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老大，今天下午，韩职棒全明星赛第三场，有健美肌肉男开球，去不去？】
裴星笔帽戳了戳桌面，兴致缺缺：【不去。】
李承赫早有准备：【上周新出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前两天我让人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明天上学拿给你。】
裴星立马就来精神了，上道地问：【棒球赛下午几点？】
【好嘞。】李承赫嘚瑟地比了个胜利的姿势，又觉得在图书馆做这个动作有点蠢，连忙收了回去。
【放学校门口碰头。】
【行。】
裴星看了眼课表，最后一节是社会科学研究。好家伙，一想到要写论文她就头疼，她打开书包，一股脑把桌上的纸本和文具扫了进去，打算找个什么地方避一避，逃掉这节课。
裴星正要把最后一本书塞进去，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先一步把书按在桌子上，骨节分明食指在上面敲了敲。
“又想逃课。”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仿佛已经习惯了女孩时不时就挑战一下校规的行为。
初中的俞亮，下颌变得清晰到有些锋利。冷淡的线条淌过凸起的喉结，从脖颈一路蔓到锁骨。冷色调的肌肤上一丝不苟覆着的是学校统一的制服，得体的剪裁勾勒出他挺拔舒展的肩脊，显得身材削瘦而不羸弱。
这是裴星认识俞亮的第三年，他长高了，本就精致的外貌变得更加出众。她还是比他矮上大半个头，她觉得自己几乎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俞亮的性子倒是更冷了些，还多了一丝隐隐的强势和侵略性。
他们的关系不远不近，像一壶温度正好的温水。一句普通朋友不足以概括，再进一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裴星皱皱眉。
以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一开始不是。
就如现在，每当她想要干什么坏事被他识破的时候，他总会微微往右偏一下头，半阖眼皮下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然后，他会用一贯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出最有棱角的话。
她不想深究，却也不想这么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不想，无论做什么，都像是要被洞穿。
裴星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她生硬地别开眼，避免和他漆黑而少有情绪的瞳对视。
一旁围观的三人组竖起耳朵。在裴星的手把手教学下，中文已经俨然成为了Olivia的第二外语，李承赫和吴在贤也在耳濡目染下学到不少，用来偷听肯定是够了。
“我只是不想上课，我有什么错。”
她还有理了。
鼓着个脸，还以为他怎么欺负她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俞亮松开压在那本书上的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裴星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书抽了出来，转身开溜。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书包的提手就被人从身后揪住，轻而易举地把她禁锢在原地。
她呆滞又艰难的回过头，扭曲的姿势看上去就像只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的乌龟。
“课，你可以不上。”
“但棒球赛，做完今天的课后作业之前，想都别想。”
写作业还不简单？她有一百种方法在半小时内把这玩意儿搞定。
俞亮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裴星简直不理解他37度的嘴里怎么可以吐出如此冰冷的文字，让她霎时心如死灰、如坠冰窟。
“独立完成。”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接着，他很有指代性地看向某两个方向：“不许抄别人的。”
“......”
Olivia、吴在贤假装看天。
他又很有指代性地看向另一个方向：“也不许找人代写。”
“......”
李承赫假装看地。
服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现在去抢一份写完的作业还来得及吗？
“唉。”裴星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手撑着桌面，上身猛地前倾。
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女孩漂亮而具有攻击性的五官在他面前突然放大。她脸颊上的每一根绒毛几乎都清晰可见。
俞亮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后靠，后背却抵住了座椅的靠背。
避无可避。
裴星明眸半眯，杏眼狭长，说出的话也半真半假，带着几分故意的挑逗。
“小亮老师，你长得真漂亮。”
然而......
