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校园格外热闹。

    安衾难得没有早自习，七点多才进的学校，一路上总觉得学校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又说不上来。

    她把便利店买的三明治放到办公桌上，吸管插入冰美式里，桌上摊着教案，听办公室老师谈天侃地：

    “昨天晚自习二班学生作弊被主任抓了，今天出操能听到检讨书了。”

    “我家孩子幼儿园文艺汇演坐台上睡着了，真丢人啊。”

    “今天那个什么剧组要开拍了吧？我看空教室都给他们布置好了。”

    安衾咬着吸管，翻过一页教材。

    “小安老师刚研学回来就这么努力呀。”隔壁的老师凑过来调侃道，“努力好，加油评职称。”

    “一段时间没接触学生，担心生疏了。”安衾笑了笑，把教材和教案一起在桌上磕了磕，“先上课去了唐老师。”

    安衾一路上避了好几个跑着上课的学生，本来理干净的发丝被他们带起的风吹得从耳后落下来几缕，眼镜也从鼻梁上微微下滑。她倒没有责备学生的心思，只是在看到某个女生手上的海报时愣了一下。

    “安老师好！”女生刹车在安衾面前，身形还没立住已经开始自来熟地打招呼道，“还有一分钟要打铃了哦。”

    安衾下意识扶了一下女生的后背，视线从海报上移开，“好的，你也快去上课吧。”

    女生嘻嘻笑了两声，朝班级的方向跑去。

    安衾抿了下唇，上课铃刚好响起。

    她出去学习大半个月，班里学生倒是一点也没变，热情聒噪，毫无进步。

    “明天早自习默写《琵琶行》，默写纸我会统一发，空一半以上的抄三遍重默。”安衾把作业写到黑板上，字迹漂亮有力，“下课。”

    上课的时候有挺多学生在下面交头接耳，说的是剧组来学校拍戏的事。回来第一节课，安衾管得并不严，但还是听进去了些。

    走廊尽头的自习教室，是给剧组的拍摄教室。

    安衾性子再淡也只是比学生大十岁的年轻女性，难免会起好奇之心。刚好回办公室的路上要经过那间教室，她抱着书，透过金边方框眼镜轻巧一瞥。

    不知道剧本进行到哪里，讲台上站着位穿校服的青年演员，大约是在班里密谋什么活动，激昂表情中带着十足的狡黠。

    安衾联想到自己班的捣蛋学生，摇了摇头，正要走，青年痞气的眼神一转锐利，直直地从窗户刺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凝滞的空中相撞。

    窒息感潮水般裹挟而来，安衾不自觉抱紧了书，手指掐入书中泛白。她再也顾不上头发的散乱、眼镜的滑落，高跟鞋在走廊上踏出慌乱的声音，直到在楼梯转角处消失干净。

    很狼狈。

    安衾早上要连着上四节课，等学生出操完之后还有一个班的连堂。她回到办公室喘息片刻，脑海里全是刚才青年的身影，以及那道读不出含义的视线。

    她再次去教学楼上课没有经过那间教室，即使绕了远路，却觉得轻松许多。

    她依旧是那个举手投足之间气质淡雅的老师，在一方讲台上从容优雅地教书育人，仿佛刚才像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样慌张的人不是她自己，而只是某场梦境的映射。

    重拾稳操胜券的自信令她有了一股安全感，脸上也挂起淡淡的微笑。结果她刚踏进办公室，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把午饭买的酸奶放下，轻轻皱着眉，拿起桌上莫名出现的包装盒。盒子是透明方形的，上面绑了一根丝带，不小，像是礼品盒。

    安衾拆开，里面躺着两颗话梅糖，和一连AD钙奶。

    盒子旁边还有一盒润喉糖，安衾已无心分辨是什么牌子、什么味道。大脑轰然炸开，她迅速把盒子推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试图通过掩耳盗铃的方式来抚平心中的焦躁。

    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但是有学生拿着作业进来。是安衾班上的学生，安衾深吸一口气，对她招招手。

    “你这篇作文立意是对的，但是举的例子不够有力，你仔细看看你前面列出的观点，想一想还有没有更合适的……”

    安衾给学生讲完作文，也不知道学生听没听进去，只见学生的眼神已经瞟到了一边。她用笔帽敲了敲桌子，想要拉回学生的注意力。

    “老师，”学生笑嘻嘻地看着她，“能给我一瓶奶吗？”

    安衾说：“这些你都拿去吧，和同学一起分。”

    学生开开心心地谢过安衾，把糖装进校服口袋里，拿着AD钙奶和作文纸蹦蹦跳跳地走了。安衾呼出一口气，仰倒在座椅里。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零落的片段。

