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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 上

    那晚,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1936年的夏天。

    1936年七月。

    一架来路不明的小型飞机从东部边境飞入法国境内。

    陆上法军收到情报后,即刻向飞机开火。一时机尾中弹,火光燃烧蔓延至机身。

    机上的飞行员打开降落伞一跃而下,身影落入山林之中,燃烧的飞机则坠落在山前的荒原里。

    那个侥幸保住性命的德国飞行员发现自己陷入荒无人烟的大山。

    他本来准备秘密驶入法国空境,自上空绘制马奇诺与一众防线的地图。然而,相机与地图绘制工具都与飞机一起燃烧坠毁了。

    现在他只有一把枪,一张空军证件与几张马克和法郎。当下唯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回到德国。

    面对一望无际的山,飞行员陷入了绝望。

    余后的两天里,他依靠太阳与北极星的方位定向,以山中溪水、野果为食,白天一刻不停地寻找下山的路,晚上提心吊胆躲着蛇虫野兽露宿。

    第三日傍晚,他终于在山腰处看到西面有一片平原村落。此时他以精疲力尽,饥饿得全身发晕,身上还有很多划破的血痕。

    正当他加快步伐下山时,远山忽然雷声滚滚,暴雨倾盆而下。雨不仅使山路分外泥泞,也让他一阵阵发冷。

    忽然他滑了一跤,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泥水里,膝盖疼痛异常。

    他哭了。

    那副因饥饿而虚软的身体甚至没有力气发出哭声或流泪,只是不住颤抖着。

    后来他又爬起来,抹开脸上的泥水,拖着开始发烫的身体,忍着膝盖的痛一瘸一拐继续向前。

    在天尚未全黑前,他走出山林。他把手/枪和撕碎的飞行员证件丢在山脚的两处石坑里,以防身份被发现。

    进入村庄,因大雨滂沱又临近黑夜,路上没有行人,静谧的只剩雨的声音。

    他看到有一幢精致的白色房子灯火透亮,还有人站在庭院里,便急切走过去。

    庭院里站着一个女子,她在雨中想事情想得出神。

    他敲了敲栅栏门,”求求你,我来自东法…出了些意外…我这里有点钱,能不能换些面包…“

    说罢,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法郎。此时他高烧发作,已在晕厥边缘。

    那女子被这声音吓了一下。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全身泥水浸湿,面容惨白,站立不稳,不由后退两步。

    不过她很快缓过神来,一面应着,一面跑进屋里拿食物。

    他就这么等着,身体烧的厉害,在极度的饥饿下觉得自己随时会死掉。

    不久,他看到了那女子拿着面包牛奶跑出来,她的父母紧随其后,神色关切。他接过食物,瘫坐在栅栏边,狼吞虎咽。

    等他稍有饱腹之感、准备起身道谢时,他绝望察觉到意志已经坚守不住、无力支撑这副千疮百孔的身躯了。

    他还没站起,就脚底发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 ——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所小型医院的病床上。

    这个长方形大厅里摆放着两列病床,却只有寥寥几张床上有病人。

    他一向讨厌医院,但此刻这里的药水味、白色的墙壁与柔软的被褥让他神清气爽,如同重获新生一样。

    一个身影朝他走来,他注意到正是那晚给他食物的女子。

    她穿着绿色碎花裙,黑发散落在肩上。他注意到她的脸庞还带着学生稚气,和那晚庭院中独自淋雨的独立气质大不相同。

    “黛拉·马太尔。”她说。

    “叫我莱恩。”他报了自己伪造的名字。

    “你昨晚突然晕厥过去,我们把你送到村里的这家医院。医生给你配了退烧的药,还包扎了你膝盖上的伤口。”黛拉说。

    他点点头。此时他仍在发烧,但已不再是命悬一线。回想之前的经历,他觉得既惊险又侥幸。

    “谢谢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他说。

    她问起他的遭遇。

    他故意佯装病痛,以极其缓慢的语速边编边说:

    “我来自斯特拉斯堡,家族都从事机械修理。前几天我的生父去世,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在第一时间内篡改了遗嘱,夺取全部的遗产。为防后患,他联系当地的势力刺杀我。”

    他看到她神色凝重哀伤,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继续道:

    “我的朋友向我透露风声后,我连夜离开了下莱茵省。一出那里,就是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只当我永远藏匿消失了。我现在萨尔堡借住两日,本想再去南希谋生,不想路上遭遇不测,独自落在这里。淋了雨,饥寒交迫,就成了昨夜的样子。”

    他的法语并不流畅,还带着德国口音。她想,他如果来自德法边界的斯特拉斯堡,那倒解释得通。她对他仍有疑问,但疑心已经消减不少。

    她又觉得,如果眼前这人真的经历了亲人去世、财产被夺、逃命追杀的巨变,她却兀自在这揣摩事情真假,不免有些冷血残忍。

    她宽慰他说:”你在这好好养病,以后总能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至于这几天的吃穿及医药费,我妈妈会出,你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还算缜密的谎言换来了怜悯。

    病痛、不安、戒备、侥幸与感动交织,他闭上眼睛,说自己累了。

    —— —— ——

    又一日早晨,她再次来到医院。

    他醒着,仍在发烧,膝盖上的伤使他不便行走。他的额头涔涔出汗,精神却好转许多。

    他们攀谈,他问起她的经历,说:”你和你的家人救了我,可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

    她很认真地作予回答。

    她说,自己和家人平时生活在巴黎,夏天会来达伯这一带度假。那晚他在前院见到的夫妇是她父母。她还有个姐姐,大她三岁,他还没见过。现在是她的暑假,秋季她就要入读大学了。

    “你要读大学?”他十分惊讶。

    “嗯。”

    “真厉害。”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形容词,“如今能有几个人接受大学教育…你打算学什么?”

