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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死复何求

    初六月,天波清和,芳草未歇。

    江竹书院内,几名白衣学子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喂,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近几日坊间盛传左不过,两件事,一个人。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里丞相府里发生的那件事啊!”一位学子用手中书卷戳了戳身旁同窗,凑近道:“据传,这段太尉纵女无度,溺爱不明,致使其女肆行无忌,胆大妄为。不久前她大闹皇宫的风波刚过,这不,前些日丞相寿宴,段氏女在宗相面前口出诳语,毫不忌讳。你可知道她说的什么?”

    一旁的学子们屏息以待,无人敢言,却又无人不盼着有人再言。

    学子中有一人,他似乎不感兴趣,只顾看书低头不语,旁边人用手中书本戳了戳他,道:“诶诶,虞温文。”

    被唤作虞温文的少年没有回应,他身姿板正,端坐一旁,十分的清雅矜贵。

    那人又戳了几下,见虞温文兴致缺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由提高了声音道:“虞殷!”

    被人直呼其名的少年也不恼火,他抬起头来,淡淡道:“我知道。”

    学子不信,问道:“你知道?那你说来听听?”

    “天子不君,丞相不臣。”虞殷慢条斯理地复述着,含水的一双眼眸静静地看着对方,温声道:“她说的是这天下人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为君者不君,为臣者不臣,不就是这天下祸乱的根本吗?”

    虞殷垂着眸,白皙干净的指尖轻轻划过藤纸上的墨痕,道:“宗家这些年僭上虐下,久窃高位。万姓苦怨,不得护育。”竹林掩映下,少年眉间清寒慢慢聚拢,“手掌生杀而负天下者,天下必讨之。”

    虞殷刚说完,身旁便有同窗提醒道:“嘘!你可小声些,就算是在这书院内,这句话也不能随意脱口而出。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当心给自己招来麻烦。”

    如今世间,江竹书院最是特别,寒门权门,不殊贵贱,一视之仁。可难免有些世家子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彼此暗中使绊子也是常有。

    “这又有什么可避讳的?”旁边立刻有人不以为意道:“那段氏女可是直接将此话甩在了宗相的脸上,非但没死没伤,这不,还马上就要当皇后了。”

    “可不是嘛!”提及此处,学子中立刻有人附和道:“我听我爹说,此时十有八九是板上钉钉了,只待太常择定一个良辰吉日,天子大婚,指日可待。”

    “这就怪了。贺太后之前不是一心想让自家侄女坐上后位吗?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学子中有人对此事知之甚广,忍不住八卦道:“不止贺太后一人没动静,整个贺家都无人再提及此事,就连贺将军本人也是。据说他一改先前态度,在上奏时表明,自家女儿无福无命,不求正位坤极,只盼着常侍天子左右,哪怕只做个良人,贺家也心满意足。”

    “丞相应许了?”

    “应许了。不过不是良人,是贵妃!”

    话音刚落,便见虞殷合上手中书,起身欲望离开此地。

    身旁同窗不解,立刻问道:“虞温文,你去哪?怎么不听了?”

    “我没兴趣。”虞殷冷冰冰的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余下几人不以为意,他们坐在竹荫下,继续闲聊着近期在坊间疯传的另一件事。

    “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吗,宗相是何许人,狠戾不仁,杀人盈野,怎可能容得别人半分不敬?段氏女在其寿宴之上出言不逊,可谓是毫不避讳。可她究竟为何毫发无伤,甚至能全身而退?”

    不谙世事的学子们对此事好奇得很,十分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追问道:“为什么?”

    最初挑起话头的那位学子看了看四周,确保附近无人再来,不由压低声音问道:“现在人人都说,段太尉之女与丞相有私。”

    “据传,那日寿宴结束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竹林中的流言风语。

    学子们转头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两位男子,一位素布青衣,姿容清雅,气质温和。

    另一位则是衣冠楚楚,缓带轻裘。

    学子们见状,纷纷起身,对着青衣男子回答道:“盍讲郎!我们在这里……”总不能说是在这里讲前朝后宫的私隐,学子犹豫间,灵光一闪,道:“我们在这里温书!”

    “是吗?”一旁的华服男子冷冰冰道:“我可不记得书上有教导过你们如何谤言他人。”

    学子们看着眼前这人,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不服气道:“哼,你是谁?盍讲郎尚未说什么,如何轮得到你教训我们?”

    许恕同样回以哼笑,他道:“我管不了,可我能请人来管。”

    学子中有人认出了许恕,指着他连忙道:“不好! 他好像是……许家老二!”

    许恕听后不悦,怒道:“你才老二!你全家都老二!”后又觉得不解气,想过去好好教训这群小屁孩,刚走出没两步,就被一旁的青衣男子拦住。学子们趁此机会,一哄而散,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盍宁!”许恕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盍宁见学子们跑远,这才松开手,无奈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同他们计较什么。”

    许恕眉间微蹙,冷着一张脸,道:“我们几个人同窗一场,我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污蔑她。”

    盍宁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揍了仲归。”

    “什么仲归,以后见面直呼其名,无需客气。”许恕转念一想,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这里可是盛都。”盍宁温声道:“人人相疑,人人见人而不自见,消息自然传的飞快。”

    “昨日日升时发生的事情,不到日中就传遍了整个盛都,想不知道都难。昨日人们盛传,许家小少爷不知发的什么疯,一大早就冲进贺府里将人揍了一顿。”盍宁无奈道:“而今日,则是传你,隐疾多年,病风丧心,一朝发病,无药可医。

    “更有甚者呼吁盛都城内各户锁好府门,以防……”

    许恕:“……”

    盍宁拍了拍许恕的肩膀,安慰道:“目之所及,犹恐未真。过耳之言,又岂可听信。”

    许恕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凝视着盍宁,道:“我知你是何意,即便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是不信贺谦会背叛怀清。”

    “我们几人同窗多年,彼此心性究竟如何,旁人不清楚,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吗。”盍宁道:“若非心存疑虑,你又怎会天不亮就冲进贺府?”

