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凌霜又招惹了宫里流言蜚语,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她已经习惯了。

    可这件事,却是让她少有地方寸大乱。

    难以驯服的僰人部落在西南势力很大,皇帝只好以柔克刚,与僰人首领建立姻亲关系,这本是皇家儿女的命运,偏偏落到了沈凌霜头上。

    她是罪臣之女,父亲曾经是琰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凯旋回京后却被揭发叛国投敌。

    人人都道她的父亲身为将军勾结外敌,所以饮罪自裁,怕株连九族。

    自家破人亡后,皇帝感念沈父好歹鞠躬尽瘁过,遂将五岁的沈凌霜接进宫里,让当年还是贵妃的皇后收为义女,还封了安宁公主的名号给她。

    深宫高墙,勾心斗角,这么多年,沈凌霜一直如履薄冰,做着不显眼的异姓公主,然而还是被屡屡推至风口浪尖,受人批判。

    夜里寒凉,沈凌霜独自一人跪在凉亭,面前点着一盏长明灯。

    凉亭坐落在池中,水面波光粼粼,月光明亮,她的思绪飘向远方……

    沈凌霜犹记得那天,很平常的一个午后,她心心念念着放纸鸢,出府前,父亲把她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给她脖子上挂了一枚墨色虎纹玉佩,叮嘱沈凌霜要仔细收好,不可以给别人看。

    沈凌霜乖乖点头,把玉佩贴身捂在衣服里面,问父亲自己可不可以出去玩了,父亲揉着沈凌霜的头,笑着说,当然可以了,说完又抱了抱沈凌霜。

    直到长大成人,沈凌霜才懂得父亲最后的眼神是诀别不舍,当时自己一心念着纸鸢,被丫鬟带出府,一路去了城东,沈凌霜走得又累又渴,不禁疑惑她家在城西,为什么要走那么远,丫鬟却道是沈将军亲自交代。

    那天的纸鸢怎么也飞不上天,沈凌霜觉得无趣,便要回家,回头一看,城西的方向升起滚滚黑烟,沈凌霜被丫鬟抱在怀里,最后的记忆是漫天火光……

    真是可笑,沈凌霜从来都不相信这番说辞,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追查真相,她会让沈家沉冤得雪,还要昭告天下:她的父亲无愧家国!

    不知跪了多久,沈凌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皇后。

    沈凌霜连忙行礼,皇后脸上挂着笑容,轻轻扶起沈凌霜,发现了那盏长明灯,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沈凌霜。

    沈凌霜低着头,如实答道:“皇后娘娘,凌霜今夜十分想念父母,特来此地点长明灯寄托哀思。”

    “哦。”皇后端庄地笑着,她身后没有宫女服侍,倒像是特意而来,“原来霜儿是想家了,也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宫,说起来,霜儿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五岁进宫,如今已经十二年。”

    皇后点点头,“十二年,本宫当年也才二十有五,只是个贵妃,时间真快,我倒是有点怅然了。”

    沈凌霜没说话,那盏长明灯被夜风吹得歪歪扭扭,影子变得扭曲怪异。

    皇后握住沈凌霜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收养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来都叫我皇后娘娘,可是我这义母做得不厚道?”

    沈凌霜跪下道:“凌霜不敢。”

    头上传来声嗤笑,“是吗?那霜儿还那么客气?”

    “皇后娘娘金枝玉贵,凌霜不敢攀亲带故。”

    “说的也是,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

    “娘娘请说。”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我没记错,沈家灭于大火,怎么霜儿还敢来这点长明灯呢?”皇后弯下腰,笑意盈盈地说:“千万不要玩火自焚呀。”

    满意地看到沈凌霜的脸一瞬间扭曲,皇后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沈凌霜看向那株迎风颤栗的火苗,看着它强壮的身子慢慢变小变弱,直至熄灭。

    月亮也被乌云挡住,沈凌霜随之落入黑暗。

    沈凌霜抬头望了望,收了长明灯,站起来摸着黑回去。心不在焉地想,看来这几天有雨,下雨好,她喜欢。

    雨天出行不便,这样能减少别人上门找她麻烦的次数。

    通常来的,是皇后的女儿溪文公主,刚入宫第一天,沈凌霜一直在哭,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而大她一岁的溪文公主得知自己母亲要收沈凌霜为义女,更是对沈凌霜十分厌恶,经常派宫女去刁难沈凌霜。

    皇后不喜,公主厌恶,宫女又趋炎附势,沈凌霜在宫里的日子只能图得温饱,除了识字,其他人要学的东西她一窍不通,平日里无事便喜欢琢磨兵书。

    即便这样,琰溪文还是没有放过她,落井下石暗箭伤人的事时有发生。

    第二日,天空乌云笼罩,沈凌霜迎来了不速之客。

    琰溪文一进门,身后跟着的宫女鱼贯而入,气势非常,沈凌霜单薄地站她面前,琰溪文傲气凌人地看着沈凌霜:“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一岁,见了姐姐还不过来叫一声?”

