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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宴(中)

    钟令妤与姜芙的声音都很小,推杯换盏间众人并未瞧出两人之间的不自然。

    郁嘉公主并未就姜芙坐了钟家两姐妹席位的事多做解释,钟令妤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姜芙敢在此处落座必然得了公主的授意,便携了钟令姝往中间的空位走去。

    钟令姝却有些不服气,方欲上前理论,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姜芙时,声音渐渐虚了下来,惊道:“姜…”

    姜芙闻言朝她眨眨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一时语塞,尚未搞清缘由便被钟令妤拉走了。

    郁嘉公主吩咐太监:“撤帘吧。”

    “是。”

    有传言道,今日的簪花宴是郁嘉公主代嘉宁帝所设,取花与酒的吉祥之意,为的是庆贺咸南皇朝新的一年春回大地、五谷丰登。

    因此,与会者除各家贵女外,亦有不少男子。

    公主坐于正中央的高位上,下首左侧为男席,右侧为女席。

    方才用膳时为了避嫌,仆人便在男女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锦帘以做遮挡,此时众人用完膳,到了公主赐花的时刻,帘子便被太监悉数撤了下来。

    撤帘后,姜芙轻轻扫了一眼对面,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年轻男子,其中最为年长的,亦不过二十四岁上下。

    她伸长脖子,向男席的更远处望去,待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时,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很好,计划成功了一半。

    就在她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忽听见斜侧方一名男子对着同席私语道:“长名兄,那便是尚书令家的钟二姑娘吗?她生的可真美啊。”

    另一名名唤“长名”的男子却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就钟二那…”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愣住了。

    姜芙看过去,这人竟将目光呆呆地黏在了钟令姝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她抬起头看向对侧男席,惊觉至少有七成的男子此时都在拿目光或明或暗地扫着钟令姝,有些面皮薄的,竟看了两眼就将眼睛直接移开了,脸也霎时间涨得通红。

    郁嘉公主下令撤帘时,恰巧钟家两姐妹正往中间的空席走去。

    没了遮挡物后,两人一时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钟令妤的模样还是跟姜芙印象里的一样,永远端庄,永远雍容,而经她装扮过的钟令姝今日却有很大的不一样。

    她的轮廓较之点妆前立体了许多,秀眉芊芊,美目流盼间光华氤氲,被茉莉花油润泽过的唇珠更是衬得整个嘴唇饱满欲滴,结鬟髻高高耸起,点翠金步摇垂于发间,行走间偶有流光转动,与额间夺目的金花钿遥相呼应。

    她所到之处,皆扬起一阵馥郁兰香,不仅男子看呆了,便是女子也沉浸其中。

    两人落座后,郁嘉公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设宴,除受皇命所托外,亦有为各家闺秀才子广觅良缘之意。本宫此时便开始赐花,一人一枝,男女若互相有意,便可将写有自己名姓的花朵簪戴于对方头顶。”

    公主话音刚落,太监便开始高声唱颂:“尚书令嫡女钟令妤,赐海棠一朵。”

    “尚书令嫡次女钟令姝,赐凌霄花一朵。”

    ”郑太保嫡长子郑修,赐木槿花一朵。”

    ……

    姜芙听言惊呆了。

    历年来,簪花宴本是皇帝用以犒赏群臣的御宴,取吉祥之意,用以庆贺咸南河清海晏,政治清明。

    可此番她若没会错意,郁嘉公主所设的簪花宴实则是打着她老爹旗号的相亲宴!!

    放眼望去,与会者皆为适龄未婚的闺秀郎君,怪不得最老的才二十四呢!

    “前青州刺史独女何清棠,赐雏菊一朵。”

    太监的唱颂还在继续,姜芙屏住呼吸,正想找个借口遁走时,郁嘉公主却朝她望了过来:“阿芙才及笄吧?”