    “德语。“

    他不自觉得瞳孔放大,震惊之余更有一种后怕。

    ”德语?“

    ”嗯。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原因在德国住过一阵子。从那时开始接触德语和德国哲史。斯特拉斯堡说德语的人很多吧?“

    ”是的。“他明白自己的法语听着不像母语,便坦白到:“我们在那基本说德语。”

    她便兴奋地用德语和他交流。她的德语说得流畅,却让他心中不是滋味。他想,她能读大学,外语还说得那么好,真是有骄傲的资本。

    “你在哪里读大学?”他又问。

    “巴黎。”

    ”哪所学校?“

    ”巴黎高师。“

    他苦笑了一下,她毫无攻击性的回答本能地刺痛到他。

    他曾一度视巴黎高师为梦校,只是现实的窘迫让他意识到,大学是他触不可及的人生阶段。后来,他一路辗转,成为飞行员,一切还算顺利。

    只是刚刚一下子,他意识到自以为早已淡忘的童年遗憾,原来如此鲜活,历历在目。

    在他为往事暗自失落时,她正注视着他。她发现他长得很美,而且自身弥漫着一种失意者的忧郁,眉眼间有悲天悯人的神色。

    她心中一动。

    他感叹她的风华正茂,她着迷于他的失意气质。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中。

    —— —— ——

    他住院的第四日。她与姐姐在家里吃早餐。

    ”昨天发生了件古怪事。“海德伦说,”住在对面的女孩告诉我,她父亲白天徒步到我们后边的山,结果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把枪。“

    “啊?”

    “她父亲把枪拆卸一看,发现弹夹里装满子弹。说是把德产的瓦/尔/特/手/枪。”

    “奇怪了。”

    “我想,”海德伦若有所思,“是最近有人丢在那里的。可是谁会无故经过那块偏僻的地方,还留下一把完好的枪?”

    “说不定是一战时期留下的。”黛拉说。

    “但是□□的成色很新。”

    事情怪诞无解,她们煞有介事地对视着,却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早餐结束后,黛拉说要去看那个病人。

    海德伦先是戏笑妹妹因为缺男人才如此殷勤,后来又忽然严肃地说,自己也应当去看望一次。

    她们进了医院,见到他正一瘸一拐地在大厅里走动。

    三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他高兴地说,自己的烧在清晨已经退了,只是膝盖摔伤处还痛得厉害,要再养一会儿。

    “黛拉把你的遭遇都告诉我了,我很难过。你不要着急离开,先好好调养。”海德伦说。

    三人就他的遭遇聊了几句,姐姐又问:“达伯这一带偏远,你怎么会想到这呢?”

    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答道:“离开斯特拉斯堡后,我从萨尔堡前往南希的路上,遇到了黑车。我觉得他们形迹可疑,勒令他们马上停车。后来,他们把我抛下,走了。”

    “你在哪里下的车?”

    “大概是达伯西北角。”

    “我们这地方山多,听说很多不熟悉这里的人都会迷路,最后走到山边。”海德伦调侃起来。

    黛拉在一旁听着,早已明悉姐姐对这个病人的疑心。

    只见他轻轻笑了笑,摇摇头,说:“我走平地,误打误撞到这里的。虽然一路平坦,可走得急,还是摔伤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他们就这样迂回地聊着。面对这样虚弱的病人,海德伦不愿乱下定论,再闲谈几句,她就先行离开了。

    —— —— ——

    那个上午,窗外的天空草木如油画般浓郁明亮。

    他说想出去走走。医生同意后,他和黛拉走到医院后面的草地里。

    他说:“总算见到你神秘的姐姐了。她一定和你一样学识渊博。”

    她笑了:“姐姐一直有自己的抱负和追求,我没法和她比。”

    一阵风吹过,树上挂的秋千轻轻摇摆,远处还有风铃的声音。

    半晌,他开口道:“我以为自己会死在暴雨的那天,可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面对这么美的景。”

    说完,朝她笑,眼底深处却仍带着让她心疼的忧郁神色。

    她走近他,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头轻轻枕在他肩上。一系列动作极其缓慢,因为她怕他抗拒。可他同样抱紧她,用那样的力度使她安心。

    她也不松手,反而加紧力度抱住他,他用更紧的拥抱作为回应。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脸颊相贴,感受对方肌肤的温热,沉溺在被紧紧抱住的幸福中。

    这种拥抱不带爱情意味,倒更像在说:我们本不会相遇,可我遇见了你。如果有天终将分开,我希望永远能记住牢牢抱紧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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