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野静静问他：“难道你不想活下去吗？”

    李清臣见到她很是高兴，却又为他们的处境紧张，一点点诉说这些事时情绪偏于激动，他只能用高度紧绷的大脑按照正常逻辑向她陈述。

    至于自己的生命，李清臣心想，若宋清野不来救他，他也是要死的。何必再搭上一条性命。

    可宋清野这般问他，他尽力稳住情绪，还是说了心里话：“我自是想活下去的。本来朱远徽会顾忌我们的合作，我想他会留住我的性命，可现在你来了，就说明合作出现了问题，也就说明朱远徽不会再顾忌我们的性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希望你活下去。”

    “你知道我的过去吗？”宋清野神色温和地望着李清臣，“我曾亲眼看着被我杀死的同伴的尸体，被狼撕咬食进腹中。”

    李清臣眼神怔愣。

    宋清野道：“我向你隐瞒了很多事。实是过去的我满身杀孽，不愿与你说明。”

    她指腹摸着李清臣脸上的伤痕，微微牵唇，“抛弃同伴的事我不愿再做。就当我行善积德，为过去犯下的恶行赎罪吧。”

    “你放心，我现在还未被他们发现，他们毫无准备，就算来再多人，我也有把握把你活着带出去。”

    宋清野一字一句，都正正敲在李清臣心上，他怔愣地看着她。

    “而再晚一点，”宋清野耳朵听到外面的声音，“就迟了。”

    说罢她搂住李清臣的腰，单手将他抱了起来。

    糟糕。她心道。

    还是晚了。

    龙虎寨派去的人没有按时回来，朱远徽便知道合作出了问题，径直带人回到院子想要加强对李清臣的看守。

    却看到门锁已被撬开，小屋的木门在风中轻飘飘摇晃着，好似挑衅的模样。

    朱远徽心里一紧，连忙带人进去查看，里面的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他低咒了一声：“该死。”

    便传令下去，“封锁山寨出入口，通知所有弟兄出动，势不能让李清臣逃出去！”

    “抓到他的人，赏银百两！”

    宋清野背着李清臣按她来的路线返回，路上虽然有遇到追兵，但所幸行经之处隐蔽，未曾引来大批山匪，而且她逃得够快，消息还未传遍山寨时，宋清野便已经将李清臣带出龙虎寨。

    李清臣靠在她肩上，震惊地看着她是以如何狠辣的手段杀人，又是以如何轻便的轻功将自己带出来。

    而宋清野背着他，只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袖中滑出暗器，踏进山中。

    与此同时空中龙虎寨方向有响箭射出，在将暗的暮色中亮出一道白光，宋清野心道不妙，加快脚程。

    而她背后的李清臣亦是心底不安，无力地推着她肩膀，弱声：“安安，放我下来，别管我了。”

    宋清野充耳不闻，只眼睛顾着四周，尽量挑着隐蔽的地方走。忽而她双眸微眯，手中暗器飞出，一只与暗处射来的弩箭相撞，一只飞向丛林深处的方向。

    很快就听到男人的尖叫声与倒地声。

    她脚步不停。

    “老大，他们往那边走了！”

    宋清野眸色一沉，她回眸看去，远处正是火光隐隐，一大群人向她所在方向涌来。

    她脚步愈快，想早点到达自己来时拴住马儿的位置。

    此处这是下坡段，宋清野仿若蜻蜓点水、燕子纵云般脚尖点地俯身前行。

    后面开始有飞箭射来，宋清野闻声躲避，情急之下，不小心踩到石头，重心倾倒，扭了脚，与背上的李清臣一齐倒地，但她只有过一瞬间的惊慌，就迅速恢复如常，转身抱住李清臣，借着刚才的冲力与下坡的陡势顺势滚了下去。

    路上的岩石硬生生撞到她后背，宋清野闷哼了一声，瞥见前方断崖，忙取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土地，硬生生止住滚动。

    她毫不停歇地将李清臣拉起身，再一次将他扛到背上，而此时李清臣已经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宋清野丝毫不敢回头看，只奔着前头而去。

    就在她庆幸快要到达马匹所在时，前方突然出现异动。

    宋清野心脏砰砰直跳。

    而自前方射来的羽箭却是对准她的身后，宋清野看清来人所穿的军服，顿时松了口气。

    “李夫人，我们奉巡抚之命前来协助，你快退后，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说话的人她不认识，看样子应是军中都尉，宋清野看着前方的三四百兵马，点了点头，她退到军队后方，牵了匹马，先将李清臣抗上去，再翻身而上抱住他。

    她牵着马来到都尉面前提醒，“这是他们的地盘，不要恋战。”

    都尉拱手道是，“夫人放心。”

    宋清野遂调转马头，将战场交给后方，奔驰而去。

    此行凶险，龙虎寨刚才放的响箭是通知后山的军队出动，他们暗中培养的士兵个个迅猛精壮，与山南东道的兵相比，竟是不相上下。

    宋清野回头望了一眼局势，眼见浩浩荡荡的大军如洪水猛兽般将己方的兵压倒吞噬，大军所过之处皆被踏为平地，己方连连后退，宋清野暗自生惊，望向前方笔直的路，朝身后护着她的士兵道：“跟我来！”

