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奇怪的是,当他唤出这个名字,先前所有的不适就都消失了。

    可心间忽又升腾起一种冲动,引他去到什么地方,好似只有那样才能填补空缺。

    阿辞......

    师辞。

    是巧合?

    不可能。

    归遇阖眼缓了缓,旋即却是猛地抬首,直直望定一个方向。

    一旁的陆无缄将他所唤二字人名听得分明,正犹疑,身旁的人竟然径直迈开步子就要出门去。

    他愣了下,本能伸手去拦却被挥扇阻开,随即听闻:“灶台右下有一处新封的泥缝,不出意外那里有你要的东西。”

    “纪允平今夜回不来,你有足够的时间,”归遇回视陆无缄,声调平静,“但切记看完后放归原处,痕迹清干净,莫要打草惊蛇。”

    “为什么?”陆无缄下意识发问。

    眼下并非解释的好时候,况且他脑中那些云里雾里的碎影,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归遇斟酌片刻,索性不解释,坦然道:“你信我就是。”

    眼见那些碎影接连被印证,眼下他显然不可能再认为那仅是单纯的一场梦。

    虽然他暂且只能从中窥见零散模糊的片段,但也已经足够证明纪允平一案远没有当下看来的这么简单。

    此物与其说是证据,倒不如说是块敲门砖。

    他们得拿,但不是现在。

    陆无缄闻言眯眼盯着归遇看。

    午后起这人就怪得很,但觉得疑惑是一回事,信不信他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陆无缄别开眼,让出道:“有事你只管去忙,这里我一个人能行。”

    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无需多余客套。

    归遇稍稍颔首,几步便跨门而出,很快隐在了夜色里。

    归遇离开后,陆无缄也不磨蹭,依着他说的方位小心翼翼将泥墙凿个小洞,果然从中抽出一段泛黄的粗绢布。

    借月色看清上面的字,陆无缄神情顿时凝重。

    统共不到十字,他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最后,咋舌唏嘘:“活见鬼了,未卜先知啊?”

    *

    自始至终,归遇没看一眼暗桩绘制的汝阳王府地图。

    脚下似乎有自己的记忆,带着他,熟门熟路到了他心之所引的地方。

    那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偏房,若非要找些不同出来,那便只有门窗上落的锁。

    门前守着两个丫鬟,正点着头昏昏欲睡。

    归遇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不再多费工夫隐匿行迹,正大光明地朝着偏房走过去。

    他功力深厚步法轻,一直到两个丫鬟身前,她们依然全无察觉。

    归遇稍一思量,还是拿扇柄在她两人颈后各点了一下,等两人瘫软倒地,他屈指,轻轻叩了下门。

    一下,没动静。

    再一下,还是没动静。

    他若有所思,而后径直推开了门。

    夜已深,屋里并未点灯,黑黢黢一片,除去被月华浸染的门口三分地,便再看不清什么。

    归遇跨过门槛踏入其中。

    后脚还未落地,旁边忽地袭来一阵劲风,似是利器,直奔他颈。

    来了。

    归遇横扇一挡化解攻势,竟还有闲心勾出一笑。

    抢攻不成,那人改刺为捅。

    归遇不设防般迎面向前,却在相遇的瞬间错身,借机捉住那人手腕,一个巧劲反转刀口。

    他抓着那人的手腕前压,眼看着刀刃就要扎进那人自个儿眼珠子里——

    “大人?”

    一声轻颤颤的呼唤,从暗中响起。

    是陌生的声线,但归遇听闻却觉得,熟悉得好似曾经听过千千万万次。

    趁他分心,被他钳制的那人以为是个时机,脚下发力欲踹。

    动作间掀起的劲风声敲醒师辞,她反应过来,急忙喊停:“别打了朔凡!大人不会害我。”

    名唤朔凡的侍卫闻声一僵,这形势,停手与否的决定权可不在他手中。

    好在她的话也让归遇明白过来,此人出手不过是为护主。

    他睨一眼刃上寒光,拇指卡着人腕间凹处轻轻一摁,朔凡便顷刻脱力,手中利刃哐当一声落地。

    归遇继而把他反拧着,一记掌风将人推出门外,随即用脚一勾关阖门扉,落锁隔绝内外。

    于是黑暗中,只余下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夜很静,风也止,谁都没有先开口。

    师辞颤着眼睫,唇瓣也翕动不止,她死命掐着自己的掌心,月牙痕深深印上皮肉才堪堪拦住自己冲进对面那人怀里的冲动。

    方才一番打斗,她凭蟾光里一闪而过的光影,认出了归遇的折扇。

    让她思念成疾的人乍然出现在眼前,师辞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都走失不见。

    以至于她完全不曾去想他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相遇虽说的确是在这间狭小的偏房,但那本该在后日傍晚而非这个深夜。

    他也不该是这身穿着,而是一袭广袖白衣。

    如此变数,其中涉及什么因什么果,她本该仔细思考,但眼下,显然顾不上。

    “大人?”她忍不住踏前一步,又唤了声。

    屋里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可归遇眼前,俨然浮现一幅有声有色的美人垂泪图。

    她会是怎样神态,唤他大人时红唇又是怎样开阖,他都能无比详尽地想象出来。

    归遇默了瞬,旋即向她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他离她越来越近,胸膛之下那颗心无端跳得厉害。

    终于,他站定,抬手引燃火折子。

    火光跃动的刹那,相对而立的两人同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庞。

    时光在这一刻凝滞。

    师辞只觉泪意像被开了闸,眼眶拦不住,泪水一泻而下。

    泪光模糊了视野,她忙抬手擦去,倔强而贪婪地盯着他看,描摹他不能再熟悉却太久不见的眉眼。

    不由屏息,生怕自己呼吸稍重就会打破这一场美梦。

    这十多年她压了许多想要和他说的话,可当真正见到他,她却仿佛被掐了脖颈,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他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

