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太阳之火

    南荣与中原这一仗,从凉秋打到隆冬,南荣的将士,正死守着王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段时间,小灼隐世般藏在密林竹屋中,仿若外界纷扰与她毫不相干。

    让她有些迷惑的是,萦乐似乎也不急着出去,闲懒地养着伤,丝毫没有颓废之色。

    他的伤能恢复的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只是经脉受损的地方,多少让他的某些动作变得迟钝。

    这些日子,他弹奏的曲子越来越舒缓,那些需要更强指力腕力控制的曲目,不再碰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萦乐似乎跟自己跟得有点紧了。

    “这里风大,你先进去吧,萦乐。”

    小灼收起练剑的动作,萦乐便立即将披风递给她。

    “谢谢……”小灼退了两步,从旁边走到药炉旁,“你喝药了吗?”

    萦乐摇头。

    小灼叹了口气,把药端到他面前。

    萦乐乖乖端起药碗,不嫌苦也不嫌凉,非常听话的病人。

    竹屋不大,小灼原本就睡在萦乐隔壁,但半夜醒来常常发现萦乐趴睡在她床沿。

    那时他腿还没好利索,走过来纱布便渗着血。

    他说,半夜一直做噩梦,不愿一个人待着。

    小灼有同样的经历,于心不忍,便索性把床铺搬到一个房间,也方便照料。

    萦乐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他没告诉小灼的是,他身体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

    谋划之前,他知道百里族的手段,也有预期会遭受的折磨。

    只是,小灼的到来与照顾,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在计划里,他会在轩辕军队入城后,被棣华解救。

    这样的结果,很合理。

    但小灼到来的那一刻,萦乐才发觉,那样的凌虐与折辱,他也日夜盼着结束。

    旁人称赞的夸他谋略过人,不屑的说他心思深沉,萦乐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都要付出代价去争取。

    小灼却是例外。

    他曾经对小灼过于依赖的眼神避之不及,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想去依靠一个人。

    那种能够全身心信赖、托付的感觉,萦乐后知后觉地明白,是他迄及一生追寻的幸福。

    只是,善于玩弄人心的狐狸,却错估了自己的心。

    等他恍然大悟时,却痛苦地发现已经失去。

    小灼闲来无事,便回想着那日在巨人堂见过的簪子样式,准备打造一个新的发饰。

    人类的饰品样式繁复,做工复杂,小灼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将要完工。

    小灼做了多久,萦乐便看了多久。

    这早已见怪不怪,一开始她还有些不自在,想打发他去看看书、弹弹琴。

    不过萦乐肉眼可见地变得懒散起来,根本说不动。

    小灼便淡然了,左右自己的手艺也不至于太丢人,看了就看了吧。

    考虑到那日相柳已经留下了那支簪子,小灼这次做的是一个与发簪相配套的银冠。

    与第一个银金冠板正的样式不同,这个银冠的制式看着更加精巧,通体镂空,边缘是流云花边,玲珑轻巧,看上去便有种风流倜傥之态。

    “好看吗?”

    小灼小心地把银冠边缘的灰料擦拭干净,眼睛亮亮地询问萦乐意见。

    萦乐素来红粉知己不少,对这些珠宝首饰很有见地。

    萦乐却一言未发,他发现自己疯狂地嫉妒着这些。

    小灼一怔,看萦乐脸上发白:“哪里痛吗?”

    萦乐神色奇怪,却说了小灼听不懂的话。

    “那支碧玉簪,我没说不要,你没问我。”

    小灼失神地想,那日之后,相柳也未曾戴过那支簪子。

    她有些意兴阑珊道:“你头发上的玉簪,就很适合你。”

    那是萦乐生辰时,被他引为知音的才女苏烟送的,与小灼的碧玉簪同源而出。

    萦乐其实并不太注意它,只是在极北之地后,他鬼使神差地将与相柳头发上相似的簪子找了出来。

    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未失去。

    原来那个时候,他潜意识里否认的,便是这份感情。

    萦乐低头一笑,听起来是自嘲,小灼以为他懂了,便不再多言。

    她没见到萦乐敛眉时,颤抖的眼睫与一闪而过的偏执。

    就像她忘了,萦乐虽表面温润如玉,却并非良善之辈。

    “明日,我便回去了。”

    小灼玩弄着手上的银冠,随口一提。

    萦乐却明白,这一回去,便意味着她要帮南荣。

    “明日是生死之战,你早就想好了,要帮必死的那个,对吗?”