    姜芙老实答道:“回殿下,正是,上月方满十五。”

    郁嘉公主听言笑了笑: “可有心上人?”

    “尚未…”她本想回如实回答,却又想到这是个机会,于是故作羞恼状,出口便成了:“有…刑部给事中沈知羿。”

    郁嘉公主“哦?”了一声,随后朝席间朗声道:“刑部给事中沈大人可在?”

    席末一身鸦青色杭绸素袍的男子站起身,拱手道:“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郁嘉公主指了指姜芙,问他:“忠渝侯府的嫡次女,你觉得如何?”

    沈知弈闻言立马会意,忙转头看向钟令姝的方向,见她面露焦灼,还频频向他使眼色,遂转身答道:“回殿下,唐姑娘容貌姣好,仪态得体,性情温和,有宜室宜家之相,这等好姑娘世间少有,趋之若鹜的男子更是不胜枚举。然而知弈已有倾慕之人了,实非故意违逆殿下的好意。”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一时间,众人皆朝姜芙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中怜悯有之,嘲讽亦有之。

    姜芙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很好,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郁嘉公主闻言更是面露可惜,勉强打了下圆场:“无妨,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本宫方才不过随口一提,沈大人不必挂心。”

    这可不行啊。

    见到嘴的肥肉要飞走了,姜芙立时起身,佯装一副不甘的模样质问他:“沈大人可否将心仪之人告诉我,好叫我彻底死心?”

    她这话一出,席间立时有人朝她投来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底下甚至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郁嘉公主更是皱了眉,一副颇为不赞同的态度。

    沈知弈愣了愣,似是未曾想到她是这般穷追猛打之人,思索片刻后,坚定道:“知弈所慕之人,乃是尚书令家的二姑娘钟令姝。”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哗然。

    沈知弈人长得俊秀,才华横溢,名气甚至能与唐瑾比肩,一直是不少建安闺秀的梦中情郎,亦是今日这场“相亲宴”最热门的人选。

    听他定了钟二姑娘,众人便将头齐齐转向钟令姝,目光中艳羡有之,憎恶亦有之。

    钟令姝则是一副娇羞又欣慰的模样,偶尔抬起眼瞟了一眼沈知弈,眼神中隐约可见一丝小小的骄傲和雀跃。

    其实,见惯了自家兄长的仙人之姿,姜芙实是觉得沈知弈也就那样,甚至都“俊逸”二字都只能勉强沾边。

    不过瞧着席间众人的状态,姜芙微微一笑,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郁嘉公主似是怕她再说出什么为难沈知弈的话,抢先开口道:“如此甚好,簪花宴的本意便是为了促成佳缘,若钟二姑娘亦有意,沈大人不日便可上尚书府提亲了。”

    沈知弈谢过郁嘉公主后,拿起手里的一支寒梅,走至钟令姝案前,躬身替她簪戴在了头顶。

    钟令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那支刻了沈知弈名字的寒梅,正了正发髻,又想到头上这结鬟髻还是姜芙今晨起了个大早替她梳的,忽地朝她看了过去。

    姜芙瞧见钟令姝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无措又饱含愧疚,不禁有些想笑。

    这姑娘,真是单纯善良得有些可爱,全然不似她姐。

    姜芙抬起头,亦回了钟令姝一个充满鼓励和祝福的目光。

    收到她这样的目光,钟令姝不由得愣了愣,随后鼓起勇气将手中的凌霄花簪到了沈知弈的冠上。

    如此,两人便算是认定了对方,亦是向其他与会者传达了“此人有主”的讯号。

    郁嘉公主似是怕她伤心,竟特意下了踏跺,走到姜芙跟前与她同坐一席,出言劝慰道:“想开点儿,世间好男儿千万,不缺他沈知弈一个,你往后定能遇到更好的。”

    姜芙自是对她的关照一番感谢,心中却也有些好奇她突如其来的亲昵。

    思索间,郁嘉公主忽然凑近她,低声问道:“你对本宫六皇兄的印象如何?”

