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媛媛迟疑着。

    “请问这里的饭都是你做的吗？”

    宋隐将大铁勺重新放回桶里，将空桶放在了旁边老人触摸不到的架子上。

    “是啊，我不仅在这里负责照顾老人，还负责做饭。营养学的嘛，做饭总是能照顾一点。”

    男生笑眯眯地将饭端到桌上，舒媛媛看到了他面前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饭。

    “这都是你们的员工餐吗？”

    “对呀，我们和老人吃的是一样的饭。不仅能让老人和家属安心我们自己也心里有数。”

    舒媛媛看着桌上的饭流了口水，香气刺激之下，肠胃之中的叫嚣更为难耐。

    “我.......”

    宋隐将饭端给她。

    “要不，你也来吃？”

    饭菜很是诱人，“咕噜——”一声舒媛媛听到了自己吞咽的声音，温和的话语再次适时地响起。

    “反正外面雨很大你也走不了。”

    着没有闭合，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画满了标记，旁边图标还有记号，标题上面隐隐约约写着——营养师笔记。

    旁边还有不少文字，将食物标记其用处，舒媛媛看着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营养师？”

    男人点点头。

    “对，营养师，专业就是为晚年老人设计低卡低热量的食物，我有考出来了营养学证书的，所以我平日里负责在这家养老院做饭。”

    终于忍不住了，舒媛媛低声说了句谢谢，拿起勺子先用纸巾擦了几遍，又拿着筷子提起旁边的开水壶，烫了一下，这才拿起筷子开吃。

    饭菜很美味，就在饭入口的第一秒一股淡淡的香气在口腔里炸开。第一口还有些矜持，那么第二口第三口就加快了速度，舒媛媛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香气充斥着口腔。

    这个香气......甚至要比她家的阿姨做饭还要好吃！

    宋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就在她将最后一粒米送到嘴里的时候，男人已经走了出去。舒媛媛将碗筷乖乖地放回收碗的地方，走到外面，雨已经停了，她笑眯眯地朝着他挥了挥手。

    “碗我放在收碗处了，饭菜很美味，谢谢啦~”

    舒媛媛说着潇洒转身，突然“啪！”地一下，头被一碗汤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头上。

    “你个小狐狸精，竟然勾引我老公！”

    油腻不堪的汤水顺着舒媛媛的头发滑落，平日里精心保养的发丝被这样莫名糟蹋，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涌起。头发丝被背后人扯着。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舒媛媛顿时怒火上涌，抄起碗朝着地上一摔，朝着老人吼了过去。

    “你能不能看清楚一点！谁是小狐狸精！你家男人谁稀罕！”

    顿时被吼叫的老人愣住了，随即伸手就要朝舒媛媛打过来，舒媛媛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抬手也要打过去，宋隐慌忙站在两人中间拦着她们二人。

    “等等她是病患，您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眼见得老人不服气仍就要打上来，其他人纷纷跑过来安抚老人。“哎——阿姨阿姨——别这样——”

    其他老人也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宋隐将碗拿起来朝着舒媛媛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阿姨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对一些事情记忆不清，过往的记忆也发生了偏差与混乱，又因为年轻时丈夫出轨她打过小三所以——”

    他说着掏出纸巾递给舒媛媛，舒媛媛没好气地擦着脸。

    “那现在怎么办？我的衣服呢？我不和他计较我的衣服怎么办？难道我就在这儿受委屈吗？”

    那汤汁顺着她的衬衣流淌，衣服湿漉漉地黏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曲线，舒媛媛搂着胸口春光低头骂了句脏话，肩上突然被披了一层外套。

    她错愕抬头，只见宋隐细心地将外套扣子系好遮住她的身体。

    男人的手指纤细修长，带着淡淡的香气，无意触碰她的肌肤冰凉刺骨。

    没来由的，舒媛媛心头莫名一颤。

    “您看您要不在员工宿舍洗个澡然后穿上您的衣服？我们现在将您换下的衣服为您洗干净您再走？”

    态度还行。

    舒媛媛正欲开口突然面色僵硬——不对，她——出门太匆忙，没带换洗衣服。

    平时她的行李箱都是管家阿姨帮忙收拾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收拾行李箱，当时也没多想，所以一个行礼箱子看着那么大，甚至连一套洗漱用品都没有。

    一时间僵硬在原地，想要洗澡却又没有换洗衣服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行李箱内部东西的舒媛媛沉默着脸色通红，双手局促不安地交叠，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您没有换洗衣服的话，我去帮您借一声吧，院内是有女性护工的，我看谁有多余的衣服借给您穿。然后等到您的衣服彻底干透以后，您换好再走。”

    也行。

    粘稠与湿漉漉的感觉交叠，舒媛媛实在不想挑了立即答应。

    跟着他走进浴室独自关了门拉上帘子沐浴，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衣服我放在外面了，我去走廊门口帮您看着，不会有人进来的您放心。有什么事情去走廊找我就好了。还用我们女性护工人数太少就一个还是为上了年纪的阿姨，实在没有多余衣服了，您先穿我的可以吗？”

    还......

