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无法正视一个人的过去，难得感受到了慌乱的滋味。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活下来的？
我无法想象。
………
沉睡十几个小时的人突然蹙紧眉，悄悄落下泪，像是魔术表演的谢幕，卡牌胸腔挣出，修复起他残断的四肢。
冥夜睁开眼，眼角挂着泪珠，一脸茫然的望着我，嘴唇抿到发白。
这个状态类似看完一部极其优秀电影，或者做了一场没有结尾的美梦。
失落，怀念，泥潭一般混在一起。
不会后悔了吧？我有些担心的想。
也许是残疾了一天的缘故，他腿脚不是很利索，没能马上站起来，干脆就这么靠着墙壁坐着了。
同样，也没有人给他戴上镣铐。
毕竟没有什么心情去反抗了吧。
他先是叹了口气：“有什么想问的…”
“够义气，敬你是条汉子。”
“……什么鬼。”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和颜悦色问道：“你们这个小团体都是怎么说我的？”
回答的时候，我听见他好像在磨牙。
“…史无前例的魔头。”
我也想磨牙，但我告诉自己先不急着吐槽，一本正经地询问下一个问题。
“在你们之前的记忆中，我做了什么？”
“用时空的力量重新制定规则。”
冥夜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是没有感情的剧本台词，但不妨碍我察觉到自己被狠狠鄙视了。
“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脸色有点僵。
…有点没搞明白，未来的我难道很喜欢自找麻烦吗？就算是为了图方便，可对付这些人还有别的方法吧。
怎么听都不像我会做的事情嘛。
“一个原因与你自己有关，你肯定已经做过了。”
他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明显，就像在看一个没读过书的白痴，又瞪了一眼艾伦。
刚刚恢复的手略显沉重，有些艰难的抬起指向他，深色瞳仁微微一缩，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角度。
“这家伙…难道不是被你亲手杀了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因为“亲手”这个词，咬的异常重。
我在发抖吗？我听见我在这么问着自己。
问那颗跳动的越来越快的心脏。
我垂下视线，交握的手心沁出细汗，嘴巴一张一合，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的。”
我供认不讳。
无形的镣铐，没想到最后锁住的是我。
“！”
余光瞥见身侧的艾伦猛然抬起头，灼灼的目光疑惑又惊诧的定在我脸上。
我没有多余的勇气回应。
“喂，都开始跟着说胡话了吗？艾伦不就在这里吗？为什么爱斯也变得这么奇怪，康尼，这是在做梦对吧？”
萨沙疯狂摇晃着身旁呆滞的好友，脑袋嗡嗡作响，期待一个能把她拉回现实的回答。
康尼的表情恐怖无比，半天才说话：“笨蛋，他说的每一件事…就像是已经固定好了一样。”
“大家都…疯了吗？”
她颤颤巍巍的问，突然发狠似的掐了一下好友的胳膊。
“啊啊啊！你这人干嘛往别人身上乱掐！”
受害者康尼·斯普林格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完美吸引全场目光。
他的脸部有一瞬的扭曲，恶狠狠的控诉起来，抬手就要掐回去。
“这么疼吗？竟然…是现实啊！康尼！”
“滚啊！！”
让：“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也能吵起来。”
或许吧，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几个正常人。
我在心里悄悄回答。
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极点，因为有一个惨烈的现实正随着时间推移，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和艾伦都是骨子里刻着死亡的人。
未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他会成为毁灭世界的恶魔，而我在他死后重新肃清宇宙的法则，也当了史无前例的魔头。
恶魔和魔头的组合？
倒也不错，听起来就很默契。
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至少我们还在这个安静的小山庄里面聊天。
“我们…确实打了败仗，每次都需要牺牲一个人才能回到过去。”
我挠挠头：“这么说轮回不止一次啦？那你们好菜啊。”
他瞪了我一眼，没回答，却不知不觉羞红了脸。
果然，作为他们的同伴也觉得丢人了吗？
我又问道：“说说吧，实验品是什么意思？”
冥夜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早已沙哑。
“艾伦·耶格尔，应该还要加上你，是大地恶魔的……实验重点观察对象，目的的话……”
他轻嗤一声，特地用了围墙内的词语，又缓缓补充道。
“你可以问问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他们是同类吧！说不定他们连这种事都一样呢。”
空气安静了很久。
“是什么？”
“谁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反正都要死了吧。”
他的双目涨的血红，眼神木然，像是失去神智的人偶，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遗憾了，也不指望能在你手中活下去…还有，你的那位长官打人很痛。”
利威尔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这个问题只能说是一时兴起，为什么这人好像很着急去死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琳娜…是怎么死的？”
他像是在回忆，半晌才回答道：“她是唯一的新人，除了首领以外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我不再追问，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句。
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我闪躲几下后尴尬开口。
“现在就要走了吗？”
其实我有点为难，因为这颗能占卜的心脏还没想好要给谁。
要强制杀死他的话，并非做不到，只是有些麻烦。
“啊，我没有遗憾了。”
“真的不考虑再活一会儿？我还想挖个墙角呢。”
这么问好像有点怪怪的。
“想要动手就快一点，最重要的是……”
他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一点也不像马上就要去死的人。
“现在看见你就烦。”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的议论声都停止了，都很紧张的看着这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肆无忌惮的笑着，颓唐的瘫坐在地，黑曜石一般的双目浑浊不堪。
他貌似很清楚我想要做什么。
“杀了我吧。”
我单膝蹲跪在他跟前，听到信徒祈祷般的一声。
冥夜仰起头，一手盖在眼皮上，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像是在极力遮掩什么。
拳头大的心脏，冻结在四四方方的时空间中，滞留在时间里。
他的外观倒是没什么变化，心脏和本体的时间流动不对等很快就会造成死亡。
整个过程一点都不血腥，就像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冥夜没有露出太多痛苦的表情，唇角蓄着一点淤血。
他安静的望着我，轻轻弯起嘴角，暗红色液体缓缓滑落下。
“无论…怎样，不要轻易离开这里。”
这句话费劲他所有的力气，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海上飘荡已久的游魂找到了靠岸。
他缓缓的阖上眼眸，不再做任何解释，甚至在享受魂灵消散的过程。
白色披风裹着的身体略显单薄，像是被微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淡蓝色流光纷纷扬扬的飞出窗外。
他自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来过，只有那颗血红的心脏依旧有力的跳动，偷偷给他留下了足迹。
飞鸟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前，歪着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脖子一伸一缩，目光不经意的掠过我们。
它并不作其他停留，转身重新张开双翼，一蹬后脚，奋力窜向蔚蓝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