学习!可每每看到同学们误入歧途,我们痛心啊!而且男女生交往问题是学校一再强调的,学校对早恋的态度也向来都是零容忍......”

    “什么?早恋!?”俞亮终于抓住了关键词,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星。

    想不到这位家长的反应竟如此激烈,跟他两个态度散漫、不知悔改的学生简直天差地别!主任可算欣慰地松了口气。

    “对!就是早恋!我们绝不姑息......”

    “你早恋!?”俞亮倏然抬高声调。

    “......此类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尤其在离高考不到一年的关键时刻......”

    “什么时候?和谁!?”

    再一次被打断的教导主任有些挂不住脸面,“......这位家长您先别太激动。”

    裴星也没想到,本是俊男才女好事一桩,她就随个座位也能随出问题。

    起因是有人举报安贝贝早恋,主任去班上了解情况。不巧,安贝贝的情况没了解着,她写给钟熠的信倒是找着一封——好消息,信没署名。坏消息,在裴星座位上找到的。

    这就是为什么站在这喝茶请家长的是裴星和钟熠。

    理智稍稍回笼,但这种情况叫他要怎么样冷静。俞亮狠狠闭了好几次眼才勉强把气顺回来,摁着额角忍着道,“可能只是误会,先听听她怎么说。”

    裴星满不在乎地说。“什么早恋?一封信能说明什么问题?上面也没写我名,您怎么就能断定?”

    “是啊主任,一封来历不明、语焉不详的信而已。”钟熠一唱一和,“您怎么能因为这污蔑两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呢!”

    主任保温杯啪一下拍在桌子上,茶水滚烫洒了一地,腾出的手指着他俩鼻子骂:“你的桌子,你的名字,还敢狡辩!非要我把笔迹拿去比对才肯承认吗?品学兼优,一天到晚就数你俩最能惹事!追究起来都得背处分!”

    俞亮皱着眉把裴星扯到身后,挡在她和主任中间。

    “主任,别太激动。”

    主任看上去更激动了。

    裴星不怕死地探出头:“比就比,反正不是我的。”

    钟熠:“说不定是某个有眼光的追求者呢,爷这么帅。”

    主任气得话都说不出了,颤着嘴念叨“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这时安贝贝冲进办公室,脸红通通的,急得眼角都闪着泪花。她同桌后脚也闯进来,试图阻止。

    “主任,其实我......”

    裴星迅速打断:“主任,既然您这么确定这封信是我的,我是否也可以质疑您侵犯了我的隐私?”

    “没错主任,再怎么样这都是学生的私人物品,您怎么能私自翻看呢?”

    “你以为我是空穴来风?除了这封信,自己平常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

    正面突破不成功,主任头一转瞪向一旁按住安贝贝的她同桌,“你们来得正好。林奇你是班长,请你秉持对同学负责的态度告诉我,这两位同学,究竟有没有越界行为!”

    “她?”

    林奇扫了在场的人一眼,“算了吧。”

    僵持不下时,钟熠的家长姗姗来迟。那是位年轻时髦的女士,若不是钟熠那声“妈”还真容易错认成他姐姐。

    教学多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主任吹着胡子说:“既然二位家长都到了,怎么处理你们家长自行商量吧,我是管教不了了!”

    然而......

    “你小子,这点事还要我出马,下次打给你爸!......裴星家长您好,裴裴这孩子我们熟的呀,小时候跟阿熠几个人一起玩的,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诶哟,这是贝贝吧?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唠完一圈钟妈妈甚至扯着裴星说起悄悄话,“有空来阿姨家做客啊,跟阿熠女朋友一起,阿姨做好吃的......”

    “......”

    所以这种人尽皆知的恋情算哪门子地下恋。

    “主任,既然没有实质的证据,空凭揣测是学校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学生的不尊重。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您说呢?”

    家长都不上心,主任还能说什么?裴星赞许地看向俞亮。然而下一秒。

    “但我们做家长的,当然关心......孩子的成长,支持理解学校的工作。”

    “这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也为严肃学风,我认为......”

    裴星不妙,“俞亮!”

