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从兴龙殿出来后，转头去了鸣翠轩。
卫昭看到李嬷嬷过来，有些惊讶，“嬷嬷怎么来了？”
李嬷嬷看着她温顺乖巧的模样，心里的重话突然一下说不出口了。
“无事，从太子殿下宫中出来，就想到你这里来看看，你近来过得可好？”
卫昭点头道：“卫昭一切都好，多谢嬷嬷关心。”
李嬷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不是看不出太子与卫昭两人之间的情愫，可她却并不想让卫昭留在太子殿下身边。
卫昭太乖顺、太柔弱了，就像一株菟丝花，必须要攀附着太子而活，这样的人，不仅无法给太子带来助力，反而会给太子带来灾祸。
她细细观察着卫昭，开口问道：“卫昭，你想留在太子身边做他的姬妾吗？”
卫昭惊讶地抬起眼，不知道李嬷嬷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发问。
便见李嬷嬷板起脸，严肃道：“如果你想留在太子殿下身边，那日后便要时刻谨守本分，万不能恃宠生娇，否则，必会为你、为太子召来祸端。”
卫昭心中发怵，不知道李嬷嬷为什么突然过来提点自己，但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嬷嬷，我、我不想留在东宫，我想出宫去。”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李嬷嬷了。
“什么？你不想留在东宫？你不是喜欢太子殿下么？”
这段时间，卫昭对太子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从来没有想过卫昭居然会不想留在太子身边。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子如此偏宠她，甚至想要为她提位份，这难道不是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么？
卫昭却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太子殿下于我而言，就如天上的那弯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是我错了，我不该妄图想要得到太子殿下的爱，如果注定不能跟殿下在一起，那离开殿下，相忘于江湖，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李嬷嬷仿佛从来没有认清过卫昭一般，看了她许久，迟疑着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出宫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卫昭坚定地点头，这一次，她想得再清楚不过。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出宫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卫昭想了想，“先回家乡找到我的爹娘，然后我想开一家糕点铺子。”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样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桂花糕了。”
李嬷嬷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我没想到，你原来是个这么有主见的，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她拉着卫昭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有些为难道：“可你如今已经是东宫的司寝宫女，没有太子殿下的同意，肯定是出不了宫的。”
卫昭想了想，道：“嬷嬷，我这里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李嬷嬷道：“你说。”
“我原本想着，再过不久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陛下一定会为娘娘举办宫宴，到时候趁着贵妃娘娘心情好，如果能有人为我请命出宫，娘娘念着我以往的功劳，多半是会答应的。”
只要贵妃娘娘开了金口，大庭广众之下，太子就算是再不乐意，也不会在群臣面前驳了贵妃的脸面。
李嬷嬷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可下一秒又眉头紧锁，“可是谁来帮你提这个事呢？”
总不能让太子殿下来提吧。
等等，东宫除了太子，还有一位主子。
李嬷嬷与卫昭对视一眼，看到小宫女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嬷嬷也想到了吧。”卫昭开口道：“我想请太子妃娘娘帮忙，在生辰宴上为我请命出宫。”
“不错。”李嬷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你的去留，由太子妃娘娘来提，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太子早些下了禁令，不许太子妃与卫昭再有接触。
必须得有个人为她们牵线搭桥。
电光火石之间，李嬷嬷全都反应过来了。
她看着卫昭，心想：自己或许不仅仅是小看了她，还是大大的小看了她，她哪里是株菟丝花，分明是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入了她的套中。
“罢了罢了。”李嬷嬷长叹一口气道：“太子殿下不许你去太子妃宫中，你们只能私下约见了，我老婆子就当一回信使，帮你带个口信给太子妃娘娘。”
卫昭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对着李嬷嬷行了个大礼，“多谢嬷嬷，嬷嬷的大恩大德，卫昭没齿难忘。”
谢映真收到卫昭的口信后，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
时隔多月，两人重新相见，对面相视，心中皆是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谢映真拉着卫昭左看右看，“妹妹，你清减了。”
卫昭露出苦涩的微笑，“姐姐也瘦了不少。”
谢映真闻言也是叹息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心中都有自己忧虑的事情。
过了半晌，谢映真重振精神，率先开口问道：“我听李嬷嬷说，你想出宫？你可想清楚了？”