    遂收紧缰绳，调转方向，纵身隐进深林。

    小路虽狭窄难行，胜在隐蔽曲折，岔路口极多，方便混淆视听，将人甩掉。

    宋清野顾着身后护她的士兵，分了两路，她让都尉带一路人马，告诉他只要一直向南面走，就能走回刀石寨，而她带着另一批人马，带着他们绕了好几条岔路后，指使他们奔向与她不同方向，按照她给的路线带兵离去。

    最后她身边不剩一人，宋清野独自带着李清臣骑着马儿在这片她熟悉的山脉躲避追兵，反复绕道隐匿身迹逃去。

    黎明，日夜交织之际，都尉首先领着兵回到刀石寨报信，与一直在寨门口等着消息的李厚才说明情况。

    而楚辞云也一夜未睡，听到有人回来后立刻来到寨门前，却见回来的不是宋清野，他略微失望。

    都尉见到楚辞云身影，忙到他面前报备，“使臣，李夫人尚且困在山中，可要继续带人支援？”

    楚辞云抿唇，淡声：“你们的任务不是协助李安救人吗，怎么先回来了？”

    都尉答：“李夫人让我们兵分两路，分散龙虎寨的追兵，这才与她分开，下官按李夫人指的方向离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山寨。”

    不知为何，楚辞云脸色沉了点，他没说话，摆摆手让都尉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半个时辰后，远方的山接二连三有火光亮起，一批批士兵骑着马赶回山寨，却都不见宋清野的身影。

    李厚才见许久都未等到人回来，又见楚辞云在寨门前也站着等了半个多时辰，他虽焦急，但也不敢怠慢了这位巡抚。

    李厚才上前：“楚巡抚，您也站了许久，这夜里的露水重，别着凉了，回屋里歇息吧，有消息我让人通知您。”

    话落，楚辞云就低声咳嗽几下。

    都尉想起前段时间因为楚辞云“生病”而耽搁行程，也上前关心：“使臣，你进去等吧，别又害了病。”

    楚辞云睫毛垂下，忽低声：“她会回来的。若是没有把握，她也不会有闲心顾着你们性命，把好走的路留下。”

    众人皆一愣。

    都尉问：“使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辞云道：“当时情况可凶险？”

    都尉点头，“凶险，未曾想到龙虎寨能派出那么多人，且实力都如此精悍，我们被打得......连连后退。”

    楚辞云又道：“那就是了。她熟悉荆山地势，而你们未必，所以她给你们指明了道路，分散追兵之余她又给你们留了最安全的走向。”

    “都尉想想，可是如此？”

    楚辞云藏于袖中的手掌紧攥着，将自己的担心隐藏，耐心地将宋清野的心意告知他们。

    他不希望宋清野的好意不被人知道。

    他心疼她的善良，那平等重视每个人性命的善良。

    都尉等人面面相觑，“这……”

    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何曾想过有一日竟会被女子护着性命，一时间脸上色彩纷呈，有人嘟囔出声：“不过是妇人之仁，我们有要求她如此吗，看不起谁呢。”

    楚辞云眸中闪过凌厉，唇角勾起笑。

    都尉：“住嘴！”

    “李安之心胸手段俱在我等之上，若不是她指路，我等断不可能如此齐全的回来！不知感恩，反而心存侥幸，言语轻贱，我平时是如何教你们的！”

    “都忘了是么！”

    刚说话的那人哆嗦着身子站出来，低着头忙道：“属下知错！请都尉责罚！”

    “杖五十！”

    随后有人带着他去领罚。

    楚辞云挑了挑眉，朝都尉点头，转身带着小山进了山寨。

    却忽而，依稀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响，他顿住脚步，迟疑转身。

    人未近，声先至，楚辞云看着满山荒野中，月光照映下出来一个黑点，他蓦地向前走了一步，复又停顿。

    宋清野骑马依旧很快，很潇洒。

    玄色武衣在风的拍打下发出咧咧声响，而她怀中的白色身影格外显眼。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由远及近，宋清野回到山寨。

    楚辞云却停在原地，看着她将马背上昏过去的李清臣抱下来，吼人道：“快来救他！”

    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找来担架将李清臣放到上面，赶着去了药堂。

    药堂内，待年老的医者判定李清臣性命无忧后，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宋清野方去到一间小屋，要了药和热水，脱下衣服给自己包扎伤口。

    她腰后被岩石块撞了个实在，此刻青紫了一大块，痛得不行，但从她淡漠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宋清野正想反手推药酒时，纤细腰后突然落上一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的体温覆上的瞬间，宋清野浑身一颤。

    竟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宋清野心里一紧，反手就要向背后的人攻击，却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怎么伤成这样？”

    她身体一僵，收住势，怔愣地抬眸向身后人看去，悄悄捂住胸口，那处竟因为他这么一句话而心脏狂跳。

    楚辞云垂眸，眼神幽深地瞪了她一眼，瞪得宋清野莫名其妙。

    楚辞云俯身拿过她手上的药酒，坐在她身后，将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声线淡淡：“在榻上躺好，我帮你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