    死而复生,多么惊世骇俗。

    若非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这,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生龙活虎的他,连她自己都不敢十分确信。

    再相遇的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她不想平白浪费在无用的怀疑与解释上。

    任凭情愫在胸腔肆意翻滚,她面上始终不敢显露太多。

    归遇静静与她对视。

    是同碎影中别无二致的一张脸,却比那之中的更生动更明媚,也让他...心悸更甚。

    正值青春年华,即便不施粉黛也如桃李般秾艳,眼下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月白素衣,如芙蓉出水,也像仙子弄月。

    可即便心悸,他依然没有错过她眸间掠过的片刻欢喜和那之后长久的隐忍。

    他素来擅于读心,她的心思又简简单单袒露在外,让他读得轻而易举。

    她期盼于见到他,但似乎又不想被他发觉她的期盼,或许还有些更深层的,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

    仙子含情,到底是入了凡尘。

    可是,怎么会?

    这明明是他们初次相见。

    怀着困惑,他逼近她,直到两人之间仅容得下一拳。

    他垂眼俯视她,轻声道:“你认识我。”

    是陈述,而非问句。

    师辞被他逼得仰首,听闻他笃信的定论,短暂无措地攥了攥衣裳侧边。

    心叹他果真敏锐。

    但还好,自醒来她就将这一幕预演过无数遍,想了不下百种可能发生的境况,而这,恰是其一。

    她足够了解他,知道以自己浅薄的道行,绝不可能骗得过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露馅是必然,端看她如何圆了。

    于是师辞佯装慌乱下故作出来的镇定,回望他道:“名动上京的都督大人,民女自然识得。”

    归遇一听就笑了,摇首俯身离她更近,说得又轻又缓:“你明知我说的‘认识’并非此意。”

    他的靠近,让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尽数扑向她面。

    师辞心跳声如擂鼓。

    她咬唇别开脸,不说话了。

    归遇却不容她退缩,拿扇柄挑正她的脸,笑是漫不经心:“狡猾的姑娘。”

    他调情般的言行让师辞不住羞赧,一双美眸眼波流转,不敢看他,又忍不住看他。

    她的神情实在生动,归遇自认不贪色,可内里那颗疯跳的心明目张胆地同他唱着反调。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十分陌生且不喜。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对一个姑娘做出这等在他看来轻佻的举动,可冥冥中似乎又有一道声音在说,他们合该这般亲密。

    她的久不语,让他莫名有些意闷。

    收起散漫神色,直起身后撤两步,归遇抛出问句:“外面那人什么身份?”

    这问师辞不难答,换一息后道:“王妃亲卫。”

    他看着她:“如何牵线?”

    师辞眨眨眼,略一犹豫,如实将自己白日里做的戏说给他听。

    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抓着那些嬷嬷丫鬟久居后院百无聊赖、热衷拱火看戏的天性弱点,故意演了一出“新欢迫不及待挑衅旧爱”的戏码。

    归遇听罢,笑意复生:“投其所好,还算聪明。”

    “但这只能解释你怎样见到王妃,”他话锋一转,不给她分毫喘息之机,“可她为什么帮你?你又凭借什么认定她会帮你?”

    师辞正因他的一句夸赞而忍不住窃喜,闻言稍怔。

    等反应过来,敛眸道:“我欲自救,这王府中唯一的希望只有王妃。”

    “王爷行事荒唐人人皆知,可王妃深居简出,脾性鲜有人知,佳节喜宴也从未听闻王妃随行,”师辞说着,忽地抬眼看向归遇,目光灼灼,“我便赌它一把,赌王妃与王爷并非同路人。”

    她微微仰首,颇为兀傲:“什么都不做无非等死,赌输了大不了也是一死,可要是赌赢了,我就能有活的可能,我为何不赌?”

    这话是她前世真实所想,尽管那时她并不清楚何思楚的为人,也就无从得知其实这场赌局她必胜。

    她也曾当真尝试过与看守的嬷嬷提起想见王妃,但那时的她胸无点墨,不知人心险恶,不懂得迂回也不懂得隐藏,自然希望被掐灭在了开口时。

    前世若非有他意外撞见出手相救,她唯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师辞难忍鼻酸,急忙垂眼不敢再看他,含混道:“至于王妃为何帮我,我想大抵是因为我与她同为被一方院墙围困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吧。”

    何思楚与她的交谈,自然不止于此,但多的那些,并不合适在此时告知于他,故而师辞点到为止。

    归遇静静听她说完,不发一言,不知信是不信。

    良久,他轻声道:“最后一问。”

    “我要一句真话,”他神情仍淡,声音里却忽地多出些似有若无的温柔,“只要你说我便信。”

    师辞蓦地怔住。

    别人或许不会知道,可作为曾经与他心意相通的人,她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间的妥协和让步。

    他犹在试探,却不似他惯有的强硬。

    这不是眼前这个时间节点上的归遇该对她有的态度。

    师辞心下一紧,不由去寻他的眼。

    可他神色平静,她辨不出一丝异常。

    他的问题适时到来:“见是我,何故露出那样的神情?”

    师辞呼吸凝滞。

    她不说话,归遇也不催,耐心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她松开紧捏裙边的手,抬眼问他:“大人当真要听真话?”

    归遇与她对视,毫不迟疑颔首。

    师辞不躲不闪地看着他,忽是放下担子般笑了笑。

    说真话,再简单不过。

    她迈前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至他先前做得那样。

    “真话是——”

    “我心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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