    两边都是小灼在乎的人,即便她表面平静漠然,内心却做好了选择。

    她的选择,只有输,没有赢。

    南荣赫辰并没有预料,南荣的防线竟崩塌至此,溃不成军。

    忠心的将士在前线拼杀,却迟迟未有援军。

    四世家族长围坐,你推我诿,竟商量不出一个前锋。

    父王的头发白了许多,如此焦灼的时刻,他反而更喜欢与惠妃和阿砚待在一起,不问其他。

    “我拼了大半辈子,才冲破嫡庶血缘的禁锢走到今日,却发现王权高座下,大厦将倾。”南荣王沧桑的面容下是看淡后的释然:“辰儿,我知你野心比父王更大,只是这一关你若自己过不去,其他更是遥不可及。”

    南荣赫辰这才发现,父王已经老了。他只是不明白,父王被什么催老。

    南荣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只劝你一句,一个人的野心无法成事,只有千万人的野心,才能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父王……”

    “退下吧。”

    他看着父王如天下所有垂暮的老人般,走向惠妃。

    阿砚担心地扯住他的袖子,压着眼泪问:“哥哥,我们还能一起吃饭吗?”

    南荣赫辰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哥哥尽量。”

    阿砚也知道,明日是龙潭虎穴,是四面八方围剿。

    南荣赫辰没有成算,只是他不能退却,他要用一身的血去成全南荣的忠骨,即便日后沦为他国附庸,南荣依旧降得有一分尊严。

    阿砚清泪满目,拽着他不放,恳求道:“哥哥别去……别去……”

    南荣赫辰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睛:“给你的令牌,要随时带着明白吗?”

    阿砚点头,又摇头,泣不成声。

    “听话。”

    阿砚虽性子骄纵,却也耿直单纯,对身边人尤其珍惜眷恋。

    小灼拿着弓箭,看着南荣赫辰从王宫出来,将一枚同样的令牌被放在她手心。

    这枚令牌背后调动的,是南荣赫辰身边豢养的死士,一国王储最后的力量。

    小灼却将令牌还给他:“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要保护的,也不仅仅只是我和阿砚。”

    南荣赫辰短笑一声,掩面半响,才颤抖道:“你觉得我错了吗?我愧对南荣子民吗?”

    小灼摇摇头:“有信任你的将领、忠诚的部下会追随你,也有惊惶不安、渴望和平的民众会埋怨你,是非对错,我评判不了。”

    小灼只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哥,明天你不要怕。”

    我会陪你。

    小灼坚定道:“你会没事的。”

    南荣赫辰红着眼睛抬头,没想到这一刻,被他纳入保护的妹妹,看破了他的恐惧。

    战场,是命最薄贱的地方。

    小灼举起手中的箭,俯视那片尸山血海之地,紧盯着战场中心的人,为他一箭箭挡开致命攻击。

    即便如此,乌泱泱的大军终究还是将他淹没。小灼取出长剑,飞身而下,与南荣赫辰并肩对峙千军。

    南荣赫辰早有预感,却仍在小灼降落之际,心脏狠狠一跳。

    他怒声喊道:“你不要命了!”

    小灼的剑,同样锋利。

    一波又一波攻击,没有间隙,一旦分神便是尸骨无存。

    小灼很熟悉这样的模式,只有源源不断的反击,才能得到一线喘息。

    她的腰、手、腿被割裂无数刀,血流涌柱,可她依旧不退,死死地冲在南荣赫辰面前,不死不休。

    可她面对的是战场上历过无数生死的士兵,他们有着无数厮杀经验,知道小灼不过是强弩之末,虽稍有退却,却没有害怕。

    小灼并未有多意外,她抬头望了望日光,双手结印,一瞬间,刺目天光在小灼周围炸开,转眼间,四周波及之处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灼人,一引便燃,且生生不灭。

    “太阳之火!是太阳之火!”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惊慌退散。以小灼为中心,终于清出一块空地。

    太阳之火,可烧尽天下万物。

    传说旱魃吞了金乌,获得不灭的太阳之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小灼引太阳之火,实则也是用身体承接,焚烧之痛,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烧灭。

    她在南荣赫辰惊呼时,喊住他:“不要靠近我!”

    这样蚀骨焚心的痛,霸道地毁天灭地,就连吐出的血都带着滚滚灼烧之力。

    小灼极其艰难地控制太阳之火,将南荣赫辰护在身后,走出重围,无人阻挡,也无人能挡。

    精血即将燃尽那一刻,小灼按照古法所说,强心剥离太阳之火。

    昏死前,她靠在南荣赫辰怀里,用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话:“哥哥……此番、回去,再做抉择,望再思量……”

    冬去春来,秋夏轮转,小灼再醒来,已是三年后。

    “醒了!终于醒了!”

    睁眼,熟悉地像时光倒流。

    她迟疑地看着姬琰,问:“这是哪?”