    沈凌霜抬头看她,顿了会儿才出声:“姐姐。”

    “这么不情愿呀,好妹妹。”琰溪文笑起来,容貌气质都与皇后有七分像,若说皇后是表面善良暗地使坏,可偶尔还会伪装自己搭救你一番,琰溪文则光明正大地针对你,不留余地。

    她的哥哥是太子,如果顺利登基,皇后便是太后,所以琰溪文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即便这样还是因着身份受尽万千宠爱。

    沈凌霜看向琰溪文,露出微笑,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处,“姐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真是好笑,我来看自己妹妹,没有事就不能来了?”琰溪文径直走过去落入主座,身边丫鬟手脚麻利,倒了杯热茶奉上,琰溪文缓缓接过,接着开口:“再说了,这皇宫中有哪是我琰溪文去不得的?”

    沈凌霜被琰溪文悠悠看了一眼,她低下头道:“公主当然哪里都去得。”

    琰溪文淡淡一笑,吹了吹茶水,一饮而尽,又放下,宫女见状向前要再倒一杯,琰溪文瞥了宫女一眼,“我说要你倒了吗?”

    说着,那目光幽幽地看向沈凌霜,沈凌霜面无表情,向着茶壶去,提起来便给琰溪文倒了一杯。

    琰溪文看着沈凌霜的表情笑着说:“有妹妹就是好,会服侍人,比我贴身侍女强多了,可惜啊,妹妹就要代我嫁人了。”

    沈凌霜动作一顿,“代你?”

    “是啊。”琰溪文故作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原本应该我去,但我请求父皇派你去,父皇毕竟是我亲爹,怎么会不答应我呢?哪个亲哪个疏,父皇心里还是有个计较的。”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皇族一员,更没有妄想——”

    “是吗?”琰溪文站起来,居高临下,“那你为什么还厚着脸皮呆在宫里啊?拥着公主之位,受着锦衣玉食,早忘了自己父亲是叛敌投国的罪人了是不是?”

    沈凌霜没说话,她紧紧捏着拳头,心里强压着怒气。

    琰溪文还不解气,冷笑一声,“你不要以为父皇真是感念你父亲对琰国有过军功,他只是想将你这余孽物尽其用罢了,去了夫家要记得好好伺候,低头做人,别给你父亲丢了颜面,一个罪臣之女,能代我和亲,你还要感恩我给了你机会赎罪呢。”

    琰溪文露出的那抹笑十分刺眼,恶意地盯着沈凌霜,冒犯的意味十足,沈凌霜再也忍不下去,她重重推了琰溪文一把,直把琰溪文推回木椅上,背后狠狠一撞,疼得琰溪文面色苍白。

    “我父亲绝不是这般人,他光明磊落,保家卫国是个大英雄,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还我沈家一个清白,我要让你、让天下所有污蔑我父亲的人都道歉!”

    琰溪文狰狞地看向沈凌霜,甩开上前扶臂的宫女,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扇了沈凌霜一巴掌,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嫁出去了就别想再回来,你们沈家能有什么真相?为自己叫屈呀,觉得你们沈家含冤了是吧?好啊,我等着。”

    看着沈凌霜因为怒气而颤抖,眼角通红,右脸上还有显眼的巴掌印,琰溪文笑着告诉沈凌霜:“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未来夫君丑陋无能,生性残暴,还有特殊癖好,专爱吃生肉,不过这吃的是禽畜的还是人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琰溪文双手轻轻地搭上沈凌霜的双肩,“我只知道你嫁过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说完用力一推,沈凌霜摔到地上跌坐着,琰溪文没再管她,被众星捧月着离开了。

    待琰溪文走后,沈凌霜才将藏在衣摆下的手拿出来,伸开手掌,手心静静躺着一枚腰牌,是刚才从琰溪文身上拽下来的,持有它便能出宫。

    沈凌霜没有一丝犹豫,她站起来去房间,在脸上涂抹了些脂粉遮挡红印,又收拾了一些银两,向着宫门出发,宫门口人来人往,出去采买或者办事的宫女嬷嬷有很多,沈凌霜换了个不显眼的衣裳,排在人群中。

    那守门侍卫极快地扫了扫,看一眼腰牌,又看一眼人脸,挨个放行,到了沈凌霜这里,却是停下来,侍卫冷着脸,“生面孔?在哪任职?”

    沈凌霜身子瘦,那侍卫人高马大,把沈凌霜衬得弱小,沈凌霜抬高了声音:“我是新来的宫女,在溪文公主身边干事,这是她给我的令牌,有急事要办,命我快去快回。”

    侍卫看向沈凌霜呈上的腰牌,又看了看沈凌霜的脸,挥挥手放行。

    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出宫,本是高兴的时候,沈凌霜随着人流出去,却驻足在了宫门口,就像一直在黑暗中,没有见过阳光的人,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长安街头,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店,店主人称胡老爹,沈凌霜记忆中,父亲回家都会给她带一根,用油纸包着,沈凌霜每每看见便高兴地摸不着北。

    不过,她出宫不是为了回忆往昔,这次出宫可能是唯一去祭拜父母的机会,和亲后路途遥远,何时能重返故乡不得而知。

    天空阴云密布,看起来要下雨了。

    沈凌霜出了繁华的城,远离了热闹,向着荒凉偏僻的郊外去,那里的无名深山埋葬着她父母的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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