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

    嘉宁二十年春,蜀地久违地迎来了一场甘霖。

    春耕正当时,农户们喜极而泣,皆携了全家老少一块儿下地插秧,田间满是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之景。

    一名十六岁上下的男子亦挽了裤脚,正准备下到田地里帮忙时,被他父亲喝止了:“你的手岂是用来干这些粗活的?赶紧上去!”

    刘屿去岁被太医院的人相中,考试通过后便被封为了博士,不日便要入京述职。

    他族中世代为农,偶然间出了这么个医者,还被太医院录用了,即便只是个等级最为微末的博士,也足以让他成了家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因此,家里人为照顾他看诊切脉的手,家中的农活从不让他插手。

    看着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在田间忙活的身影,刘屿心中十分不忍。他指了指旁边一位粗布褐衣、发髻微散的女子,不满道:“姜姐姐的手还是要作妆用呢,为何您允许她帮忙,却要将我赶上来?”

    老父亲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说,“你”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脸色涨得通红。

    姜芙理解刘父。

    巴蜀一代旱灾频发,当地的农户近两年来几乎颗粒无收,还是靠着姜芙的救济才能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刘屿一家便是受了她恩惠的人,因此刘父对她几乎是马首是瞻。近几日刘父腰不好,她便提出要来田地里帮忙。

    当然,姜芙也不是圣人,上了年纪的农户的腰几乎没几个好的,她是看在刘屿为姜固治了腿疾的份上才来还恩的。

    姜固的腿伤乃顽疾,不是一两日便可医好的。刘屿不愧是被太医院看中的人,姜固按着他的法子服药调理,不出两月疼痛便缓解了不少,夜里几乎没有不能安眠的时候了。她知刘屿不舍他年迈的父亲在田间忙碌,便主动提出顶了刘屿的位置来田间帮忙。刘父起初虽有些犹豫,在她的一再坚持下还是答应了。

    刘屿的一番诘问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然多年从商的经验让她胡言乱语的本事倒是增长了不少。

    姜芙将秧苗插稳,起身对刘屿胡诌道:“咱俩可不同。我从小便跟着母亲学描妆,尔来已有十载。凭着这许多年的经验,便是缺了根指头也不会手抖。你学医还不过五年,实操更是仅有三载。若是农活干多了,诊脉时万一手抖,给年逾古稀的老妪诊出喜脉来可就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周边几位农户家的男子皆笑出了声,刘屿更是被气得满面通红。

    看着他羞愤的模样,姜芙不禁摇了摇头。

    到底是少年心性,即便是句打趣的玩笑话也要计较个输赢。

    刘屿放下裤脚,不满地反驳道:“此次入京我便是要随师父去为一位侯府的老夫人诊病。我是不是庸医,届时便见分晓。”

    姜芙听言眼皮一跳,不由追问道:“哪家侯府的老夫人?”

    嘉宁帝封赏过的侯爵共有五人,或许跟她的祖母并无关系…

    可刘屿接下来的话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忠渝侯府的唐老夫人,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姜芙听言停下了手里的活,问他:“这位唐老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说了你不认识吗?”方才被姜芙怼了一番后,刘屿显得有些不耐烦。在触及到父亲警告的目光后,还是耐心地给了她答案:“是风涎之症。那位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纪,此番患上风涎之症已是药石枉然,我跟师父前去也不过是帮她多延缓些日子罢了。”

    听到此处,姜芙的心头犹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她却只觉得全身冰冷得刺骨。

    刘屿见她半天不出声,又一脸失神的模样,还以为她被唬住了,忙宽慰道:“风涎之症虽是绝症,但患上的人却寥寥无几。姜姐姐您还年轻,对此不用太过担忧。”

    姜芙并未接他的话,只问道:“你们预备何时动身?”

    虽不明白她为何关心这个,刘屿仍是将启程的日期如实告诉了她:“待我师父给蜀国公看完病,我们明日便启程了。”

    姜芙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此去建安,你们可否一同捎上我?”

    “啊?”

    *

    到了草长莺飞的春日,建安城郊外的人流便开始络绎不绝,许多未尚未婚配的闺秀们皆趁此机会携了心仪的男子出来踏春。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男男女女成双入对的身影。

    当年钟令姝便是怀着这样的憧憬来找自己作妆的吧?姜芙放下轿帘,忆起过往的事,不禁哑然失笑。她如今已年满十八,离开建安才不过两载,却已经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秀姐儿,你看什么呢?”刘屿见她放下轿帘后仍盯着窗外出神,不由问道。

    当日在蜀地得知祖母病重的噩耗后,姜芙当即便向刘家父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恳请刘屿带她入京见祖母最后一面。

    两年前她是死遁出来的,是以“唐珺”这个身份便再也不能用了,而“姜芙”的名字知晓的人也不少。恰巧刘屿家里还有个妹妹叫刘秀,刘父便做主让她顶了秀姐儿的名号来。当然,这事儿他们对刘屿的师父熊太医也未曾提及,只说她是照顾刘屿起居的家里人。

    她一回家便把要去建安探望祖母的事对姜父姜母说了,二人沉默了很久,却并未出言阻止,只让他注意安全。

    临走前,丹娘瞥了一眼她随身带着的象牙梳,别有所指道:“苗苗,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了情投意合的人,也得让他先到家里来提亲,知道吗?”