卫昭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再清楚不过。”
谢映真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见她确实没有一丝勉强之意，知道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于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卫昭是终于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真好，我多羡慕你，可以离开这皇宫。”谢映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又快速消散不见。
她自嘲道：“不像我，估计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宫里，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了。”
卫昭安慰她道：“姐姐，我出宫以后，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虽然出不去，但我可以做你的眼睛，替你看遍山川四季，江河湖海。”
听着卫昭认真的语气，谢映真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开怀，“卫昭妹妹，谢谢你，等到贵妃生辰宴那日，我一定帮你请命，让你顺顺利利地出宫去。”
卫昭道了声谢，看到谢映真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心为她请命的事情触怒了太子殿下，连忙劝慰她道：“姐姐莫要忧心，太子殿下若是怪罪姐姐，姐姐只管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了。”
谢映真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忧虑吗？”
“难道不是吗？”卫昭疑惑道。
谢映真摇了摇头，思虑再三，终于低声开口说道：“妹妹，我遇到梁大哥了。”
梁大哥？
梁仲翼！
卫昭惊呼一声，被谢映真快一步捂住了嘴，比了个“嘘”声，“这件事谁都不知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卫昭点了点头，谢映真这才放开她的手。
卫昭迫不及待询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什么时候？”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不敢再问下去。
难不成谢映真现在还跟梁仲翼藕断丝连，偷偷私会？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
却见谢映真目露哀伤道：“上元节那夜，我与你们走散了，恰巧碰到了梁大哥……梁大哥、梁大哥他入了宫，如今成了一名太监。”
晴天一道霹雳，将卫昭劈得七晕八素。
梁仲翼虽然只是个寒门之子，可那也是士族之后，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入宫来当个太监？
她看了一眼满是愁容的谢映真，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梁仲翼他不会是为了谢映真，才入宫来的吧？
这牺牲也太大了！
她有些羞于启齿，吞吞吐吐道：“那、那他成了太监，你们、你们……”
谢映真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从我嫁入东宫，我就知道我跟梁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只希望他以后平平安安活着就好，旁的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
卫昭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
要是谢映真心里还抱着跟梁仲翼双宿双飞的念头，那才是真的难办。
所幸，她还算清醒。
卫昭曾经亲眼见证过两人的爱情，还参与其中当过信使，如今事态变迁，一转眼，谢映真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而梁仲翼也入了宫，成了一名太监。
这世间之事，真是不可预料。
她心中感慨万千，还不知怎么安慰谢映真，谢映真却低低啜泣起来。
“卫昭妹妹，自从我知道梁大哥入了宫，我、我这心里就总不是个滋味。这段时日我是一日也不曾安寝，我只要想到梁大哥他那么芝兰玉树的一个人，从今往后要与宦官为伍，做一名奴才，整天被人呼来喝去，我、我……”
谢映真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卫昭也为梁仲翼的遭遇感到不忍，不由自主喃喃道：“是啊，梁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谢映真默默垂泪半晌，接过卫昭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眼角，突然猛地一下握住了她的手，目露哀求道：“好妹妹，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梁大哥在这宫里受苦，我知道你与尚鸾台邓督公私交甚好，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拜托他将梁大哥调到我的宫里来当差，那样我也好时时照拂于他。”
卫昭一时被她的想法惊到了，好半天才急道：“可你与他毕竟曾经……有旧，若是太子殿下看到他在你殿中当差，会不会不太好？”
谢映真身为太子妃，与昔日旧情人避嫌还来不及，怎么会眼巴巴地把他往自己宫里调呢？
这日后要是事情败露，瓜田李下，众口纷纭，谢映真就是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认真劝阻道：“姐姐，我觉得将梁大哥调到你宫里到底是不妥当，我会跟邓衷打个招呼，让他好好关照他的，你看这样行不行？”
谢映真却十分坚持，“不妥，邓督公日理万机，若是梁大哥有个什么急事，也难以找到他的人，最好还是调到我宫里来。至于太子殿下那边，殿下平日就极少来我殿中，即便过来，也不过是交代了事情匆匆就离开了，我会让梁大哥小心一点，不会遇上太子殿下的。”
卫昭还是有些犹豫，却在谢映真的不断哀求下，只得强行压抑住心中的一丝不安，终于咬牙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