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大吉,宜开溜……啊不是,宜出行。

    “小团子,”聂甘棠将聂云霄抱到了临窗的小窗台上,嘱咐道,“你且在这里盯着,娘亲收拾东西。”

    聂云霄小小的手掌揪住聂甘棠的衣袖,眼眸亮晶晶的:“娘亲,娘亲,我们是要走了吗?”

    “是的,”聂甘棠抽手,拍拍他的小肩膀,道,“你在这里看着,若是那个经常给咱们送东西的叔叔来了,便叫娘亲,万不可看漏了。”

    聂云霄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而后道:“是不可以被大妖怪发现我们要走对吧?小团子懂的!”

    “嗯……其实大妖怪不是想吃咱们两个。他接济咱们两个呢,也不一定是存着什么坏心。虽然他不可全心托付,但怎么说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这恩你得记着。”聂甘棠轻声道。

    “唔……”聂云霄挠了挠小脑袋,苦恼地想了想,“是说又要防着他又要感谢他吗?”

    “可以理解为这个意思,”聂甘棠点头,“不止是他,旁人也一样。你不可以全身心相信于你有恩的人,也不可以将看起来不是好人的人当做自己的对立面。立场与恩义并不冲突,你的敌人也可以是你的恩人。”

    看着小团子似懂非懂,聂甘棠问道:“娘亲考考你,倘若有个小姑娘救了你,可她身份是敌国的小世女,来日战场相遇,你救她不救?”

    聂云霄掰着小指头,难为情地说道:“娘亲,我一个男孩子上什么战场啊……”

    聂甘棠:……

    也对哦?

    “那娘亲换个问法,”聂甘棠做到聂云霄旁边,道,“还是这个小姑娘,她还是敌国的小世女,两军交战之际她为我国所俘,她想要你帮她逃出去,你应是不应?”

    聂云霄垂着小脑袋,说道:“不……不能应吧?若是放走了她,会连累咱们家的。她于我是救命之恩,可娘亲于我是生身之恩,父亲与姥姥姥爷于我是生养之恩,我不能为了她置家人安危于不顾。”

    “诶?”聂甘棠着实没想过小团子会联系家中做考虑,奇道,“是小姨母教你的吗?”

    “是父亲!”聂云霄扬起小脸,骄傲道。

    虽然不知道师容卿是以什么环境背景举例子,但着实让小团子懂了道理,聂甘棠欣慰地摸摸聂云霄的头,说道:“太聪明了,小团子!那娘亲问你,你该如何报恩呢?”

    “那便是不损害旁人利益的情况下尽力接济她了,”聂云霄掰着手指数着,“若是她得了咱国人的欺辱,便想法子替她解围,若是衣食有缺,便想法子给她补上。啊,对了,还要避着旁人,不能将咱们家卷进来。”

    “乖乖……”聂甘棠合上讶然张大的嘴,嘀咕道,“你这才多大呀……”

    她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做个少说话少做事的人,多说多错,不做不错,反正母亲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其他的考虑……想起来太累,索性不多想。

    瞧他样子,倒像月临小时候,鬼灵精怪,想的很多。

    聂云霄讨好扯扯聂甘棠的衣袖,问道:“那……那我继续看外面了?”

    聂甘棠刚想点头,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洛折鹤身着绀蓝色衣袍,面无表情将门合上,唇角自然上扬地看着聂甘棠手里的包袱,眸子里说不清的,隐约藏了几分笑意。

    “好热闹啊,”洛折鹤抱臂倚在门边,看着窗边的母子俩,“是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吗?”

    他竟在聂甘棠顺手施教聂云霄的档口来了,如今被撞了个正着,聂甘棠不可能捏着包袱睁眼说瞎话自己在晒衣裳。

    她将包袱放到了桌上,耸肩道:“确实不该久留了,这几日承圣子的恩千谢万谢不足偿,更不该继续麻烦圣子。”

    “将军似乎并不想直面我的感情,同当年一样。”洛折鹤眉目淡然,说出的话若像是出自怨夫之口。

    那日他于她掌心落下一吻,同她剖白了他的感情,可她却抽手转头非说小团子该如厕了,一把薅起旁边的聂云霄离开了房间。

    洛折鹤不提便好,一提聂甘棠便觉得有些好笑,她双手抱臂,长眉微蹙:“圣子若非提当年,是想提醒我当年我们少不更事的玩闹吗?”