    姜芙被她戳中心事,脸颊羞得通红,却只佯装不知道:“阿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姜固也跟着附和:“是呀,苗苗才将将满十八,婚事还早着呢。”

    丹娘笑了笑,并未正面回应二人,只望着姜芙认真道:“苗苗,只要那个人是适合你的人,不管他是谁,爹娘都无所谓的。你明白吗?”

    姜芙心中一动,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姜固见状忙安慰道:“哎哎哎,你们娘俩怎么回事?阿芙还未出嫁呢,便是连个心仪的人都没有,你们怎么搞得跟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姜芙不语,丹娘却嗔了他一句:“你个傻汉子,什么都不懂。”

    姜固不服气,跟丹娘犟了起来,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入了房。

    第二日天还未亮,姜芙便跟着刘屿走了。

    今日是抵达建安的日子,她觉着窗外天光正好,便掀了轿帘看了会儿外间的风景。刘屿一会儿问她在看什么,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尝尝建安城时兴的糕点,委实吵闹的很。

    刘屿并非呱噪之人,姜芙知晓他现在这般也是怕自己太过悲伤,才会想着法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思及此,她不由心头一暖,遂回道:“不过是想欣赏下建安城郊外的风景罢了。熊老师跟兄长要是饿了,一会儿进城后我们便寻个馆子先用膳吧。”

    刘屿点点头,转而问起了旁边的熊太医:“师父,您想吃点什么?”

    熊太医已逾耳顺之年,对吃穿方面并没有那么在乎,闻言也只随意回道:“吃食方面你们年轻人做主便是,老夫一会儿还要回太医院。”

    果不其然,入了城后熊太医便匆匆赶往了太医院,姜芙便跟刘屿提议去聚缘轩用膳。

    聚缘轩这家小饭馆是姜芙特地挑选的。换做从前她若要外出用膳,定不会来此处,只因来这里的都是些好事的食客。

    来聚缘轩的客人很少是被菜品吸引来的,他们大都奔着高门大户的八卦而来。

    若是能从此处探得一些侯府的消息就好了,姜芙心怀侥幸地想着。

    聚缘轩最近的热门话题都和是恭王府的姬妾们争宠相关,姜芙晚膳都用完一半了也未听到一星半点儿有关忠渝侯府的消息,可其中一个话题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说话的是一个马面长相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边啃着卤鸡翅边对对面的朋友八卦道:“你知道吗?崔贵妃又要替靖王选妃了?”

    姜芙听言不禁有些惊讶:都两年了,靖王竟还未成亲吗?

    马面男对策的胡须男啧了一声,摇头道:“是吗?这靖王可真是…明明身为亲王,却接连被女子逃婚,莫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隐疾吧?”

    马面男听言“扑哧”一笑,目光中满是鄙夷:“亲王又如何,那方面不中用怎会有娘子喜欢?此次选妃怕又是要黄了吧。”

    胡须男听言却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积极的一直是贵妃娘娘,殿下于此却并不上心,好像是因为那位去世的唐姑娘吧。”

    马面男一听来了兴趣: “怎么说?”

    胡须男道:“据说靖王一直十分中意那位忠渝侯家的小姐。因着他后背长了奇丑无比的斑块,为免吓到那位唐姑娘,他还忍痛让人在后背纹了一只麒麟样的刺青,以覆盖着原先丑陋的斑痕。”

    马面男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光想着那画面便觉得肉疼,“后来呢?”

    胡须男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唐小姐过世,他又忍着痛将后背的麒麟刺青洗了。刺青洗完后,他却因为太过悲伤没及时换药,以致伤口反复化脓感染,直至今日都未好全。贵妃也曾多次劝解过他,他却屡次以忘不掉唐姑娘为由不肯婚娶。”

    马面男听言摇了摇头,关注点却在别处:“这刺青师的技艺委实太差了。”

    听到这里,姜芙不得不佩服起这两位的想象力。靖王这种人,绝不会因为任何一种感情动摇,要是不肯婚娶,肯定有别的理由,而她不过只不过是一张挡箭牌罢了,反正她人都“死”了,他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况且,她为他洗刺青那日曾反复地叮嘱过要给伤口勤换药,他却依旧放任伤口腐烂。

    这人真狠啊。

    姜芙无意知晓靖王这样做的目的,见饭馆内始终没人谈及忠渝侯府的事,便预备结账走人。

    临走前,她从门口客人的闲谈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唐瑾要尚公主了,下月便是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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