微凉的指尖点上她的额头，轻轻用力，把她推离安全距离。
“这招没用。”
一整个垮掉。裴星拍掉他的手，丧丧地趴到桌上，臂弯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不好玩。小孩长大了，都不会害羞了。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无论你是打算亲自把作业写了，还是努力想想别的什么招数。”俞亮抬手看了眼腕表，面无表情地宣判，“你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裴星神色怏怏，尾音故意拖得老长。
“知道了——”
“小、俞、总。”
*
【我靠，姐，疯了吧？真写啊？】
校门口的烤肉店，磁带机里循环着当年流行的韩团神曲。隔壁桌烤盘里的油花“滋滋”的往外溅，混合着偶尔的卡带声，空气都燥热得模糊。
裴星只扫一眼，快速往练习本上划出答案：【没疯。真写。】
李承赫只觉得大开眼界，怀疑地问：【你以前自己写过作业吗？这数学题你看得懂吗？你一道题看两秒就知道答案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乱选的对不对？姐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只叫你写完，没说要写对啊。】
裴星表情麻木地翻到下一页，她几乎不打草稿，代数题唰一下就往选项上勾，顶多碰到几何题目时画上两笔辅助线。
【⑤③①④②②①③……】李承赫对着题号报出一串选择题答案，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正确率有点高的离谱啊，你真的是我那个，经常翘课、不翘也不听、听了也不写作业的问题学生星老大吗？总不能是背了答案......吧？】
裴星揉揉耳朵，她早就说过少跟吴在贤在一块厮混，果然话多是会传染的。
她手上做题的速度分毫不减：【翘课是因为有别的事要做，不做作业是因为懒得写，而不是不会写。还有问题？】
【你能有什么事非要翘课去做？】
【思考人生。】
【......】发呆就发呆，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人老师在台上讲课还吵着您了呗。
裴星奋笔疾书：【给你个建议，没事干的时候可以试试看把嘴闭上。】
闻言，李承赫瘫到桌子上，手里无所事事地把玩着裴星随手丢在一边的笔帽。
盯着裴星在作业本上留下的笔走龙蛇的字体，李承赫是半刻钟也闲不下来，他突发奇想，语出惊人：【你和俞亮是情侣吗？】
钢笔尖在薄薄的纸上重重地划过，裴星慢慢抬眼，表情十分复杂。
韩国的文化环境，人们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尤其在国际学校，风气则更为开放，就说裴星所在的五年级，大半同学都已经直接或间接的体会过初恋的滋味，初中生正经谈起恋爱的也不少，校园情侣随处可见。
但是，要把她和俞亮联想成一对，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有病？】
莫名被骂，李承赫感到十分委屈。他为自己辩解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初中部都传遍了，好多女生不敢上去表白，就是因为以为你是他的女朋友。】
几个月前，李承赫和俞亮通过学校内部考核，直升本校初中部。分班时，他靠关系走了点后门，和俞亮再一次成为了同班同学。
裴星的关注点比较奇特：【俞亮现在很受欢迎？】
【那可不。】李承赫骄傲地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开始数起俞亮的优点：【长得帅就不说了，也就比小爷我略微逊色那么一点点吧，那至少也是个校草级别的。然后成绩好，表彰会上的常驻嘉宾，也不知道天天下棋哪来的时间学习......我敢说全年级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对了，人还自带光环，你就说你一辈子能见着几个世界冠军的儿子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承赫挺了挺胸脯，非常臭不要脸地说，【他有我这么一个帅气逼人、才华横溢的朋友，多少也能沾沾光吧。】
无语。哪来的自信。
裴星记得这人之前也缠着她叫她把他画成小动物，她当时画的什么玩意来着？好像是老鼠。
李承赫话匣子打开了根本收不住，越说越来劲：【我跟你说，咱们亮哥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每天围在我们班门口的那一圈女生看到没有？全是来看他的，我都帮他收过不少情书......靠，为什么没人给我写情书？我长得这么帅......奈何人家心里只有你啊，那些女生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要我说，不如都来喜欢我，我多热情啊，不像他，整天冷冰冰的。】
裴星丢下笔，觉得这事有必要掰扯清楚，否则这作业她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她诚心发问：【请问到底是什么，让你得出'他心里只有我'这种，荒诞而无理的结论呢？】
李承赫觉得她能问出这种问题才叫荒诞无理，他有理有据地反问：【你见他除了你主动搭理过谁吗？】
【你。】
好像没毛病。李承赫换一种角度分析：
【那小学部和初中部离这么远，他还跟以前一样，每天坚持绕半个学校的路就为了来找你一起吃饭，他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和你多待一会吗？】
【你每天中午也绕半个学校来找我一起吃饭，你也是为了和我多待一会吗？】
人不开窍，李承赫气急败坏：【你别老拿我来说事，这怎么能一样呢！？】
裴星不理解：【怎么不一样？】
【那还有，你逃课不写作业这事儿老师和你爸都管不了，为什么俞亮说你就听？这还不能说明他在你心里就是特别的那一个吗？】
裴星顿住，看了眼摆在她面前的，一笔一画写得满满当当的数学习题。
这个确实没法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像只要是俞亮，她就永远不会拒绝。
但她知道，她从不被任何东西裹挟，包括她自己。可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裴星揉了揉太阳穴，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俞亮下棋遇到棘手的局面时惯用的小动作。
既然不确定性必然存在，那就想办法让一切合理化。
【因为他太难缠了，我才会答应的。答应好的事，自然要信守承诺。】