    挺绅士的。

    她朝外面应了句，洗干净擦干走出来穿上他的外套。

    没想到他的衬衣竟然也带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舒媛媛将脸埋在那个衬衫里狠狠地嗅了嗅，脑海里竟浮现出来他的笑容。再次抬脸的时候，双脸通红。

    摇摇头麻利地穿上他的衣服，将宽大的衬衫系在裤子里用皮带系上，吹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站在镜前女孩自己都被自己惊讶住了——没想到这一身竟然看起来干净利落。

    走到走廊里，舒媛媛跟在他的背后。男人的白色衬衫上带有淡淡的香气，走在她面前能够留下极为好闻的味道。那个味道就像是夏日青草的味道，舒媛媛闻着很是安心，竟然有了心思与他攀谈。

    “你们这里的女性护工很少吗？那平日里面对女性老人患者究竟该怎么做呢？”

    “所以这也是现在养老院的困局，因为这个活儿真的又苦又累，每天要面对不同生病的老人。就算给高工资女性也不愿意前来，所以仅有的那几位女性护工平日里给的福利都很好。生怕他们离开就是为了能照顾女性老年患者晚年的尊严。”

    宋隐叹口气，语气颇为担忧，舒媛媛没有再多言只是双手微微握拳眸子神色黯然。

    还不都是那些胡搅蛮缠的家属作孽吗？

    恍然间毕业的时候老教授的话还在耳边浮现，“在座的各位都是受过教育的人，都是极为幸运的人，所以你们要将这份幸运传播下去。为天生缺陷的孩子设计玩具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奋斗，为后天患病的老人设计玩具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奋斗。”

    “现在社会上有关我们的职业评价参差不齐，我们的目标就是用自己最真诚的设计打动顾客拯救患者。”

    当年刚毕业的豪言壮志早已被那些无理取闹的家属殴斗给消磨殆尽，现在的她只想逃离。

    男人的衬衣上有一股莫名的香气，舒媛媛低头狠狠地嗅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

    外面的雨停了，脚上的伤口也不疼了，穿着拖鞋没有那么摩伤口。

    宋隐要在后厨刷碗准备下午的水果盘，徒留舒媛媛一个人在大厅。她看着外面雨停了走出去想要透气，在花园中央，无意听到背后传来的尖叫。

    “哎呀妈！这明明是我给你买的水果，一篮子的苹果让你一天吃一个，刚好能吃一周，你怎么都啃了一个牙印一个牙印儿的？这所有苹果你都啃了，那过几天怎么办？你吃什么？”

    她扭头，只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跺着脚瞪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头发半百不算很老但表情已经开始木讷，她手里拿着一个大红的苹果上面被咬了一口，她背后并排放了七八个苹果都被咬了一口。

    “这个最甜，你吃.......”

    显然女子的怒吼吓住了她，老人颤抖着手将苹果递给眼前人，表情讪讪的，不远处走来一个护工拉住老婆婆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

    “为什么要把最甜的给她啊？”

    老婆婆缩着肩膀嗫嚅着。

    “她人可好了，还给我送苹果。”

    刹那间，女子突然红了眼转身就跑，舒媛媛追了上去，女人蹲在花园角落啜泣流泪。

    舒媛媛看着心疼，附身轻拍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

    女人手背擦着眼泪。

    “没事，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一筐草莓都咬了一口，酸的全吃掉了甜的全都留给了我妈。”

    原来是她妈啊。

    舒媛媛心里一酸蹲在女人身边。

    “这么好的老人家，你把她丢到老养院不心疼吗？”

    刹那间，本是哭泣的女人立即扭头看了过来抹着眼角。

    “还能怎么办啊？那你是没见过那一次在家，她蹲在地上拉屎又撒尿，甚至还觉得屎尿好玩抹到了墙上。我那一天开会的时候本来就因为业绩不算很好被领导骂了，处在崩溃的边缘，回家开门儿，满墙的屎尿，她甚至还往脸上抹了一点，看到我的时候还瞪着我说我是谁往他家里跑，甚至还把屎尿往我身上抹，那可是我唯一的一套西装啊！四位数的西装啊，一下子就报废掉了！”

