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读书声萦绕着散在房屋周围，少年人清脆地嗓音一前一后诵读着同样的词句。有三两个练完功休息的弟子，围坐在屋前的石桌上，支着头倾听着。
青衣少年合上书，抬眼望向床上半倚着的少年人，问道：“你还想读哪本？”
床上倚着的少年眼睛处包着布条，隐隐透着股中药味。宽松的里衣裹着瘦削的身体，细长漂亮的手指搭在床沿上。少年开口时的声音跟刚才读词句的声音比起来多了丝羞赧：“今日就这些吧，麻烦你了。”
钱康将书放到杨健手边，眼睛落在他细白修长的手指上，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又怕被他察觉，赶忙忍着咽口水的冲动，别扭地说道：“没什么，左右我没什么事，给你读读书我还能温习下功课。”
杨健将头偏向钱康的方向，微微点头：“多谢。”
“嗨。”钱康咧着嘴摆摆手，说道：“真不用谢我，我爹知道我过来给你读书，高兴着呢，就差给你上香了。”
杨健被他逗笑了，钱康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钱康面对杨健时，比面对其他人多了一丝怜惜。杨健醒过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暂时失明的情况，当天就开始适应，找别人给他读书。没有自艾自抑，钱康佩服他。
“你……”钱康斟酌着用词：“等你好了以后，可以去我家给我上私课吗？”
杨健收起笑，低着头半晌才说道：“不好意思，不可以。”
钱康抿着嘴唇，微张开牙齿将颊肉吸到齿间咬着。她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张口说道：“哦。”
杨健解释道：“我要参加今年的考试，运气好考上秀才，就能参加明年的会试。这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钱康的牙齿轻咬着下唇，眼珠转了转，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干脆直接问道：“我给你和你爹娘提供房子和吃食，你能搬离你们村吗？”
哪怕被布条蒙着眼睛挡了三分之一的脸，杨健此时的脸上也显出了明显的窘色。
钱康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了，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在同情你。实在是那些人太过分了，下手也太狠。你们如果还住在村子里，难保没有下一次。”
杨健的脸色有些惨白：“我不能搬走，只要我还想考功名就不能搬。考上进士就会有人来调查，邻里不和会有很大影响，甚至可能因此不给安排官职。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有这一条路走，不想冒险。”
钱康只知道会试会脱衣检查，她不可能去考会试，其它的一无所知。她怔怔看着杨健，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按他的说法，钱康也知道他不会去追究那几个人，也不会愿意让她替他报仇。仅仅是担心以后‘邻里不和’几个字影响仕途，就忍气吞声，都要被人打死了还忍气吞声……
杨健脸色缓和了一些，冲钱康所在的方向笑笑：“谢谢你，真的。”
“我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是你把他们吓跑的。”
“钱公子，多谢，日后若我……”杨健想说日后若我飞黄腾达，又怕话说太满惹了笑话，干脆将那几个字略过，直接说道：“我一定会报答你。”
“哦……”钱康愣愣地看着杨健，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赶忙说道：“不用，我不用你报答，你好好的就行了。”
她不对劲，只要见着杨健笑，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不对劲。
杨健笑着摸索着抚上钱康的胳膊，钱康的手指蓦的轻颤了一下，她的心跳声忽然变得很大，一下一下仿佛惊雷一般震得她耳朵嗡鸣。
杨健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停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
钱康傻愣愣盯着杨健的脸，见他嘴唇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杨健的手从她肩膀上移开，钱康鬼使神差般一把握住了那只修长的手，明明是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握在手里却能感觉到骨节厚实的硬度。
钱康蓦的回过神，慌忙松开手站起来，磕磕巴巴说道：“我、我还有几本书忘了拿。”说完就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她的脸热得厉害，整个人仿佛烧起来一般。她绕到山庄的湖边舀着水泼脸，反复深呼吸，直到一切悸动都归于平静，才又走回山庄练功场。
宋慎言正在跟山庄的弟子对打，钱康蹲在一棵大柳树底下看着。
宋慎言手脚灵活有力，看似随意的一个助推就将跟他对打的弟子推了一个趔趄。钱康想起之前他们几个每日混在一处，在并州惩凶除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日子是如何的豪爽惬意。可惜今年宋盟主不怎么让他去学堂了，金忠也似乎变得很忙，并州四侠就剩她跟刘高程还能时常聚在一块。