    姜芙立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恭敬地答道:“回殿下,民女不曾见过靖王殿下,只偶然听过一些坊间传闻,皆言殿下温润俊秀,德才兼备,金玉其质,为世人之楷模。”

    郁嘉公主闻言却暧昧地笑了笑:“原来你对六兄的印象竟这般好。”

    姜芙:……

    她都说了“不曾见过”,“坊间传闻”,这般暗示还够不明显吗?!

    郁嘉公主见她面无表情,似是对此事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主动转移了话题:“世人皆觉得我六皇兄这好那好,或许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缘故,我却觉得他的那些好,却不及唐公子之万一。”

    听她提起唐瑾,姜芙有些吃惊: “我兄长?”

    郁嘉公主点点头:“是啊,要论真正的惊世之才,你兄长绝对担得起当世第一人。除却样貌才学,唐公子待人亦是和善,进退间有礼有节,与人相处时更是透着十足的真诚…”

    她细细回忆着唐瑾的优点,神态间竟隐有神往之色。

    姜芙的心“突”地跳一下,惊诧地看向她:“殿下莫不是…”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郁嘉公主笑了笑,一脸坦然:“没错,本宫心悦你兄长。”

    姜芙先是一惊,随后心里开始变得闷闷的,对案几上最爱的芙蓉糕亦失了胃口。

    郁嘉公主见她这副虎头虎脑的呆样,轻笑出声,暗示道:“我母妃原本看上的是尚书令家的嫡长女,可她心高气傲,听到风声后便一气之下去了江南,竟与那安国公世子搞在了一起,你可能不知道,那安国公世子…”

    不…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郁嘉公主继续柔声道:“…总之,我母妃知晓后大怒,原先的‘正妃’也临时改为了侧妃的遴选,才勉强稳住了崔家的面子。”

    这她也清楚,忠渝侯与唐瑾便是误认为她心仪靖王侧妃的位子才主动提出归府的。毕竟侯府嫡次小姐的身份,比维扬一普通账房的女儿有前景多了。

    郁嘉公主见她一副怏怏的模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放心,你若是嫁与我六皇兄,本宫和母妃定不会让你做小,正妃的位置本宫替你保了。”

    姜芙听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从楚夫人到她生父,无一人不是想着让她去做小的。

    反倒是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郁嘉公主,一开口便替她兄长许了一个正妃的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有多恨嫁。

    经历了两次逼婚,姜芙早已对婚嫁之事兴趣缺缺,此刻她就想好好把允棠阁做大,待攒够足够的银两后便可自立出府,主宰自己的人生。

    郁嘉公主有些看不懂她的表情了,遂直接问道:“总之,你这样的嫂嫂本宫是十分称意的。你我互为妯娌如何?”

    其实她兄长若是能尚公主,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于侯府而言,郁嘉公主属于靖王一派,若她嫁过来,亦是一种靖王与侯府的结盟,忠渝侯自是乐见其成,而她也不用再被当成瘦马送出去了。于唐瑾他自己而言,娶了公主便能同古月那边断了联系,早早恢复正经生活。

    可她兄长愿意吗?

    郁嘉公主见她良久不语,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姜芙却抢先道:“兄长的姻缘,民女却不好做主,不过倒是可以帮着殿下说说看,至于靖王殿下的婚事,民女更是连谈论的资格都没有了。”

    郁嘉公主一听有希望,复又绽开了笑颜:“此事不急。不过阿芙啊,殿下二字未免显得太过疏远了,我虚长你一岁,你若不介意,往后便唤我兮若姐姐吧。”

    这话她有点耳熟。

    姜芙回忆了一阵,此前她在美人斋时,崔夫人似乎也是这般对她说的:“往后便唤我古月姐姐吧。”

    怎么想当她嫂嫂的人,都是一个套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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