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挚玉 > 寒夜自此长

寒夜自此长

    五日后,段珂在寺庙中随同小沙弥们一同普佛,寺庙住持从殿外走进来,对着段珂道:“老衲有一故人来访,想要同施主一见。”

    段珂随住持来到客堂,刚一进门,她便看清来人,惊喜道:“爹爹!”

    古朴清静的房间内,段坚逆光静立,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儒雅矜贵,他闻声转身看向门外的段珂,眉眼处是掩不住的慈爱,待女儿走至近前,段坚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段珂的头,温声道:“我们家的阿珂如此装扮,倒真是有几分隐居求志的意思。”

    几日未见,段坚鬓间的霜色又重了几分,段珂抬头问道:“家里可还好吗?”

    “家中无恙。”段坚将手收回,继续道:“你大哥前些日来信中说栌州军队所向克捷,流寇一事,预计不久便会平伏。”

    段承是难得的将才,否则丞相也不会让他一人带兵去镇压栌州那如芜秽般肆虐的流寇。

    “那……”段珂抿了抿嘴,问道:“二哥呢?”

    段坚微微笑道:“你二哥一向横行无忌,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含冤受屈,他都会自己挣出一条路来。堂堂男儿自知该如何自保,你不必太过挂虑。”

    话虽这么说,只怕在晏州,含冤负屈都是轻的,段珂想及此处,心中不免忧虑万分,她低着头,双眼无神地望向地面。

    “阿珂。”段坚轻声将段珂从思虑中唤回,“你知爹爹今日为何而来?”

    段珂点了点头,声音涩然,“女儿知道。”

    听见段珂如此回答,段坚的目光弥漫出一丝深晦,不过很快,他便将眼底神色敛了过去。

    “看来。”段坚沉稳道:“你心意已决。”

    “嗯。”段珂颔首,她一双清亮的眸子稳静地看向段坚,问道:“爹爹,为什么要仲归带女儿离开?女儿孤身一人也可前往瑾州隐姓埋名的生活。”

    段坚沉默片刻,道:“因为,贺家想要你的命。”

    “你见到贺谦时,可发现他身上有伤?”

    段珂愣在原地,心中一阵发凉,她立刻紧张道:“莫非他这些天——”

    “没错。”段坚道:“自从贺家知道你入寺清修,派往此地的死士接连不断,我派在山下保护你的人拦杀了他们几次,可谁知他们派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夜里,底下人回来说这几日有个与他们一同诛杀那些死士的少年要见我。”

    “那夜我见他时满身血污,他开门见山同我讲要将你带走,我便应允了。”

    段珂有些急切问道:“可是爹爹,此地既不安全,那我回家便是了,何故让他在此守了那么多日。”

    段坚道:“阿珂,你不能回家,这便是症结所在。”

    “什么?”段珂越来越困惑,不由眉头紧皱,她问道:“爹爹,究竟怎么了?”

    段坚眉眼处是挥之不去的凝重,他道:“宗相已经没有耐心了,你身在佛寺,我尚且可以寻个说辞,可你一旦离开此地,不久后段家便会接到圣旨,此事便再无回旋的可能。”

    段坚顿了顿,继续道:“一旦他耐心耗尽,无论你身在何处,他都不会放过你。”

    “近几日城内守卫愈加严苛,五日后的寿宴当晚是你们唯一的机会。阿珂,同贺谦走吧。”段坚的眼神中,透出深邃沉稳的光,“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爹爹。”段珂眼眶湿润,忍不住扑到段坚怀中,段坚再次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下段珂的头,他道:“前路迷雾重重,可是有一点,爹爹希望你不要忘记。”

    段珂从父亲怀中离开,她站在原地,段坚怜爱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出了段珂儿时便耳熟能详的那句话。

    “行歧路者,勿忘飞天之志。”

    * * *

    五日后,报澄寺。

    东曦初升,蝉鸣声起。

    段珂与寺院住持辞别后,便背上包袱,独自一人踏上了下山的路。

    山路幽寂,好在清早日光和煦,段珂踏着初晨的天光,不一会便走到了半山腰。

    段珂停在半路,看着远处如日方升的景象,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黯然失色。

    “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段珂一跳,她回头看去,贺谦如往日般冷肃的脸出现在身旁。

    段珂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山下等着我吗?怎么突然上来了?”