    姬琰眼眶湿润,轻声道:“这是南荣府。”

    曾经,这里是永候王府,是南荣二皇子的府邸。

    小灼看到父王、哥哥相继而来,这一幕,很像小时候她发烧时梦到的场景。

    那是母亲会在她耳边温柔嘱咐,哥哥会给她带好吃的解馋,父王虽待她冷漠,但也有温存的时候。

    小灼心脏骤然绞疼,苍白的面容狰狞,说不出一句话。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萦乐和棣华进来,与哥哥父王平平淡淡行礼。

    萦乐一如竹屋一别,变化不大。

    棣华即便是做了将军,依旧不羁随性,大大咧咧地甚至还染了些混不吝的习惯。

    南荣赫辰尤其与棣华不对付,他冷着脸拉开给妹妹讲军营里荤段子的人,几乎将不欢迎写在脸上。

    小灼极少见他如此明明白白讨厌一个人,不由好奇:“棣华个性爽朗,虽偶尔不着调些,也不至于如此不受你待见吧?”

    “她表面轻浮,实则精于算计,又出自那样的家庭,与这种人无须讲原则。”南荣赫辰语气不屑。

    小灼皱眉:“哥哥,你究竟是不喜欢棣华,还是因她家族的背叛而迁怒她?”

    南荣赫辰不言,只是给她喂药。

    “如今没有南荣,我们都是大荒的子民,哥哥还放不下吗?”

    “……我们不说这个了。”

    对于他的避而不谈,小灼没有再紧逼。

    其实她也没想到,哥哥竟然真的妥协了。

    他接受了轩辕帝的降和,在最后的谈判中为南荣的子民争取一切可能的平等与权利。

    轩辕帝最终改国号,以大荒为名,中原南荣再无国界之分。

    “小灼,你与萦乐的婚约要提前了。”南荣赫辰道。

    小灼有些惊讶:“婚约还在?”

    萦乐以赤狐之身分化九尾,名震大荒,神兽之威与新晋四世家齐名,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荒国师。

    这桩婚约,如若还有存在的必要,那就只能是为了让尚有疑虑的中原与南荣子民安心。

    给这来之不易的大统一和平局面打上一针粘合剂。

    小灼却苦笑:“我活不久了,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她的生命正进入倒数。

    强行运用太阳之火,小灼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醒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古法早就将无上力量的代价标注好。

    “会有办法的,小灼。”南荣赫辰痛苦道,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小灼轻笑,并不在意。

    她只是很遗憾,很遗憾。

    半夜,熟悉的灵力送进五脏六腑,小灼的心绞痛瞬间缓和大半。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白衣白发,苍白的脸色比她这个重病之人好不了多少。

    “听说你带着妖族在清水镇后面的神山扎了营,怪不得轩辕帝屡次派人围剿都无功而返,他怎知你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话出来,极其冷漠。

    她怎么不知道,从遥远的东海,突破大荒的军防来见自己,需要多大的代价。

    相柳苍白的唇角,一半是为了见她,一半是为了救她。

    小灼醒来便察觉到体内有相柳的灵力气息。

    三年不断,每一次都任她残破干涸的灵脉无尽索取。

    相柳再强大,月月不断的治疗,终究也将他伤的不轻。

    “你见到我,只想说这个?”

    相柳猜不到小灼的想法,却也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难以忽略的淡漠疏离。

    小灼低头,切断了他的灵力输入,语气冷淡道:“你以后别来了,被他们发现,我会很为难。”

    ……

    相柳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他抑制住那些难以言状的情绪,语气寻常道:“我来时刻意隐藏了踪迹,他们发现不了。你的伤……”

    “不用你管了。”小灼打断他的话,室内一阵沉寂。

    “……哥哥已经找到了治疗的办法,你不用再来给我输灵力了。”

    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小灼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相柳沉沉看着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也是,什么灵丹妙药你用不到,我这些算不得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相柳突然咳嗽一声,小灼瞬间抬头。

    只一眼,便被相柳抓个正着。

    她看到对方灰寂的双眼漾出一抹亮色,好不容易紧绷的面容再度如水化开。

    他在确定什么。

    小灼只能再次狠心道:“确实算不得什么,你以后别来了,我很有负担。”

    再多的灵气,也救不了她,只是延缓死亡期限罢了。

    她却舍不得看见相柳这般为她所累、不计一切的模样。

    小灼不知道的是,相柳曾经喂了她冰晶雪莲。经过这些年相柳为她输入的灵力,雪莲几乎与她融为一体。

    万年的冰晶雪莲融入她的血脉中,虽无法让她的五脏六腑彻底修复,却至少让她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逼近死亡。

    相柳如此骄傲的大妖,小灼以为这番话说完,他不掐着自己的脖子,转身离开便是好脾气。

    可是相柳极其缓慢的声音响起:“……你跟我走,你不是想做秦小灼吗,我带你离开。”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字句清晰。

    小灼心脏剧烈跳动,看到相柳白色衣袍上的血迹,又重归死寂。

    一个人来去都已勉强,带上她只能恶战。

    未等她应答,相柳便看到房里的鲜红色婚服。

    样式精美,款式盛重。

    眼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相柳直直看着小灼,小灼将视线从婚服上挪开,却没有解释。

    许久,相柳讽刺一笑,冷冷自嘲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灼再看时,相柳已经不见踪迹。

    窗外,夜空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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