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龙平沉默了很久。
三水屏息等待着,良久,他看见部长摘下眼镜,习惯性地分别在两半镜片上呼了口气,又低头用衬衣折角将镜片擦净。
“你做得很好,三水君。”石川龙平苦笑,“但是,这并不能给我们以质询他的理由。松田阵平可能利用那半年做了任何事,无论是什么事,那都发生在遥远的五年前,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没有关系。”
三水捏紧文件夹边沿,有些急道:“但是,部长,这可以成为一个借口,我们可以说他伪造海关记录,或者有人为了给他行方便,徇私枉法......”
“三水。”石川龙平看着他,沉凝道,“公安调查厅隶属于法务省,只有调查权,没有逮捕权。我们无法针对松田阵平做任何事。警察厅公安是全日本最会隐藏秘密的暴力机关,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我们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弄清楚。”
“但是......”
三水想起同事告诉自己的话,石川龙平的顶头上司堀部英助今天对他训了话,课长现在一定不顾一切想抓住新的线索才对,为什么......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三水一惊。
“石川课长。”那个声音说,“这件事并非已经全无办法。”
三水立刻转身看去,就见课长办公室门被打开,课长秘书正有些为难的拦在来访者身前。
而那位突然出声的不速之客,三水认得他的脸——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新任课长,小林正雄。
他们曾经在黑田兵卫的办公室里有过一面之缘,小林是个急性子、脾气臭的中年男人。
三水立马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给小林课长让出座位,而拦着后者的那位秘书则被小林一句“我提前打电话通知了堀部先生”给打败。
“小林课长,”石川龙平迟疑地看着小林正雄在自己对面毫不客气地坐下,“这里是公安调查厅,您特地上门来是......”
“你们研究了公安整整一周,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对吧?”小林正雄毫不客气地直入主题,“我们在黑田管理官的办公室见过一面,所以我觉得直接和你谈话会更有效率。你们想要调查松田阵平,但是找不到突破口,又没有逮捕权,这件事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但光靠你们自己干是永远行不通的。”
石川龙平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小林正雄俯下身,轻轻敲了敲石川龙平的木质办公桌:“你们的厅内次官和统管公安警察的警察厅警备局局长都是我国情报机构的合同情报会议成员,法律早已白纸黑字地写明你们和我们有协力关系,理论上来说,我们一直是同一战线的盟友。”
“窃听事件牵涉的是整个警察厅的颜面,四十年前我们保守懦弱,只会否认道歉,四十年后,形势已经不同了,警察厅会自己掌控主动权,清除我们内部的毒瘤。”
迎着石川龙平和三水疑惑的目光,他毫不客气:“很简单的解决办法,联合搜查,别件逮捕*。我替你们搞定逮捕令,明天这个时间,我要看见松田阵平戴着手铐被押进警察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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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门铃声忽然响彻整间出租屋。江户川柯南坐在原地,目送神谷修介起身去门厅开门。
随着一阵喧闹声,他在神谷身后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来者穿着打扮有些散漫,单手拎着咖啡,另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嘴里还含着棒棒糖。
见到江户川柯南,他立刻便像是见到了明星般兴奋地挥了挥咖啡杯:“哟,小子,久仰大名。”
江户川柯南看着他身后鱼贯而入的四五个年轻人,又迟疑地将视线移回他身上:“......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认识你很久了。”青年微微眯着眼,漫不经心道,“初次见面,长谷川诚,目前担任警备局警备企划课第7系系长。啊,我们部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他转头期待地看向神谷修介:“你应该跟他介绍过了吧?大名鼎鼎的I·S。”
神谷修介无奈地对他点点头,又对江户川柯南说道:“我们的工作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从今天开始,长谷川警视会和我们合作,继续跟进这个案子。你不用担心,模式跟之前不会有什么区别。”
趁着江户川柯南还在愣神期间,长谷川诚指挥着他带来的几个下属在出租屋里开始搭建工作台,没过半小时,这里俨然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江户川柯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没怎么见过那几个被神谷带来的公安。
长谷川诚站在出租屋尽头的白板前,他身上有种张扬的散漫感,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好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他敲敲白板,“我们的宗旨是‘知识即力量,情报即权力’。而所有权力都指向人心。各位,该开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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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井春奈趴在窗边。
今早七点不到的时候,她便被母亲摇醒,和舅舅一起共进早餐。
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姐姐并不在,桃井春奈悄声询问母亲,却只得到女人轻轻摇头作为回复。
想来母亲也不知道星野真弓的行踪。而降谷正晃作为政治人物,数十年来都雷打不动地每天六点起床、出门办公,维持着极度自律的生活节奏。
桃井春奈一直都有些害怕他,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正当她为了今天可能无法见到那位大姐姐而失落时,如同秋风吹拂落叶般,一道影子掠过她的窗沿。
桃井春奈连忙扑到窗边,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星野真弓远去的背影。
——她扎着高马尾,正绕着这座巨大的院落里晨跑。
桃井春奈将稚嫩的脸蛋埋进臂弯,就这样静静在窗边趴着。星野真弓第二次掠过她窗前,没有停留,第三次,依旧没有。直到第四次,她发现女人不再奔跑,只是在踏着秋叶平稳地行走。
这一次,星野真弓终于注意到了她。女人停在她窗前,桃井春奈连忙手忙脚乱地拉开窗户。
“你在这趴了多久?”星野真弓单手拎着一瓶矿泉水,另一只手将蓝牙耳机摘下。
桃井春奈注意到她手机的锁屏界面并没有在播放音乐,相反,她刚刚似乎在一边晨跑一边跟什么人打电话。
“胳膊都押出印子了。”她轻轻抚了一下桃井春奈的左臂。
“啊,这个没什么感觉啦。”桃井春奈抬起手臂,小声说,“真弓姐姐,你吃了早饭吗?”