没错，就是这样。
她说得一派正气，李承赫产生一丝动摇。真是他猜错了？
不过俞亮很难缠吗？他们认识的俞亮是同一吗？
他好奇得抓耳挠腮：【那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星翻开她那篇拖了一个星期的，本来没打算写所以一字未动的，题为《论二战中核武器使用的两面性》的四页纸论文，瞬间精神萎靡。
她幽怨地在论文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开始胡言乱语。
【他是我爷。】
李承赫单纯的不行：【亲戚啊？你们这辈份挺乱。】
【不是那个爷。】裴星撇撇嘴，【阎王爷的爷。】
可不是个阎王吗？
都快把她折煞了。
*
【安静！安静！】
课间，五年D班的班长用一本厚厚的书砸了两下讲台，扯着嗓子吼。
然而她的努力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下面的同学跟没听到似的继续打闹。
德隆国际每学期按成绩排名重新打乱分班，一个年级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按顺序排下来，A班是整个年级成绩最好的班，D班则聚集了所有差生。
河允善之前一直是A班的学生，这学期落到D班，并竞选上了D班班长，原因无他，因为没人和她争。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周的全能运动会，还有好几个项目没人报名，如果你们不想丢脸，成为整个小学部唯一一个人都报不齐的班的话，今天放学之前自觉来我这把报名表填了。】
下面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嘘声，有人拖着怪调起哄：【怕丢脸的话，把班长报上去就好咯，我们选你当班长，当然是在这种用人的时候顶上啊，是不是？】
【班长上！班长上！】
有人跟着附和，爆发出一串不友善的哄笑声。
河允善脸上挂不住，快速从讲台上走下来。
刚刚带头起哄的人不肯罢休，用看热闹的语气怂恿道：【班长啊，要凑齐人参加呢，也没那么难。】
【这样吧。】那人不怀好意地指指坐在最后一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女孩，【你不是能耐吗？你要能让她参加，我就让兄弟们全给你报名。】
河允善有点犹豫：【真的？】
那人笑得恶劣：【你有得选吗？班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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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初一A班也上演着类似的事。
【俞亮同学，运动会智力赛的围棋挑战赛，把你报上去没问题吧？】
俞亮桌上摆着个棋盘，拒绝的干脆。
【抱歉，我不参加业余比赛。你找别人吧。】
那人皱眉，语气带着不屑：【你不是世界冠军的儿子吗？业余赛都下不了，平常装着用功，原来就是个草包。】
俞亮不受他影响，只说：【抱歉。】
十几岁的年纪，大多自我意识旺盛，容易冲动，一点就着。俞亮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一下就把那根引线给点燃了。
就在这时，李承赫插了进来，搬着椅子哐当一下坐到两人中间。
【耳聋吗？人家不参加业余赛，那是因为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准。一场必赢的比赛，你觉得有比的必要吗？】
混世太子爷，谁敢惹？
体委不敢再横，但这是他职责所在，他同意俞亮不参加围棋挑战赛，但要在其他比赛中选一项报名。俞亮选了很快就能比完的射箭。
李承赫炸了：【你干嘛答应他啊！不想去就不去啊！】
俞亮很浅的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李承赫不自在地挠挠头，小小声说：【没啥。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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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星是被人给吵醒的。她起床气非常严重，醒来的时候，眼尾泛红，面上泛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戾气。
车宇哲，也就是刚刚带头起哄的那位，看到她这个样子，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
河允善强硬地把报名表拍到裴星桌上，强势要求道：【运动会人不够，你选一项报名。】
觉睡不成，还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找茬，是个人都会有脾气。
裴星语气很差：【不。】
【你在D班四年，没有参加过一次运动会，你不会为自己的没用而感到羞愧吗？你没有一点班级荣誉感吗？】
第一次听说这种逻辑，真是开了眼了。
【那你现在是在指望一个没用的人为班级争光吗？】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裴星气场也很有压迫感，河允善几乎快要顶不住压力。
可是评上优秀学生干部能加分，对升学有帮助。河允善咬咬牙。
她兀自拿起报名表，在姓名栏里填上裴星的名字。
【三级跳。】
【跳不了。】
【射箭。】
【射｜不动。】
【躲避球。】
【躲不掉。】
河允善恼火道：【那你能干什么！？】
裴星扫了一眼，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窃笑的人中，有一伙人尤其猖狂。老熟人了，就二年级被她两句话吓哭的那一伙。不过带头的那个，今天怪怪的。自己挑的事，他有什么脸心虚。
一群孩子。她摇摇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射箭。】
【你刚刚不是说射｜不动吗？】
裴星耸肩：【所以说。】
河允善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她肯参加就行。她在项目那一栏勾上“射箭”。
所以当隔天自由时间，裴星在学校的弓箭馆碰到同样来练习的俞亮，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也是？”
“你也是。”
“不容易，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