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二天放学,江户川柯南如往常般先回了侦探事务所附近,在昨天那两条消息石沉大海后,他没有再试图联系星野真弓,因为他相信在合适的时候对方会反过来联系自己。

    而且神谷修介已经做出保证,将于今天下午四点与他见面。

    趁着还有些时间,他把书包放回事务所,取了滑板,先去了附近那家摩托车修理厂——那里已经重新开业了有一段时间,江户川柯南偶尔路过,还会和已看不出伤病痕迹的萩原研二打声招呼。

    他在前库未寻到人,走进工作室的时候才看到萩原研二。

    青年头发扎了一束小辫,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正坐在工作台前,对着灯光,仔细研究什么。

    江户川柯南走近了才发现,萩原研二握在手里的是一枚细小的螺丝。他凑得很近,眯着眼睛,似乎难以看清螺丝上的内容。

    “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柯南君,是你啊。”

    萩原研二话说到一半便转过头来,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他放下螺丝,将椅子转了半圈,摘下眼镜:“有事请找我?还是说,有东西需要修?”

    “……嗯,我有些问题想问。”江户川柯南犹豫两秒,还是道,“萩原哥哥,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吧。”

    萩原研二似乎舒了口气:“太好了,你的视力肯定比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江户川柯南过来,将螺丝递给他。后者凑近光源,稍一辨认便道:“上面写着m8……这是螺丝的型号?”

    “是啊,我总是把m8和m6搞混,没办法,他们长得太像了。你知道的,因为那场爆炸,我的视力有所退化,有时候很难看清这些太细节的东西。”萩原研二笑了笑,重新戴上那副眼镜,一边在桌上的笔记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神情轻松道。

    ……所以才不能继续拆弹专家的工作了吗。

    江户川柯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本能想要尽快摆脱这个话题似地问:“萩原哥哥,你最近有关注新闻吗?”

    “什么?当然有。”萩原研二一边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说,“我知道了,你是想问和公安有关的事?还特意跑来问我…...是因为联系不上Mayu酱吧?”

    他放下笔,和江户川柯南对视道:“老实说,据我所知,她的部门跟新闻提到的那方面职务没什么太具体的关联。他们主要负责,嗯,国际有组织犯罪?是叫这个门类吗?”

    他似乎就差把“黑衣组织”的名字给说出口了,江户川柯南一怔,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在星野真弓家的书架上翻到的东京大学毕业纪念册,那本年册里记录过许多由不知名东大学生撰写的论文标题,其中一篇正是和有组织犯罪的国际刑事立法有关的。

    他收起思绪道:“所以,那些监视活动,不是由她主导的,但的确是真的?”

    萩原研二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既不知道公安是如何履行这些职责的,也不知道具体的情报搜集范围。我只知道,警察厅一向对这些团体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们以前在这上面吃过亏。”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望着江户川柯南道:“顺带一提,‘这些团体’一般来说只是指那些被政府指定的‘极左暴力团体’,比起政治上的图谋,他们更为人瞩目的是制造恐怖袭击、进行私刑谋杀的前科,并且他们通常很喜欢指责当今在议会占据席位的那些左翼派别过于软弱。”

    “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值得说道的细节,例如,所谓的’政府指定’也只是政府本身在利用权威的力量,渲染它们的恐怖性质,打上’暴力集团’、’过激派’的标签,使这些团体丧失民心。而这些团体内部又鱼龙混杂,有些是为了攫取自己的利益,有些则认为没有最左,只有更左,甚至彼此之间不断分裂,不断内斗,互为死敌,总而言之,实在是一锅乱粥。公安不可能有耐心去一个个分辨他们的细微差别,他们只是警惕所有可能威胁到国家安全的组织。”

    江户川柯南抿紧嘴。

    ……是了,再怎么与“警察”二字挂上钩,再怎么日夜兼程,公安警察维护的对象,本质上依旧是这个国家的政府的统治力,是政权本身的代名词。他们只不过在追查组织这件事上,有一些目的重合而已。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他们的监视行动是违宪的,从道德的角度来说,这是不正义的,但是,江户川柯南也很清楚,监视类似的政界人士、政党领袖,是明确写在公安警察职责章程里的义务。

    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的责任,至多只能算作“手段有误”。

    即使不问他也能猜到,公安监视这些政党的实质原因是防范暴力运动。危及那些参与选举的政党领袖,最多算是误伤。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这些正努力运作着、想在议会中拿下更多席位的鸽派,和时至今日依旧倡导着暴力推翻政权的鹰派,本质上早已是两回事。

    就算公安不监视,公安调查厅自己也会监视,其他的所有情报部门、所有执法部门,也会或多或少将与之相关的团体纳入监控范围。

    情报毕竟只是情报,监视毕竟也只是监视,真正在幕后负责定夺的,永远都是那些站在情报传递链终点的“大人物”。

    这时,萩原研二继续说:“不过,到了今天,大家都已经疲乏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引发事端了,类似的暴力事件在现代治安制度和技术的管理下也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公安警察虽然依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我猜他们平时大概很少取得什么真正重要的情报吧?到了最后,这些都只是被归档的一堆废纸,是那种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又不得不创造岗位来做的事情。”

