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今年的秋意来得格外的早,七月不过刚开了头,庭院里的树木已然是衰败之象。

    祁夜良行至侯府书房外,过了八角门,脚下便是软绵绵的触感,他慌忙抬脚,生怕是踩到院子里乱窜的狸猫,没想到耳边传来枯叶碎裂的嘶哑之音。

    时辰尚早,院里仆役还未来得及清扫,满院子落叶浅浅的铺在地上。

    祁夜良蹲下身拾起一片,只见叶片脉络清晰的袒露在外,毫无生机。这般景象该出现在深秋,如今提前至此,实属反常。

    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赵渊来说,似乎再怎么反常都是他应得的。祁夜良随手把叶片扔回去,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进来吧。”赵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祁夜良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屋中摆设一如昨日,只左侧添立一张山水屏风画,隐约透出赵渊席地而坐的身影。

    祁夜良站在屏风前行礼:“不知侯爷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没想到赵渊哈哈大笑,“祁公子,无须多礼。本侯只是一个人待着寂寞,唤你过来说说话。”

    他说着从屏风后走出来,邀祁夜良入席一同品茶。

    茶桌矮小,两人盘腿面对而坐,面前摆着几只翠绿色的马蹄盖碗。想来是刚洗过,瓷壁上还浸着水痕。景舟石瓢的盖子揭在一旁,壶口飘出一缕缕白烟。

    浓郁的茶香混着木檀的味道弥漫开来。

    赵渊低着头专心摆弄茶具,祁夜良不好开口,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直到香托里燃着的火光烧到末尾,赵渊才开口道:“夫人对祁公子,真是情深意重啊。”

    话一出口,祁夜良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握。索性赵渊垂着眼,似乎没注意到他倏忽间闪过的神色。

    果然,赵渊还是起了疑心。

    祁夜良羞怯一笑,“新婚燕尔,让侯爷见笑。”

    “说来也怪本侯,祁公子送来这么一件大礼,本侯非但没有感谢,反倒是把公子扣在府上,害得佳人苦等。”

    赵渊稍一停顿,他就知道,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原先说好的是让他待到十五那天,以免服用仙丹之时生变。现在想来,赵渊是觉着他已经不可信了。

    线香燃尽,烟灰随着窗棂间隙里穿过的风洒满台面。

    祁夜良拱手:“小人自当以侯爷之事为重。”

    “可……”

    祁夜良见他面露难色,又道:“这仙丹若是除了差错,世上再无其二。夫人那边,小人自会交代清楚,侯爷不必挂怀!”

    他还不能离开侯府,云檀也不能。

    为此,他宁愿留在平阳侯府当人质。

    此番话一出,赵渊似乎觉得他说得在理,准备好的说辞竟是没能拿得出来。祁夜良见他犹豫,笑道:“侯爷,小人这一走便是泥牛入海。若是再想寻我,可就难了。”

    赵渊这样的老狐狸怎会听不出他的暗示,沉声道:“如此说来,祁公子是在为本侯着想?”

    祁夜良略一低头,“小人自当如此。”

    赵渊不言,脸上皱着的五官看得出来,他似乎真的在考虑。

    良久,他笑道:“也罢!”

    祁夜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赵渊抿了口茶,“听闻公子身世凄苦,父母双亡,早年过着都是漂泊日子,全靠着一门傀儡技艺谋生。这段时间就好好在本侯府上歇着吧!”

    “多谢侯爷。”祁夜良道。

    四个字一字一顿从牙关里蹦出来,赵渊只当他是感动,却没瞧见他额上绷起的青筋,极尽忍耐。

    赵渊叹了口气,“说来也巧,近日西京城里似乎掀起风潮,就爱看这傀儡戏。不过本侯寻了几个人伶人,都觉着不过如此。让他们来今晚宴会上取乐,真是丢平阳侯府的脸面!”说着他看了眼祁夜良,眼神嘲讽。

    “不知道祁公子……”

    “侯爷的事,小人自当尽力而为。”祁夜良道。

    说话来回,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赵渊心满意足,也不再多留他,说是还有公务在身,祁夜良于是起身告辞。

    从书房里出来,他合上门。

    瞬间笑意盈盈的脸结在脸上变得阴沉,布料平整的衣裳不知怎么得弄得全是褶皱。尤其是膝盖处,无数条被捏出来的折痕,拥挤地堆叠。

    平阳侯府的奴仆正握着扫把清扫,只觉身边一阵风刮了过去,满地落叶被掀起来。

    他怨念地低声咒骂,抬眼见是府上刚来的少年伶人,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

    尖细的声音提高八度:“你走路不长眼呀?”

    祁夜良大步穿过院落,停在回廊侧头看了他一眼。两道目光宛如利刃刺来,奴仆瞬间噤声。

    他们一直觉得祁夜良跟街上的乞儿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趁机得了侯爷的青眼,这才进了府中当平阳侯养的一条狗。

    从没想过这条狗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为首的奴仆故作凶狠,指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给我们眼色看!”

    旁人附和道:“侯爷养的狗罢了!等侯爷哪日心情不好,便把你炖了做菜吃!”

