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拒绝我

    方圆国际机场出站口。

    墨蓝色暗纹衬衫的男生手上一大捧阳光色香槟玫瑰,一丝不苟的立在围栏最前排,在熙攘风尘的来往人群中宛如一滴清水投入苦口的浓茶,引人侧目。

    他今天的搭配沉稳而不显得疏离,倒是手中的花束——其实向日葵洋桔梗会更合适当下的情形,但记忆中女孩的喜好如此——足以让她一眼就能看见。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出错。

    自动门开,光影俏皮。女孩个性鲜明的金发随风起伏跳跃,成为一片沉闷的黑中唯一的亮色。

    一如九年前,那个被夕阳镀了碎金下午,很奇妙的,从厚重层叠的时空穿越而来,在女孩的发尖流淌相汇。

    金发的精灵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开始加速。张开一臂,一步一步,明艳的朝他奔来。

    受到她的感染,心跳先一步自乱了阵脚。精灵近在眼前,他已然忘却礼节为何物。

    下意识展臂,想要把她稳稳接住。

    ......然而两秒后,却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迎头撞上,直接给他砸懵一瞬。

    裴星走位风骚,一个错身掠过他,很中二的双手叉腰朝着天空仰起头。

    “孩儿们,俺老孙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

    俞亮和她背对着,滑稽地保持着张手拥抱的姿势,怀里却是多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黑色行李箱,难得神情呆滞。

    等裴星笑完,她像才注意到俞亮似的,回头上下打量他几眼,语气轻佻。

    “乖孙,多年不见......”她停下来细细品鉴一番,半天咂摸道,“你变帅了。”

    和想象中那种仪式感满满的久别重逢完全不同,俞亮嘴角一阵抽搐:“......你还是少看点西游记。”

    “怎么跟大王说话的?正常人这时候应该说,谢谢,你也变漂亮了。”

    “正常人不认猴大王。”

    裴星“嘁”了声,满不在乎的将额前汗湿的碎发撩到耳后。

    “我爸说安排人接我,就是你啊。”

    “其实......”

    裴星顺着俞亮的视线,看到了马路对面车里一脸笑意的俞晓暘夫妇。她受宠若惊地一路小跑过去,俞亮提着箱子跟在身后,无奈喊她注意看路。

    裴星甜甜的笑容一向是对各路长辈的必杀技,即使只多年前在韩国见过一面也不妨碍她与他们迅速熟络起来。

    车后座,一上来就跟俞母唠个不停的裴星终于闲出功夫搭理旁边插不上嘴的俞亮。她没深想,随口问道:“你还养花?”

    “?”

    俞亮没了脾气似的默默把怀里的花推到她面前,“这是买来给你接风的。”

    这就尴尬了。

    裴星甚至在后视镜中看见了俞父俞母快要忍不住笑的嘴角。

    这不能怪她,这种事,她没经验。

    她长呼一口气,试图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你再送一遍。”

    俞亮侧过身注视着她,笔挺的裤料不经意间擦过裴星光洁的腿侧。

    仲夏的风裹挟着艳阳的温度从车窗倾泻而入,游弋在他们之间,裴星抬眼就能清晰的瞧见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接着,他递上那束已经等待多时的香槟玫瑰,阳光均匀的洒在人和花上,如梦如幻,为边缘叠上一层朦胧雾色。

    “小星,欢迎回来。”

    裴星恍了下神,随即嫣然,双手虔诚的把花捧到胸前,像在参加什么神圣的交接仪式。

    “谢谢小亮哥哥。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这回轮到俞亮愣住了。

    俞母笑盈盈地转过来,“小星呀,这一路飞来肯定累了吧,今晚去阿姨家吃饭,好不好?”