    他轻叹一声: “顺带一提,如果我说,他们连掌控着自己生杀大权的执政党,当今占据着最多议会席位、出过数十任首相的自明党内部也没日没夜地照监视不误呢?他们甚至为此建立了一个专门的部门,挑选最专业的精英负责管理。”

    “…...他们要这些情报有什么用?”江户川柯南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最多也只是被用于派系内斗吧。自从这个单一党派牢牢把持住国家的政治命脉之后,每次首相选举,每次党内推选,本质上都只是一种政治分赃,一种大人版的切蛋糕、过家家游戏,你甚至可以试着上网搜搜他们是如何分析这一届内阁成员的——那十几个有限的岗位里头说不定同样能分出十几个派别。”萩原研二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江户川柯南被他坦荡的态度噎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从中分辨萩原研二本人的政治立场——他现在简直表现得像个无政府主义者。

    他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经过萩原研二的一通分析,自己已经对那些被监视的对象没有太多怜悯了——反正那些被监视的对象,归根结底还是玩游戏的政客们本人。很难说清这其中到底是谁更活该一点。

    江户川柯南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便可以肆意运用公权力,把精力花在互相监视和派系内斗上,他们和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们哪怕让公安警察分出百分之一的精力、百分之一的人手,更加关注犯罪率或者别的什么,说不定都能多拯救一条人命……”

    再怎么早熟,他本质上依旧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过去的人生都浸泡在推理和破案的笔直大道上,那是一条更容易的路,因为善的便是善的,恶的便是恶的,真相就是唯一的目的地。

    他并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面对这样一个情形——目的地被掩盖住了,勇者被阻拦在名为“政治”的囚笼前,藤蔓缠绕的斗兽场里传来野兽的嘶吼。

    那嘶吼之所以痛苦,正因为野兽们本都各自践行着自己的路,却也不可自拔地被角斗士手里那块红色的血布吸引着。

    此时此刻,像星野真弓那样,能够对付一个货真价实的“犯罪”组织,能被真的承认为一个有组织犯罪对策部门,这些相比于履行政治监视职责的公安警察们来说,竟然都显得奢侈起来。

    萩原研二凝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合上笔记本,关上台灯,两人顿时被笼在午后工作室内雾蒙蒙的灰色里。

    “课本上的政治学,大概都是在讲’主义’和’理念’,而现实中真正发生的,向来不会和你谈’主义’和’理念’。”他淡淡地说。

    “你说他们漠视民众、不关心犯罪率,恰恰相反,他们太关心你们,太关心犯罪率了,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你对政治不关心就放过你。而且,他们格外害怕其他人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这种关心,因为他们从不相信对方的关心真实有效。那对他们来说不是关心,而是荼毒。”

    “而如果你不关心他们,你就只能作为戏台上一具可怜的傀儡,被他们随心所欲地推来推去*。”萩原研二说,“你如果不希望这样,那就别无选择,必须耳听目明,彻底地思考这一切。”

    “这需要时间,无论是我,还是真弓,都只能给你提供参考意见。据我所知,迄今为止,人类存在过的五千年里,从苏格拉底到赫伯特·斯宾塞,从约翰·洛克到弗里德里希·黑格尔,还从没有谁想出过一个正确答案。我们放弃思考,或者我们选一边站,这是我们得到过的仅有的两个选择。”

    他有些反常地并没有用那个奇怪的昵称*称呼星野真弓,而是正式地叫了她的名字。

    江户川柯南沉默下来,他远远望着那个放于萩原研二的工作台上、被一层灰暗覆盖的螺丝,望着被激光雕刻在上面的、小小的字符,记忆却跃迁回了几周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星野真弓对他说出“知识代表阴谋和罪行,无知倒有一定尊严”的时刻。

    他忽然回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一段关于“理性的无知”的话。

    【……意思就是,无知其实并非一种偶然的状态,而是一种理性的选择。特定情境下,人们可能会选择对自己无法承受、无法改变、无法超越的东西保持无知,因为’知道’会唤醒良知,而恐惧让你只能无所作为,与其让你的无所作为拷问你的良知,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江户川柯南确信,一种类似的恐惧正在自己心中悄然诞生,它并未诞生在普拉米亚死去的那个晚上,也并未诞生在过往每一次侦破案件的过程中,它诞生在此刻。

    他已经难以确定,那枚螺丝上的字符到底是“m6”,还是“m8”。

    但他旋即意识到,一定有一些人经历过更多、更长久的恐惧。

    他抬头问道:“那么,萩原哥哥,你选了什么?”

    萩原研二凝望着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选了什么并不重要。毕竟,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不是警察,也不再在与之相关的系统中工作了。这件事的好处是我有更多时间重新思考过去做出的选择,甚至,我获得了再也不用做选择的自由——坏处则是我没办法真的参与和这两个选择相关的新鲜事。”

    他笑了笑:“事实上,你不应该问我这些,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理工而已。你应该直接去问那些时至今日依旧在不断做出选择的人。”

    江户川柯南一怔:“……真弓姐姐和松田哥哥他们吗?”

    萩原研二依旧笑着,并没有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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