    许恕看着眼前这片竹林,沉默不语。

    年少求学时偶有犯错,为躲老师责罚,他们便会来此地躲着。昔年这里尚且无人修葺,但青林翠竹,碧草春水,绮丽难忘。而如今,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只是多了被人规整的痕迹,百般景物,早已不复当日。

    半晌后,只听他喃喃道:“事变物化,目骇耳回,这世间,岂会有一成不易之人?”

    * * *

    丞相府。

    舒天昭晖,浮云自开。

    段珂第八十九次翻墙逃跑,再次失败。

    在被一众侍卫押送回去的路上,段珂转头去看兆良,依稀记得前几次被抓时,兆良那张严肃的面庞,由白到青再到紫,被气得变换了好几个颜色。

    如今再看,其面色已然如常,处之泰然,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走着走着,兆良一改往日沉默,转头看向段珂,问道:“你既与丞相作赌,约结已定,现在反悔,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段珂微笑,反问道:“将军何以见得我要反悔?”

    兆良冷着脸,道:“不是反悔,难不成你是闲的?”

    “正是。”段珂故作无奈道:“在下何尝不知大局已定,只是闲来无事,想强健体魄罢了。一个人被关久了,难免气弱神疲。”

    看着兆良的脸色恢复如初时般铁青,段珂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段珂不禁问道:“若我真的逃了出去,是不是会死掉?”

    “不会。”兆良板着一张脸,道:“但是丞相说,你若真的逃出去,抓回来、打断腿,照样送进宫里。瘸子皇后,也是皇后。”

    段珂:“……”

    一行人走过一处池潭,段珂抬眸便见娉娉垂柳,摇摇拂水,偶起几声蝉鸣,却见一旁仆人立刻将其捉住碾死,投入池中喂鱼。

    哀蝉无留响,徒留几瓣薄松松的蝉翼落在地上,待一阵风吹过,也都消失无踪了。

    段珂盯着地上那些碎了的蝉,平静道:“范棣。已经死了吧。”

    兆良听后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珂浅笑着,眼中漫出苦涩,她轻声道:“丞相府太大了,大到万籁俱寂,影不随身。我虽在府内行动自由,可无人同我说话,我被困在这里,死又不死,活又不活。”

    “不过静者心多妙,一个人的时候,能想清楚很多事。”段珂慢条斯理道:“就比如寿宴当晚,我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并未发现宗霍与贺昀两人提前通过气。待我反应过来,真可谓是悔之晚矣。”

    兆良听了这番话,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段珂眼中笑意弥漫,“让我想想……”她随即道:“此事确因我二哥而起,可所有人心知肚明,流民之难,祸不在他。又或者说……此次洞见症结,便知流民之难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要引出来的,是晏州地界上的暗昧。”

    “范棣诬罪我二哥,贼喊捉贼,就说明我二哥一定在晏州查出了些事情,而晏州一旦发现什么,贺昀难辞其咎。宗霍对这些世家虎视眈眈,按理来说,一旦端倪突显,他就不会轻易放过。所以我猜……贺昀,事先和宗霍做了交易,或交出什么,或退让什么,以此来换取此次宗霍对晏州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日宗霍让贺昀自查,我就知道范棣一定会死,此次流民之难的祸首不论是谁,都必须是他。甚至,他日后还会成为晏州某件事情的替死鬼。”

    “至于这次宗霍为何会选择放过贺昀……”段珂思忖了下,继续道:“打蛇须打七寸,若打蛇不死,反而自遗其害。此次晏州的暗昧并不足以扳倒贺家,所以宗霍不但不打,还要给蛇一条活路。以此,换取他觉得更有价值的东西。”

    兆良冷冷地盯着段珂,他的手不自觉地滑向了腰间佩刀。

    此人留不得。

    段珂将兆良的动作看在眼中,她敛了笑意,轻声道:“这些都只是在下先前的猜想而已,可如今看到兆将军的反应,想来在下猜的八九不离十。”

    兆良这次毫不犹豫的拔刀出鞘,他将锋刃抵在段珂颈侧,冷声道:“慧黠太过,乃是真痴。你说这些,不怕死吗?”

    段珂毫不避讳答道:“怕。我当然怕。”

    不论是那日她在殿前持刀相逼,还是独自前往栌州最后被流寇追杀,亦或是如眼下这般利刃悬颈。她都会害怕。

    “蝼蚁尚且偷生,我区区一个凡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是不敢毁伤。”段珂将手抵在刃口,眼底微沉,她道:“可如今这世道,仅仅因为怕就不说不做吗?若人人如此,只怕最后人人都无有安身。命不可不惜,但,不可苟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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