    给她惯的,有事哥哥没事俞亮的毛病。俞亮不带顿的。

    “......我认为我妹妹不适合再跟钟同学做同桌。麻烦主任给她换个座位。”

    “就这么办!”这糟心事主任是一点不想管了,学生叛逆家长也跟着糊涂,他大手一挥,“裴星你去跟林奇坐,安贝贝换到钟熠旁边。”

    “林奇跟安贝贝可是尖子生,你俩学点好的!”

    主任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空气霎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裴星忍住不笑,“好的主任。我们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钟熠甚至一脸严肃地鞠了个躬,“谢主任给我们机会。我们肯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于是几个人欢天喜地地走了,留主任几根稀疏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危机解除,送走钟妈妈回到教室门口,裴星一手揽着安贝贝的肩,笑嘻嘻道:“怕什么,这不没事了。”

    安贝贝吓得梨花带雨,她差点害得裴星被连累,裴星还来安慰她。她忍着哭腔扑进裴星怀里,“你是不是傻!?那种情况把我供出来就好了啊!”

    “你才傻,偏偏就在争保送资格的节骨眼。要被我抓到是谁......”裴星危险地眯起眼。

    “别、别......”

    钟熠跑过来,用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冷声道。

    “查到了,张林昊,六班的。综分跟贝贝咬得很紧。”

    林奇很快对上脸。“这个人是作弊惯犯,联考找人盯一下。”

    钟熠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

    “贝贝交给我吧。”目光饶有兴致地在裴星和她身后眼神不善的男生打了个来回,钟熠意味深长道,“回去好好说话。别和你哥——吵。”

    两道清隽漂亮的背影走在校园里实在是难以忽视的风景,同班同学凑过来:“谁啊?”

    钟熠笃定:“男朋友。”

    “哥哥吧?”安贝贝疑惑。

    林奇。“狗。”

    “......”

    11月,银杏树铺到路的尽头,几颗梧桐矗立其间。风起叶落,吹掉的叶片打着旋儿在大道上落了厚厚一层,安然逝去,终归于尘。

    裴星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错开一步,借着叶子飘散偷看俞亮的表情。

    又皱眉头。肯定又生气了。

    “钟熠和他女朋友欠我俩一顿大的。”

    “早恋不好。”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俞亮心情肉眼可见明朗起来。这是裴星第一次主动向他解释什么,虽然拐弯抹角。

    很小的改变,他却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欢喜许久。

    果然还是那个古板的小俞老师,开口就是封建老家长了。裴星不服。

    “你看你说这话有信服力吗。”

    “我怎么了。”

    裴星脱口而出:“你没谈过?”

    俞亮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她。

    “如果你说的谈,是跟某人互相表明心意,确认关系的意思。没有。”

    “谁要你说这个......”他这么严谨地回答,裴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又不信邪:“一次也没有?在韩国的时候,还有回国这几年,都没有?”

    “没有。回国前回国后,一次也没有。”俞亮斩钉截铁。

    也是。忙着下棋的时间都不够,整天人影见不到一个。

    人家表白都没地儿去。合着韩国上学那会儿,他那些情书啊,桃花什么的,都来她这找存在感了。

    校园的小树林很安静,让她想到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坐在高高的塔楼边缘,俯瞰脚底榕树。

    鬼使神差的,裴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问出了口。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心动之类的,也没有?”

    这次裴星没有等到俞亮的否认。

    裴星心里猛拍自己脑袋进水,疯了才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裴星。”

    “啊。”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俞亮说。

    “我什么都不想问!真的!我保证!”突然有种事情走向脱离掌控的感觉,裴星秒怂。像极了小猫挠人,干完坏事就缩了爪子装乖。

    “那轮到我问。”俞亮淡淡的。

    “你有过吗?在韩国时。回国以后。”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没有。”裴星强调,“一次也没有哦。”

    俞亮挑眉,提醒她:“北斗杯。”

    “什么北斗杯?”

    裴星反应过来,小猫瞬间炸毛:“你怎么这么记仇!不是说了我那天被奸人所害!他居然敢删我信息!我立马就跑回去找你了好吧!”