    “我不放心。”贺谦沉声道:“所以上来看看。”

    段珂听后不免揶揄道:“你是不放心我的安危呢?还是不放心,我是否会下来?”

    若是在往日,段珂这样玩笑贺谦,他肯定是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无聊。”可如今,贺谦接过段珂怀中包裹,轻柔地牵起她的手,段珂脸颊微红,并未拒绝,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向山下走去。

    “我自然是希望你下来。可不下来,也是你的选择。”贺谦的声音沉稳,他继续道:“你若不下来,我便在这山下守着你一辈子。”

    段珂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你也不必一直守在山下,我若不下来,你就上来,我们一同结伴为僧,也是不错的。”

    贺谦听后,默然不语,他眼中的沉静,让段珂感到不安。太静了,无论是人还是四周,都是死一般的安静,他平日里也总是不发一言,可都不会如今日这般寂若死灰。

    段珂失神地望着贺谦,不经意间停下了脚步,两人相握的双手也在这时分开。

    贺谦站在原地,回首问道:“怎么了?”他说话时,掌心紧握,试图抓住指尖残留的温度。

    “没什么。”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段珂,将脸别过一旁,她抓起贺谦的手向着山下快步走去,微凉的掌心让段珂的指尖轻颤了一下,不过很快,段珂就将手收紧,试图暖化这股冷意,她道:“快走吧,等下天黑后,山路可就难行了。”

    可未等二人走出两步,林间骤然惊起一群飞鸟,紧接着,一阵肃杀之意徒然袭来,数名黑衣死士从林中飞身而出。

    贺谦将段珂护在身后,对着为首的死士当胸一脚,死士迅即以刀身作挡,勉强挡住了致命一击,却还是被这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击退数尺,余下人顺势而上,森寒的刀刃泛着骇人的冷光向两人劈来。

    “别担心。”贺谦抽出腰间配刀,沉声道:“不会太久。”

    长刀出鞘的一瞬间,贺谦身形如电,如箭离弦般冲进那群死士当中,冷厉的眉眼中,是毫不留情的杀意,贺谦手起刀落,不消片刻,几名黑衣死士便沦为贺谦的刀下亡魂。

    山间再次归为寂静,贺谦甩了甩刃上的血迹,转过身用自己未沾血污的那只手牵起段珂的手,他道:“刺客不止这一波,我们需尽快下山。”

    “嗯。”段珂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回握住贺谦的手,两人步履匆匆赶至山脚下。

    山脚下的石板路蜿蜒曲折,石板路的尽头,停着一辆素朴的马车,两匹通身乌黑的良驹稳稳地立在车前,忽然,从马车的后面闪出几个身影。

    此时此刻,段珂感受到贺谦紧握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变得分外冰冷,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掌心处由皮透骨,贺谦的手愈发收紧,力道深入掌心,隐隐作痛。

    “仲归……”段珂低呼出声,不由想要将手抽回。

    贺谦意识到自己失控,忙的松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段珂,目光中复杂难辨的神色与那日在佛像前如出一辙。

    马车处出现的几个身影看起来十分眼熟,可个个都是粗布麻衣的庄稼人扮相,再仔细一瞧,段珂恍然道:“你们是——”

    “拜见小姐。”领头的那位对段珂行礼道:“老爷派我们几人来此,护送小姐和贺公子离都。”

    确实是段府家将。

    段珂道:“我们此行不宜太过张扬,你们若一同前往,只怕会引人注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小姐不必担心这个。”领头的家将道:“我们一行人会在暗中一路护送,直至小姐和贺公子平安抵达瑾州后,我等自会返归。”

    “嗯。”段珂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向贺谦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刹那间,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贺谦以迅疾之势挥出手中刀将冷刃击飞,他挡在段珂面前,看着不远处奔袭而来的黑衣死士,握刀的手,逐渐收紧。

    此次来袭的刺客比方才多上一倍不止,段府的家将们皆抽出随身利刃迎了上去,一时间短兵相接,尘沙分崩。

    打斗中,领头的那位家将不忘回头喊道:“贺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快带着小姐速速离开!”说话时难免分神,被两名死士围击的他,胸前被刀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不久便倒地不起。

    而贺谦他,仍旧站在原地漠然不动,眉眼处的冷厉之色,看得段珂遍体生寒,这些日她心中深埋的疑念,开始破土疯长。

    贺谦不发一言的加入了交锋,有了他的加入,厮杀便很快停息,黑衣死士被尽数诛灭,可段府派来的人也不容乐观,三名家将命丧于此,余下的几名,也是皮破血流。如此模样,实在难以在暗中继续护送他们二人。

    其中一人满身血迹,强撑着对贺谦道:“贺公子,我等不便继续随行,请公子带我家小姐先行上路,待我等回府加派人手,自会暗中随护。”

    待此人说完,几名家将就转身离去,可此时,一直未作声的贺谦竟然缓步跟了上去,刀尖处滴落的鲜血牵动着段珂的心神。

    “不要!”

