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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道沧澜去

    这两日落了雨,天正寒着,冷风一吹,那人便是一颤,这才发觉背上已满是冷汗。

    稷中省隶属上庭,独立于左右相之外,真要论起来还低一级,却与其有着同等地位,掌兵权。

    按察使之于稷中省,便似尚书之于六部,然按察使设多位,却未有尚书之于各部的那般唯一。

    担任这一职位的大多是曾上过战场的将领,其中便有许多是已然年老,或是曾受过伤,上不了战场,却又不曾致仕之人。

    她在稷中省,可谓是个异类。

    可她是个女子,却又立功太过,朝廷不得不赏,那些个其他的官位她是别想了,右相手下少卿之位是为安抚,稷中省按察使职位……也算是当今对她的几分补偿罢。

    稷中省掌军政,却不掌兵权,想来也是,便是他们真无二心,当今恐怕也没那个胆子拿兵权来试。

    前线的粮草也自稷中省走,哪怕算不上多么周全,也比让其他人来的好,好歹这些个曾经的将领能有些感同身受,也有几分不愿,不容易动手。

    下头自然还有更多安排,也不能就指着稷中省包揽下所有事情,便不论做不做得到,上头的怕是不放心,不过,再细分可就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理不太清楚。

    她的少卿之职并无权柄,地位是高,这时候却未必有用,稷中省按察使这个名头她还没用过几次,也算是为了维护朝中那些元老的自尊,她平日里很少提到这一职务,如今,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怎么?”孟归宁头下意识的偏了偏,面上扯出几分笑意,“不是说的挺起劲的,继续。”

    那人只是立着,不敢开口反驳。

    笑话,这位什么身份?

    諭阳第一女将,稷中省按察使,右相手下第一人,当今面前的红人,随便一个身份都足以压死他。

    “不敢说了?”孟归宁上前几步落座,将手中的佩剑放至桌案上,一瞬间没了笑意,“不敢说便把嘴闭上,有贼心没贼胆,大敌当前,若你再如此动摇军心,我便拿你,祭——旗。”

    那人讷讷应声,却不敢再多说。

    “敢问孟少……按察使,按理您应当几日前便到了,缘何今日才……”眼见着那人吃瘪,另一旁的一人又接着开口,虽态度好些,却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呵,”孟归宁嗤笑一声,倒不给他脸面,“我也想问,林之衡不在,你们的胆子被给狗吃了?”

    那人脸色一变,正欲反驳,却见孟归宁手一抬,紧接着,便是一声厉喝,“来人,将他给我绑了。”

    “我看谁敢!”那人一愣,心中火气升腾,厉声道。

    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方才她喊的时候一个个没有响动,如今听了这一句,便更不敢有所动作了。

    可在她这儿,地头蛇就该摁着七寸压死。

    “愣着作甚,”她舔了舔后槽牙,神色戏谑,“这位可制不住我,趁我还能好好说话干脆些,真发火了……”

    她一顿,轻笑一声,接着道,“他可保不了你们。”

    这下,那些人却不敢没有动作了。

    他们所忌惮之人明显被眼前这位死死压着,如今看着职务还不定保不保得住呢,他们这些小喽啰哪敢触这位的霉头。

    “你们做什么?!”那人见方才还是忌惮的人一哄而上将他围住,又惊又怒,却是被制住动弹不得,“你可知本官是谁?!”

    “闭嘴,你是猫是狗是人是仙与我何干?”

    “啧,”孟归宁轻啧一声,盯着他看了半晌,自剑鞘中抽出剑,直起身,端详的半晌,稍稍俯身,手中的长剑直抵着那人的脖颈,眉梢一挑,“来,继续。”

    那人只觉颈上一点刺痛,却只是嘴角颤了颤,不敢再出声。

    “很好。”孟归宁一笑,将剑收回,听得那长剑入鞘的响动,那人才浑身一松,满身是汗,若不是有人押着,怕是要倒在地上。

    见那人这幅鬼样子,孟归宁虽是不屑,却也觉得心头一沉,揉了揉眉心,右手摆了摆,那些人便会意地押着人退了下去。

    眼见着那些人退了下去,孟归宁却仍是心中沉沉。

    如今她是压住这些人了,可到底此地将领乃是林之衡,虽此时负伤,可她亦没有朝廷任命,需得将此地乱象早日解决,省的那些个草包发现后又弄出些什么幺蛾子。

    先时她还不太明白何以林之衡伤重后无人顶上,如今想来,都是这般货色,当今陛下也不敢用吧。

    这人她识得,乃是司执尚书的独子,在渭京时她见过几次,算不算纨绔倒不好说,倒的确是个草包,就这般货色……

    罢了,不言外人过。

    如今最最重要的,还是该在萧既收到消息前动手。

    想来不久后沚蘅便该打起来,到那时将领是谁必然瞒不住,她未曾前往的消息也必然为萧既所知晓,若让他就这般离开,她心中却还有几分不快。

    来她的地盘作威作福,不将他扒掉几块皮,怎对得起这些人对她的万般忌惮。

    “来人。”

    孟归宁皱了皱眉,开口道。

    旁边的人走光了,外头守门的倒是还在,听她开口,便走了进来,行了军礼后却不再开口,只是站着。

    “叫所有人,去演武场。”

    “是。”那人应声,转身离开。

    ——

    “到了。”

    沈鹤朝抬眼,看着黔州城墙上的破败之色,眸色沉沉。

    其实仗并未打到这,此处城墙也与别处没什么不同,可他就是觉得,眼前尽是萧条之色。

    他生于京城,长于……也不算长于京城。

    有时他也会想,京城那处繁华之地,是否真正有他的方寸之地。

    似是想起些不愉快的回忆,沈鹤朝默了默,垂下眼帘。

    大抵是知道他们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城内此刻极为热闹,城中百姓夹道而迎,面上皆是笑意,他们围着长街,高声呼喊着。

    沈鹤朝听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但他能看见他们脸上,对生的,殷切的希望。

    “他们觉得我们能救他们。”

    他忽的开口,语气有几分怪异,傅谌愣了愣,这才低声说。

    “普通百姓哪懂得什么,他们只知道,朝廷来了人,就觉得能护住他们,他们也不必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呼……”沈鹤朝呼了口气,忽的笑了笑,“我们能。”

    “殿下,”傅谌有些无奈的开口,“打仗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我知道,”沈鹤朝接过话头,眸中有几分傅谌看不明白的意味,“但……即便是我死,我也得护住他们。”

    傅谌面上笑意渐渐隐去,看着他,似是在打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为了个好声名。

    但他觉得,大约是前者。

    这倒是让他对眼前这位养尊处优的殿下有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感,不过仗还没打起来呢,谁知道此刻壮志凌云的人,会不会成为逃兵。

    并未再多说,二人驾马并行,顺着长街而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鼎沸。

    城中的百姓不知道那些个弯弯绕绕,他们只想活下去,只想留在故乡安稳一生,不必成为俘虏,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最简单的,可在这世道,却也是最难实现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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