她还是有些在意没有在餐桌边看到星野真弓的事。
星野真弓笑了一声,随手将矿泉水瓶搁在窗沿,靠在窗边看着她:“吃了,但是等你舅舅走了才吃的。他那张脸有点让人没有食欲。”
“诶?这、这样的吗?”桃井春奈显然没能理解她这份突如其来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呢?姐姐你讨厌舅舅吗?”
“不,算不上讨厌吧。”星野真弓拨弄了一下额发,“只是......我们既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更不是家人,但也算不上敌人。因此,恨无法恨得纯粹,产生好感又绝对是无稽之谈。生命中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人让你难以定义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桃井春奈并没有听懂,她本能地希望自己信赖的大人们之间维持友好的关系:“舅舅和妈妈都说你是客人,客人就是要好好善待的人,所以我猜舅舅肯定不讨厌你,所以也不要讨厌舅舅呀,真弓姐姐。”
星野真弓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她胡乱揉了揉桃井春奈的额发:“是吗?那我们就祈祷你舅舅不要讨厌我吧。毕竟,我可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乖小孩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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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坏很坏的女人”果真如她自己所说,晨跑结束便将桃井春奈拐带到了昨天练习射击的那片高尔夫球场。
桃井春奈个性认真,自觉自己是真弓姐姐的小助手,卯足了劲和她一起把野餐垫铺得平平整整,又认真地待在原地看守,等待星野真弓提着黑色的重型枪箱回来。
她没想到女人会顺手给她带来一篮子三明治和小饼干。星野真弓似乎很喜欢揉她的脑袋,放下零食后便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她的额发,就兀自开始组装枪械。
桃井春奈脸蛋红扑扑的,盘腿坐在原地一边观摩星野真弓的动作一边啃三明治。
她感觉自己和真弓姐姐好像是两个画风的人,对面已经在上演风驰电掣的枪战片,她还在骑着宝宝自行车牙牙学语。
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这位刚认识一天的大姐姐难以接近。
“你学过阿拉伯数字了吗?”星野真弓忽然说。
桃井春奈一愣,立马说:“学过的!”
“那么,帮我记录一下吧。”星野真弓递给她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我报什么数字,就写下什么数字。”
这个举措显然提升了桃井春奈的参与感,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她认认真真地记着星野真弓报出的数字,在笔记本上写了满满一页。
虽然并不知道这些数字有什么含义,她依然像对待家庭教师的作业一样谨慎地对待它们。
甚至直到最后一个数字报完,星野真弓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她都还沉浸在这股成就感中。
大概过了几十秒,她终于察觉到这段沉默的不同寻常,这才抬头向星野真弓看去。就见女人垂着灰蓝色的眼眸,不知想到什么,正静静地望着她。
“真弓姐姐?”桃井春奈歪了歪脑袋。
“......”星野真弓收回视线,声音淡淡的,“没什么。”
她重新专注地望向瞄准镜里的景色,心想,即使头发是黑色的,脸庞是稚嫩的,乍一看毫无关联,但血缘还真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她没有见过那个人小时候的样子,但在最后的最后,他们销毁一切私人记录的时候,她曾经亲手点燃过对方童年的照片。
微妙相似的蓝色眼睛、眉骨的轮廓、微微下垂的眼角,特别认真的时候有些拧紧的眉间。这些东西都被她亲手燃去了。
七年的时间,一些人化为尘土,一些人孤独地活着,但桃井春奈在幸福和爱的包围里慢慢长大,生与死在世界的潮湿里化为一体。
瞄准镜尽头的柚子依然如前几天一样被她画上恶趣味的笑脸,桃井春奈带上小号消音耳机,紧张地等待着她。
星野真弓却呼吸平缓,她慢慢地吸气,又慢慢地呼出。下一秒,食指扣动扳机,子弹应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