    裴星刚想应,就听见俞母又说,“晚些正好让小亮带你熟悉熟悉家里环境,看看有什么家具呀生活用品的需要添置,过两天阿姨陪你上店里挑,用不习惯不喜欢的咱就换,一定要你住舒服了。”

    怎么听这意思是她要住进俞亮家里去呢?裴星连连摆手:“这太叨扰了明娴阿姨,我爸都给我安排好了,到时候我回我们家老宅就行。”

    “那怎么行?哎老俞,之前说裴老两口子在澳洲度假还没回是吧?女孩子一个人住多不安全,怎么叫大人放心。”俞母说着亲切的抚上裴星的手,“再说了,等你爸处理完公务回国也还要一阵,不如就住到我们家来,俞亮他爸爸过几天应邀到日本去交流,小亮白天又忙着下棋比赛也不着家,阿姨想有个操心的人都找不到。”

    俞母还在继续,慈爱贴心得叫人难以拒绝。

    “何况你在韩国把我们家小亮照顾得那么好,到时开学了让俞亮接你上下课,你俩一到家就能吃上热乎的菜......哎呦,看这小脸儿瘦的,回头阿姨可得给你好好补补,都没肉了。”

    一直不动如山安静开车的俞晓暘居然也开口附和,“是啊,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合适的。”

    裴星干巴巴笑了两声,眼神疯狂示意俞亮,速来解救。

    “还是不麻烦……”

    结果俞亮这货是个猪队友,竟然装作没看见,跟着点头:“嗯。你刚回来,很多地方变化很大。你人生地不熟,会走丢的。”

    裴星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他又说。

    “没关系,你做决定。不过......”他早有准备地拎来一个装饰考究的糕点盒,“方圆市工艺最巧的那家老字号。芒果味儿的,尝尝。”

    俞亮体贴地为她递上餐叉,胜券在握。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去。”

    俞亮在这一点可谓把她拿的死死的。果然软糯香甜的流心酥一进到肚子,裴星便什么谢却推辞都忘掉了。

    只不过要等她意识到套路,早就稀里糊涂的被这一家人拐回了家好吃好喝的招待上。然后跟当初俞亮住进她家一样,在俞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晚饭后,一整天的奔波早就让裴星的眼皮变得十分沉重。她脑袋宕机的听着俞亮给她讲解洗浴用品的位置,然后提出异议。

    “哦。可是我没带睡衣。”

    俞亮震惊:“你那么大个箱子都装什么了?”

    裴星睁着双无辜的大眼:“你的荣耀。”

    她献宝一样叮呤哐啷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挨个给他介绍。

    他参加少年围棋赛夺得的第一个冠军奖杯,他拼尽全力夺得的每一场锦标赛、对抗赛、世界级公开赛的奖牌奖杯,甚至还有他在道场获得的大大小小的荣誉表彰......一个不落。

    “你留在韩国的那些,都在这啦。”

    霎时间,旧时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

    这三年来,他曾无数次在某些相似的瞬间想到少年时代的很多事,囿于那段存于过去,却怎么也抓不住的韶光。

    可眼前这些他早以为是昔时已往,却被她称为“荣耀”的过去,一直有被人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并未蒙尘。

    现在想来,原来他怀念的从不是那段漫长又宁和的日子。

    而是即使在后来灰败的岁月里,也陪伴照耀着他的。他无论何时回头,她都上扬的那句,“小亮哥哥”。

    那句心照不宣的,“小亮哥哥”。

    见他闷头不说话,裴星不客气地命令道:“喂,今天下午可是你请我来的,我今晚穿什么你看着办。”

    “等我一下。”俞亮低声说,退出裴星房门回到隔壁自己的卧室。

    他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套缎面的男士睡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套是新的,我没穿过。”

    说完他立马发现了此举的不妥,端着衣服瞬间紧绷的手臂暴露了他的局促,一抹绯红悄然染上耳际。

    裴星显然没读懂此时此刻不同以往的气氛,大条条地接过衣服关上门:“谢啦。”

    俞亮松了口气。

    等他为一整箱奖杯找到属于它们位置安置好,没过多久他就突然想起,刚刚好像忘记告诉裴星吹风机放哪儿了。

    他耐心地等待了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便礼貌叩响了隔壁的房门。

    “裴星,吹风机在......”

    看清她的那一刻,俞亮顿时收了音,呼吸凝滞。

    刚洗完澡,裴星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蒸腾的水汽混合各种乳膏的香味扑鼻而来,明明用的都是和他一样的牌子,他却觉得有些醉人。

    “吹风机在......?”