    女人颤抖着声音控诉着，攒着手中已经湿透的卫生纸。

    “我那一天一下子就崩溃了，你知道吗？真的很崩溃，一下蹲到地上就哭了！后来我担心我不在家她病情加重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将她送过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谁愿意把自己的妈托管出去啊？！”

    啧，屎尿抹的满墙都是这种东西，想想都恶心。屎尿与那些曾经的记忆交叠，舒媛媛后退一步皱眉，好像眼前女人就是屎尿本体——女人却仍旧发泄着。

    “外面总是传闻什么，她忘了所有人但她唯独没有忘了你，可他们都不知道阿尔兹海默症真正的发病以后是忘掉所有人！包括亲人！会性情大变！”

    刹那间，舒媛媛想起来了自己学社会学教授讲过的一句话，“爱是所有关系的润滑剂，因为爱，所以才会包容一切，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身上的缺点我都可以包容，但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你身上的所有缺点在我面前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阿尔兹海默症老人没有那样的浪漫，更多的是让人无奈。”

    还未来得及开口安慰眼前人，女人仰头面色错愕“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女人走去。

    “妈！你怎么又尿到地上啊？刚换了衣服啊！”

    舒媛媛扭头，看到老人颤抖着手抄起拐杖朝着女人劈头盖脸打去。

    “你是谁呀？少在这里吼我！信不信我打死你？！”

    女人挥手挡奈何老人力气很大一个护工实在是拦不住，舒媛媛慌张上前拦住。

    “哎哎哎——老人家，老人家，您忘了吗？她是您的女儿啊，她给您买了一大篮子好吃的苹果呢！别别别别这样——”

    挣扎着一个男性护工跑了过来搀扶着抢过老人手中的拐杖勉强救下了两人，女人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舒媛媛顾不得离开将她搀扶着到了旁边的花园，女人抹着眼泪颤抖着声音。

    “网上总是会说什么阿尔兹海默正是个浪漫的，把这个病情浪漫化，可是谁又知道真正得阿尔兹海默证人的痛苦呢？动不动就打人，像个小孩儿一样的，把屎尿抹的满地都是，我不求他在家给我做饭，我只求我回家，他能不给我惹事儿，可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只能花大代价把她送进来，不然我们两个都得饿死，就那还一堆亲戚闲言碎语，说我不孝，为什么——”

    她突然仰头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落到我身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明明我在路上看到需要捐款的小孩子我都捐了，见到乞丐我也捐款了，为什么偏偏这些事情要落在我身上，为什么呀？”

    舒媛媛看着蹲在地上妆容径直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抹着眼泪，浑身抽搐着涕泗横流，眸底光泽涌动，“喏，先擦擦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个屁啊好！好什么啊？！明明知道他要死亡了，从她被判生病那一天就要倒计时死亡，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要离开我，我却无能为力，明明只想让她记住我，但是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去死，凭什么？为什么？这边的养老院还是我找的最好的养老院，我调查了很久，觉得这家的养老院尽管收费高，但是对老人临终关怀一直都很不错，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雇保姆，总是让我放心不下，放在这里，好歹还有朋友陪着玩儿，那亲戚闲言碎语一个一个的说我不孝，说我人渣，说我垃圾饭桌上对我耻笑怒骂，有种他们过来陪呀！”

    大概是所有的积压的情绪就在人关怀的瞬间全部爆发了，女人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宛若秋天狂风暴雨中的枯叶，舒媛媛也不知如何安慰却也觉得不能离开，只好站在旁边等待着。

    很快老人就被护工带走了，片刻后女人也停止了哭泣，抽了抽气挥手摇头。

    “不行了我不能哭了，一会状哭花了老板要骂我了，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目送着女人离去，舒媛媛抬头。不远处洁白的大理石雕塑喷泉阵阵，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喷泉边表情木讷，宋隐蹲在她身边为她擦拭着手掌。

    少年的侧脸很好看，线条干净分明，身上纯白色的衬衫边缘光泽透亮好似温暖阳光。一头乌黑碎发看起来柔软柔和，普通的护工服穿在他身上也遮挡不住他身上的矜持，只见他侧着脸给老人说了什么，老人木讷的脸上竟然绽放了笑容。

    舒媛媛注视着那个老人，捏紧了纸巾。

    所以，曾经那些直播间辱骂她的病人家属，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她注视着女人独自离开的背影，眸子目光飘忽不定，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这边太偏远了，平日里9点以后就没有公交车了。打车的话需要打车软件的。你手机上下载了吗？打车软件？”

    舒媛媛心虚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三位数的车费，目光忽闪漂移睫毛颤抖，心虚不定。

    她的钱......有点不够。

    “我应该......”

    她迟疑着看着地图，眼前人任命般地叹口气。

    “你要住在哪里？走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