啧，也不对，刘高程现在也被管得很严，除了在学堂能聚上，其余时间他根本就出不来。细细想来，今年过完年之后，就只有金忠每日都能见到，几乎是随叫随到。四个人能聚齐的时候少之又少。
并州四侠名存实亡了啊，钱康想。
宋慎言余光瞥见钱康，收了招式一步跃下比武台。台边围观的弟子递过汗巾，宋慎言胡乱抹了把脸和脖子上的汗，随手将汗巾搭在肩膀上，迈着大步走到柳树下，一屁股坐到钱康旁边。
宋慎言裸着上身，脸上红扑扑的泛着光，身上皮肤晒得黝黑，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热腾腾的汗味冲进钱康的鼻腔。
钱康伸手在宋慎言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紧实有力的肌肉触感让她很是羡慕。
宋慎言配合地握拳，左手搭在右手臂上，握着拳头的右手憋着劲地往上拗，整条胳膊的肌肉都凸起来，力量感十足。
钱康满眼羡慕地伸手在他胳膊上来回掐按，又按按自己胳膊上软乎乎的肉，明明只比她大两岁而已，宋慎言胳膊上的肌肉硬的像石头，而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根本就拿不出手。
忽然想到什么，钱康说道：“慎言，你拍下我肩膀。”
宋慎言依言照办。
“不对。”钱康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胳膊上，慢慢往肩膀上滑过去：“你这样拍。”
宋慎言疑惑地照办。
“不对呀……”钱康有些出神，呢喃道：“怎么会……”
“慎言！”
身后一道夹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扭头。
钱康一脸坏笑地用手肘捣宋慎言：“嘿嘿，这次骂你了。”
金忠面色不虞地盯着宋慎言，走到两人跟前，一把将钱康拽到一旁。盯着宋慎言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宋慎言一脸发蒙的表情，斜着身子望向金忠身后的钱康，用眼神询问他做什么了。
钱康看热闹不嫌事大，弯着腰从金忠胳膊下探出个脑袋，帮着厉声质问道：“快招，你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宋慎言指指钱康，茫然地望向金忠解释：“就拍了他肩膀。”
钱康咻地从金忠胳膊底下钻出去，跟金忠面对面站着，有些挤，一把将宋慎言推远。
金忠的面色忽然变好，脸上带了笑意。
钱康一把抓住金忠的手，放到自己胳膊上，举着手指指着自己的胳膊一路往上直到肩膀：“金哥你拍拍我肩膀。”
金忠的脸泛出些许红，但还是按照钱康的指示照做。
“不对呀……”钱康眯着眼睛，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为什么……”
忽然她眼前一亮，拽住过来送茶水的弟子，说道：“你拍拍我肩膀！”
“成何体统！！”惊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钱康被吓到一哆嗦。
宋慎言看着他两人，一脸不可描述的暧昧笑意，他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挑眉冲金忠说道：“你是不是……”
“不是。”话未说完就被金忠急急打断。
宋慎言回想每每只要男子跟钱康有肢体接触，金忠就炸毛的样子，一脸‘我懂’的冲金忠抬抬下巴。
金忠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攥住钱康拽人的那只手，吼道：“你又要做什么？”
“哎呀，我就做个实验，确认件事。”
金忠额上青筋直跳：“确认什么事？”
钱康下意识想说，张了张嘴，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我瞎玩的。”
金忠死死盯着钱康，钱康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求救似地望向宋慎言。见宋慎言看着他两人一脸意义不明的笑意，翻个白眼把视线收回来。大眼睛眨巴眨巴，跟金忠对视一会，夸张地叫道：“哇哦，细看之下金哥你好俊。”
金忠攥着钱康的手一松，钱康赶紧抽回手，继续吹嘘道：“玉树临风我金哥，风流倜傥美男子！”
金忠没憋出，扑哧一笑，语气缓和下来：“就你会说话。”
钱康嘿嘿直乐，笑够了才问道：“金哥你来找我的吗？”
金忠点点头，坐到柳树下，拍拍自己左右的位置，示意他们两个坐下：“杨健那件事，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钱康皱着脸边说边坐下：“我刚问他了，他说怕影响以后仕途，不追究。”
宋慎言也跟着坐在金忠另一侧：“确实不好办，考秀才还好说，中了进士朝廷就会派人专门来查，要求还是很严的。稍有瑕疵就不给官职。”
“真够蠢的。”钱康哼道：“中不中的了进士还两说，受欺负可是实实在在的。难道要为了那摸不着的事情，一直忍着吗？”
“哎，也不能这样讲。如果今年能考上秀才，明年就能参加会试，这怎么能是摸不着的事情呢？”宋慎言望着天上的白云：“如果真考中进士了，那就是鲤鱼跃龙门了，他们一家可就真的算是出头了。”
金忠扭着脸视线钉在钱康脸上，钱康烦躁地将他的脸推到宋慎言那边，啧道：“不管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