    随着她询问的动作,几滴水珠从她湿透的一缕发丝中沥出,跳跃至一览无余的颈窝。

    自己的衣服穿在女孩身上明显大了许多,丝绸般松松垮垮的挂在肩头,即使扣子扣到最上也无济于事,倾斜到一边露出大片清晰的锁骨。

    更要命的是,他这才注意到,除了身高相貌外,少女的身体线条也有了明显的变化,深V的领口却难以掩饰这般曼妙。

    他如临大劫,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谴责起那几秒钟莫大的冒昧和失礼。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后悔起之前轻率的决定,把一切都无理地怪罪到他那极佳的视力,以及过目不忘的记忆上。

    狼狈又阴晦。

    裴星沾了水渍的的手往他眼前晃了晃,腕上通透的红宝石折射出晶质光泽。

    “俞亮?傻了?”

    “我帮你吹吧。”

    鬼使神差,他说出了整个晚上最越界的一句话。他几乎要咬了自己的舌头,生平第一次期盼着会被拒绝。

    偏偏对方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免费的劳动力当然不能放过,裴星表示非常乐意:“行啊,你真好。”

    俞亮只能硬着头皮上。

    裴星坐在梳妆台前,俞亮绕到她身后。没想到这件过分的衣服居然还能再一次突破底线,大敞的后领虚虚垂着,他连忙挑过她的长发,欲盖弥彰地遮住那背脊上的蝴蝶骨。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我哪里弄疼你了,要和我说。”

    由于心虚,以及生怕裴星感到一丝冒犯,俞亮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服务到家,表现得像个尽职尽责的发廊tony。

    低噪的吹风机衬得卧室内愈发空旷,他决定主动制造话题,打破这随时可能走向暧昧的气氛。

    “金发很漂亮,很适合你。”

    “谢谢,我知道。”对于他的夸奖裴星毫不含糊全盘接受。

    眼看对话即将走向死胡同,裴星似乎看穿了他的窘境,微微一笑。

    “还有,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的父母。还有秋千,手链。”

    他们在韩国那架秋千,俞亮请人在后院装了个同样式的。让她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坐在上面惬意的享受下午茶,头顶有参天古木的阴翳,脚下淌过涓涓细水。

    藏在玫瑰花里的铂金手链,红玉髓的吊坠雕刻成星形。那是俞亮用北斗杯的冠军奖金为她挑选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没能来到比赛现场,他都相信她绝对是最希望亲眼看到他夺冠的人,那是他们间最起码的信任和默契。

    至于俞亮的父母,她与他们可以说素不相识,他们却允许她进入他们最私密的生活,周到热情,无微不至,今晚的饭菜全部就着她的口味,房间的每一处布局都充满了巧思。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为着一个最朴素,最真诚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她把这当家一样,感受到最直白的爱意和温暖。

    她很感激,也很清醒。所以她一开始就想拒绝,因为她深知这份善意的重量,和珍贵。

    俞亮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很认真地告诉她。

    “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鼓励我,在我最低谷的时候,毫无保留的帮助我。”

    裴星濡湿的发尾乖顺地落在俞亮手掌,褪了色的头发并没有变得干燥粗糙,他挤上一泵精油,轻轻用手指梳顺。

    裴星:“小伙子技术不错。”

    俞亮弹她脑袋:“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说,你说。”

    俞亮叹了口气。

    “所以,不要拒绝我......我们的好意。”

    就像你常常告诉我的那样。

    “嗯嗯。”裴星满口答应。

    过了几秒,感到似乎有丝不对劲的俞亮忍不住向她确认:“......你到底懂了没有?”

    裴星满脸真诚:“我懂,我懂。”

    俞亮突然觉得自己前路难测。

    “......你懂什么了?”

    看他这小样儿。幸亏她早有准备。

    “我怎么不懂?礼尚往来吗不是。”裴星从梳妆柜里摸出一只檀木錾刻的钢笔盒,像贡品一样呈上,并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感到万分自豪。

    “虽然迟了些,还是恭喜你北斗杯夺冠,诚挚地祝愿您再创辉煌!”

    俞亮:“......”

    不,我觉得你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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