    “那便不提了,”洛折鹤轻描淡写,也不抵赖,“当初确实性子野,逮着将军尝探男女禁事,没存几分真心,但如今之情,起码比当年要浓。而我,也是真的不舍得往后再见不得将军。”

    论死缠烂打,洛折鹤是聂甘棠遇见所有男人里的独一份。

    “我若非不带圣子呢?”聂甘棠敛了笑意,问道。

    “那没法子,我只能守在原地,再害相思了。”洛折鹤如是道。

    听他这么说,聂云霄扯了扯聂甘棠衣摆,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聂甘棠看。

    这个大妖怪说不跟着我们了诶!娘亲,他说他会害相思,定然是惹你怜惜,想让你回心转意。只要你不心软、不怜惜,咱们就能得了清净了诶!

    聂甘棠哪里不懂聂云霄未说出口的想法,洛折鹤话里的表层意思着实很好理解。

    但,前提是这话不能出自洛折鹤之口。

    倘若是洛折鹤这么说,那定然是嘴里随便叨两句害相思,而后偷摸跟着,再跳出来说“将军,好巧,又见面了”,虽当年相处之日短,但她真是太知道洛折鹤是什么性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南炎圣子就那么闲?那个脾气很差的南炎王呢,怎么还不把自家兄长抓回去坐镇南炎?

    想到这里,聂甘棠不动声色地摁了摁聂云霄肩膀,顺着洛折鹤话里的意思说道:“有缘自会再见,无缘何必强求。阔别多年能在此处相遇也是缘分,圣子,来日再见,我们再好生掰扯什么相思。”

    洛折鹤听罢,眸色深沉,没有多言,缄默着往头上扣上了帷帽,转头时才道:“那,便祝将军此行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

    得不得偿所愿聂甘棠不知道,但一帆风顺是不能了,她本拿着信物去找就近的陛下亲信,可去了地方,拿出信物,说出暗号,那人却与她大眼瞪小眼,和煦问她到底买不买东西。

    不应该啊?记错位置了?不是说每一州最南侧的瓷器店就是圣上安排的助手所在吗?

    是有人动了手脚,还是她被圣上算计了?

    聂甘棠拉着聂云霄的小手,目光发直。

    若是洛折鹤干的,他有知晓东乾帝王安排亲信于何处的本事,就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若是陛下算计她,那更是不可能,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把她调出京,可若是怀疑聂家,想直接对聂家动手,所以把她调走打算逐个击破,那不把她从北地叫回来更省事些。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这个路痴,走错地方了。

    聂甘棠沉痛地看了一眼乖乖跟着她的聂云霄,叫住路过的一个农女,问道:“这位阿姊,请问这是梁州之南吗?”

    农女讶异看了她一眼,说道:“这是梁州东南,还离南边远些。”

    在农女的角度,聂甘棠着实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这又不是问什么镇子的南或东南,稍微走岔就真走错路了。州之大,这是得有多傻多犟,才奔着南边跑东南去了。

    挺难为情的,聂甘棠就是个认不清方向还不知错的犟驴。

    真是不该为了省那两个雇车妇的钱,选择自己赁马车赶路。

    这下好了,剩下的钱不够付雇人带他们去南边的押金,可若是不去南边,也就补不了钱,母子俩迟早饿死在这。

    聂甘棠将马车还给当地的赁马处,取了押金,思索着先带聂云霄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然后再找个活干,攒攒钱,去南边补了行动资金再说。

    她正脑子里一分一分掰着算钱该如何花,聂云霄便难耐地捏了捏她的手,她垂睫看着难为情的聂云霄,刚想问他怎么了,小团子的肚子里便发出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肚子叫完,聂云霄便捂着脸扑到了聂甘棠身侧,羞得不敢抬头看她。

    “不就是饿了吗?”聂甘棠拍拍他的小脑袋,说道,“娘亲也饿了,来,跟娘亲走,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呀?”

    聂云霄跟着她,垂着脑袋,说:“什么都可以的,娘亲。”

    眼下这种情况聂甘棠是没法带聂云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不过好在小团子乖巧,她拉着他去了一个馄饨摊子,他乖乖坐下,不吵不闹,等着上馄饨。

    馄饨上桌,一个个雪白馄饨好似云朵,在些许的辣子点缀下令人食指大动。

    聂云霄将一整碗都吃了个干净,连汤水都没剩下,可见确实是饿过了头。

    正当他摸着小肚子兀自美满的时候,聂甘棠却盯着手里的银钱陷入沉思。

    这边许是经济发达的缘故,一碗馄饨甚至比京中还要贵上一半,按照这个推算,她手里的钱估计住不了多久的客栈。

    正思索着,一辆马车哒哒行经他们身边,驾车的人穿着熟悉的绀蓝衣衫,头上帷帽的垂纱在傍晚的风中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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