    段珂的喊叫未能阻止贺谦,锋刃贯穿了家将的身体,下一刻,贺谦抽出的血刃又抹了另一个人的脖子,旁人来不及阻止,一个个无声倒下,贺谦如持刀的厉鬼般刀刀封喉,他们喉间喷涌出的殷红,生生刺痛了段珂的眼眸。

    山下忽起一阵悲风,肃杀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吹也吹不散,贺谦背对着段珂站在血泊之中,半晌,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无悲无喜,无情无念。

    “你……”段珂瞳孔微缩,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贺谦,眼前的一切如同一道天雷,狠狠地劈了下来,劈得她心悸失语,指尖发颤。

    段珂脸色惨白,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即跳上马车离开此地,离开贺谦,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一动不动,她又想大声质问,可喉咙发堵,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如其来的背叛令她茫然失措,最后只是强撑着自己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为什么……”

    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爱欲交错,心中浊兴,眼见不明,如今爱欲散尽,再望眼前人,满身都是不曾对她露出的骇人杀意。

    “段珂。”

    “你不该信我。”

    贺谦将刀扔在一旁,他一步一步走到段珂身边,方才持刀的那只手还在源源不断的向下滴落血污,晨曦处最后一点余光被一片寒光笼住,贺谦如先前一样,伸出自己不曾沾染血污的那只手,覆在了段珂眼前,不同于轻柔的动作,眼中的森寒之色不禁让人感到危惧。

    不过这些段珂都看不到,她只觉脖颈一疼,便昏了过去,在沉入黑暗前,隐约间听到贺谦说了一句话。

    抱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寂中,心目耳力俱穷,段珂觉得自己如孤魂般,不知阴阳,不知天地,就这样飘荡了许久后,她忽然在不远处见到一抹微光,光兮非光,如月在水,她不受控般向其趋近。

    可越走近,越觉遍体生寒。

    她突然不想看了,于是停在原地,但这抹光却突然向她靠近,又不知过了多久,微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血刃处散发的幽幽冷光,她看向持刀之人,心中苦涩,任凭那把刀刺进自己心间,任凭鲜血淋漓,凝结罗衣。

    段珂猛然间惊醒过来,她伸手扶向心间,无事发生,四下望去,眼前是熟悉的山间之景,是早霞初日,薄雾轻风,回首望去,隐约可见寺庙内的小石塔。

    血刃,以及持刀人皆不复存在。

    “是梦吗?”段珂不自觉喃喃道,她扶着身后古树站起了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屑,漫步走到了山崖处。

    极目远眺,是似曾相识的云涧美景,山峦连绵,蜿蜒着向远方延伸而去,群山之间的青色,隐与云雾袅袅中,如同薄纱般的微风拂面吹过,适才梦中的惊惧,都被遗忘在了眼前的山峰与云涧之中。

    似真似幻,似梦非梦,梦境原虚幻,情假幻亦真。

    段珂看着缥缈的云雾,苦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向下看,可她不能自控,许是不甘心般,她微微垂眸,看向脚下。

    世间海水知深浅,惟有人心难忖量,此刻她的脚下,就是深如人心般的渊谷。

    段珂想要离开此地,可双腿仿若被牢牢钉在原地般,寸步难移,却不想在她挣扎时,背后突然伸过来了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推。

    她便从崖间跌落,自此坠入万丈深渊。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了站在崖边的贺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死水般沉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直至段珂被深渊吞没,永溺于渊。

    “不!”

    段珂再次惊醒,她还尚未从噩梦中缓醒,便觉后颈疼痛难忍,额间浸满冷汗,强撑着看向四周,目之所及是不曾见过的矜贵华靡。

    她刚想支撑着起身,耳边突然想起一声熟悉的声音。

    “醒了?”

    段珂转头望去,便看见了沈群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