    俞亮唇微勾。

    “还有四年级的射箭比赛。”

    “?”

    “六年级。操场上。”用广播告白的那个。俞亮循循善诱。

    裴星艰难地回想着。

    “那个啊,你信他的鬼话,他整我呢他......不是,我都没印象的事,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裴星表示怀疑。

    “有个送了一学期酸奶的。”外加一学期情书。

    “?原来不是在往我桌里丢垃圾吗......”

    “岳智?”

    “......你有完没完?”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俞亮见好就收,别再把人逼急了。

    他以前不清楚,那些倾注在她身上,或躲闪,或热烈,却总会让他暗自不悦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他望向她的时候。

    他确实有在心动。

    也不知道他纠结个什么劲,裴星想了想,“男生一般都怕我。”

    说到这里,裴星突然想起初一时拦住她打听俞亮的学姐。最后学姐听说她要回国的消息,居然跑来跟她表白了……

    于是裴星春风满面地,“喜欢我的都是女孩子。”

    俞亮一下笑不出来了。

    “那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裴星否认三连,“再问翻脸了!”

    方圆飞北京的航班上,俞亮翻开随身的棋谱。指腹挑起泛黄的页角,一顿。

    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一枚银杏叶。

    光穿透云海,细细描摹银杏叶每一条纹理边缘。

    俞亮看着便弯了嘴角,眼底泛起极大温柔。而后轻柔地将它夹进书页里,小心珍藏。

    ——————————————————

    裴星有个说不上好也不算坏的习惯。

    她喜欢往别人身上塞东西,不过这个别人准确来讲是个特指,因为她只往俞亮身上塞东西。

    读书时塞过早餐没吃完的水煮蛋,不想写的家庭作业,俞亮包里最多的就是她爱吃的小零食。

    俞亮的大衣外套也是重灾区,经常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单片的拼图,一只Q版章鱼哥,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便笺纸,或者路边捡的一片漂亮树叶。

    这俞亮也是个怪人,甭管她给的东西再稀奇古怪,反正她再问的时候他总能把东西好好的找出来。

    后来一起出门的时候裴星基本都两手空空,纸巾呀口红呀头绳护手霜通通丢到俞亮兜里好了,反正钱包钥匙手机俞亮会带。顺带一提,他们一起养了一只猫一只狗,猫条狗玩具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饭了。

    两个人的恋情就是因为这个习惯曝光的。

    这天俞亮受邀参加一个公开的围棋讲座,冒失的主办方工作人员也没检查u盘里的内容,直愣愣就投到了大屏上。

    在场的棋圈人士倒是气定神闲,可那群媒体记者可就不一样了。

    屏幕上划过的,是一张张合照。男主人公当然是俞亮,右下角的电子日期从1997横跨至2015,身旁的女生从始至终都是那一个,十几年的时间,见证了两个孩子的成长,和一对璧人的诞生。

    现场一片哗然,闪光灯此起彼伏。围棋人士表示磕到了狗粮吃饱了,媒体记者直呼开张了兄弟们抢头条了,主办方工作人员哀嚎完蛋了工资又没了……

    只有俞亮,一派淡定的站在台上供记者拍了会,然后下到后台,刚好在最后一张照片播完一刻放上正确的课件。一句“抱歉,早上走的急,拿错了我爱人的u盘”高调承认恋情。

    晚上回家,他的爱人头枕在他腿上,刷着手机懊恼道:“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棋院那边怎么说?诶呀,我就说不要选一个款式的,你看弄错了吧。”

    “不会。棋院那边也早都知道。”俞亮一手打谱,一手安抚她,“不用担心,早晚都是要公开的,我想开一个正式的发布会。”

    两个人在一起几年,除了亲朋好友,恋爱关系一直处于半地下状态。倒不是说见不得光,只是俞亮屡屡提起公开的事裴星都觉得没那个必要让全世界知道。

    当晚,裴星想了又想,总感觉哪里不对,晚安吻的时候才终于回过味来。

    “不对啊俞亮,我的u盘有挂坠的,怎么会、唔、你先别亲......”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裴星被吻得七荤八素,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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