    当了一辈子的下人,突然间多了只‘狗’。奴仆们便觉得高人一等起来,这等站在高位侮辱人的感觉,让几人肆无忌惮笑了出声。

    可不知怎么的,先开口的奴仆突然面色一僵,只觉后背抵住了硬物,硌得他生疼。旁人指着他身后的祁夜良,脸上都是如同见鬼一般的表情。

    没人看清楚百里之外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奔了过来。

    祁夜良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在座每一个人,不都是侯爷的狗么?不过,小人与诸位确实不同。”

    虽然清晰的感觉到背后抵着钝物,不至于伤害性命。但奴仆仍然不敢反抗。

    明明知道祁夜良身上什么都没有,但周身那股很狠辣的气息,仍然让奴仆们感到恐惧。

    随时会被收走生命的恐惧顺着脊梁骨蔓延全身,就连腿肚子也哆嗦起来。

    奴仆几乎站不住脚,不受控制的往下滑。祁夜良提着他的领子往上拉了一把。他好兄弟般拍了拍奴仆的肩膀,笑道:“毕竟会叫的狗不咬人。”

    “会叫的狗不咬人?确实如此。”

    云檀醒得早,爬起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趁着祁夜良没在,她去寻了句芒所说的阵眼。

    可惜转了一圈儿都没发现什么,正准备回偏房就看到了这一幕。眼见着他向大门走去,云檀快步跟上。

    “我还以为你会拧断他们的脖子。”云檀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祁夜良似乎并不意外她为什么会跟着出来,竟什么也没问,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入西京繁华的街道。

    此刻,少年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少年,驻足在每一个摊贩前挑选商品。云檀跟着他很久,都没看出来这趟出门是为了什么。

    直到路过药馆,祁夜良才抬头看了看牌匾,抬脚跨过门槛。他敲了敲柜面,掌柜的循声望来。

    “客官需要什么?”

    “钩吻、泽兰二钱,苏叶三两。”祁夜良道。

    掌柜转身进去抓药,木匣开关间,云檀忍不住看着他。

    这些药材不是常用方子会用到的,他这是哪里来的偏方,还看不出来是治什么的。

    “你病了?”云檀问,“难道是因为昨晚……”

    祁夜良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云檀凑过来,只见他抬手挡着嘴,附在她耳边。

    “我抓两味药材,好破了侯府的捉妖之法。”

    云檀一惊,双瞳放大。

    难道他不是人?竟然会被捉妖阵限制,云檀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这修为该是到了何等地步。

    再者,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他……看出来了?

    祁夜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云檀指着他,后退两步:“你不会是……”

    “是人。”祁夜良眉毛一挑,“我做事自有理由。”

    “侯府风水可是修炼宝地,破阵之后必然妖鬼横行啊。”

    她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儿颤抖,祁夜良只当她是害怕,安抚道:“你也别怕,既然说了一同行动,自然是——”

    他顿了顿。

    “是什么?”

    祁夜良未答,过了一会儿,才道:“将小鬼尽数斩于剑下,必然能保护好姑娘的。”

    他扬着头,云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这句话虽然小声,但却坚定,仿佛是想了许久才下定的决心。

    云檀松了口气,自己身份还没暴露就好。

    这样也好,虽然摸不清楚祁夜良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阴差阳错之下能帮到自己,还需要多问什么?

    坐享其成的人是要怀有感恩之心的!

    掌柜抓完药,将包好的油纸放在秤上称了称。祁夜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缺斤少两,提着绳子就走了。

    现在正逢乱世,别说魑魅魍魉伺机而动,就连人间都战火纷飞。可这些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西京城百姓来说,都太遥远了。

    而太遥远的事,是不需要去考虑的,最多考虑一下半个月之后的中元节。

    西京城内仍旧步履匆匆,喧嚣热闹。两人行至西街小巷时,只见道路两旁摆满了纸钱元宝。

    赵渊的良辰吉日,也是那天。

    云檀没见过这些,路过摊子总忍不住驻足看那些栩栩如生的纸人,即使它们有一种阴森诡异之感,以至于总落在祁夜良身后。

    云檀想不明白,问道:“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这怎么能是求得长生的好日子呢?”

    祁夜良头也不回,“因为赵渊的好日子,是我亲手给他选的。”

    话音刚落,突然间云檀耳朵一动,明显听到身后传来碎帛之声。锋利的箭簇划开天地射来,白羽在风中抖动。

    来者何人?

    云檀下意识转过身,转瞬间箭尖冲了过来,直奔祁夜良。

    竟然下如此杀手!

    她五指伸开只见掌心浮现一道金光,其中已然出现一把若隐若现的巨大弓箭弓箭。云檀擅长进攻,但已进攻作为防御,是比任何都有效的防御姿态。

    然而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金光刹那散得无影无踪。

    ——“将小鬼尽数斩于剑下。”

    小鬼。

    她也是小鬼之列吧?

    此时箭羽从脸颊边擦碰而过,云檀略一思索,飞扑向走在前面的少年。

    祁夜良见她没动静,转过来还没说话,只见云檀面色不虞。撕裂般的痛楚抽走了身体所有力气,云檀腿一软,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倒去。

    “你……!”

    他伸手扶住,随即看到后背没入极深的箭矢,伤口处满开的猩红在墨绿色的外袍上染出一片不断扩大的污渍。

    抬眼望去,巷口空无一人。

    祁夜良伸手拨了拨想试着拔下来,“太深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也就这时,他眼神晃开的瞬间,没想到竟然无意中看到箭杆上标刻的符号。

    ——赵渊军旗上的符号。

    祁夜良心里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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