    ——同样的学校，同样的教学楼，少女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书，窗户被人以巨大的声音拉开。

    少女抬头，隔壁班的男生大半个身体探入窗台，笑嘻嘻地把一连AD钙奶放到她桌上，像在讨要夸奖般：“乖囡，请你喝奶，我刚跑小卖部买的。”

    少女皱着眉嗔道“别这么叫我”，一边口是心非地把AD钙放进课桌里。

    男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仔仔细细挑出两颗话梅味的，伸到少女面前，“你说你，怎么就爱吃酸的？”

    少女不理他，自顾自地去拿，指尖刚碰到话梅糖的包装，整只手被男生的手掌包裹进去。

    少女迅速抽出手，又羞又恼的，作势要打男生，男生却一溜烟地跑远了，只留下一道被风吹得灵动的蓝白色背影。

    安衾如梦惊醒，睁开眼，重新戴好眼镜。已经有同事陆陆续续地回到工位，和她关系好的同事问她怎么脸色不太好。

    安衾举起手机照了一下自己，解释道：“没事，可能没休息好。”

    “那你中午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开会呢。”同事关切道，“别开会的时候睡着了。”

    安衾谢过她，关上手机前置摄像头。

    下午的会确实如同事所说，令人昏昏欲睡。安衾从蓝天白云看到绮丽晚霞，终于等到了散会。

    学生下午最后两节课是自习，安衾背着包去自己带的班里转了一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走的时候不自觉地向那间自习教室望去。

    教室是空的，里面连个群演都没有。

    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分辨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她努力压抑住想去教室看看的冲动，快步走出教学楼。

    刚下楼，就见篮球场上站着一群人，各种拍摄器材到位，连遮阳棚休息椅都一应俱全。

    原来在这里拍摄。

    去停车场必须要经过篮球场，安衾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近篮球场。场外有几个逃自习的学生围观，见到安衾便要跑。

    “没事，校领导还在开会，晚自习学习效率高一点就好。”安衾走到他们旁边，发现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观景位置，“你们很喜欢他？”

    其中一个女生大胆答道：“他很帅哎！而且女主也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明星拍戏，真的好神奇。”

    安衾点点头，目光不经意扫到她旁边的男生。

    还没等安衾开口，男生已经满脸笑意地、非常老实地交代了：“她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没问你。”安衾鲜有地打趣学生道，“这么着急向老师招供你们的关系？”

    男生夸张地两手捂住嘴，只留一双带着清澈的愚蠢的眼睛眨了眨，表示自己的无辜。

    场内在拍男主打篮球，上午穿校服的青年已经换了一身球衣，刘海向后撩起，额头上覆着晶莹的汗。他身边还有其他同样扮相的队员们，但他却极为突出。

    导演一直没喊卡，他们就一直演下去，倒像是在真正打篮球了。青年满场跑着，时不时半蹲扶膝，又挥手让队友把球穿给自己，几分钟内演出八百个动作。

    “好装逼哦。”刚才女生的朋友小声吐槽道，“怎么没人管管他。”

    女生笑她：“装逼你不是也爱看？”

    “没办法，谁叫我爱他嘛。”朋友作小女生姿态推搡着女生，“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必须要拍下来。”

    她话音刚落，便满怀期待地看向安衾。

    安衾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私人物品，尤其是还有一层师生关系在。但她只是犹豫了两秒，便把手机解锁给了女生，“你们拍吧，到时候我传给你班主任，让她再发给你。”

    女生立刻怕了：“不不不老师，我们可以加个□□好友的。”

    安衾笑笑，说：“拍吧。”

    女生得到剧组工作人员的同意后，便拿着安衾的手机一顿乱拍。安衾偶尔从她身后看一眼，便能看到青年的实时高清照片。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手机的像素这么高。

    女生越拍越兴奋不已，她身边的其他几位同学都抢着要给她做摄像指导。安衾任她们胡闹，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完了完了，要下课了。”女生最后快速连拍几张，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安衾，“谢谢安老师，我们得回去了。”

    安衾接过手机，应道：“嗯，回去好好学习。”

    学生们嬉笑着跑了，而场上的球赛也接近尾声。青年跳起来投了一个三分球，欢呼声震耳欲聋。

    安衾低下头，想要离开。刚迈步，一只篮球向她滚来，正正巧巧停在她的脚尖处。

    安衾一阵没来由的脸热，攥紧了背包带子，轻轻踢了一下篮球，想要让它回到本来的位置。篮球动了动，但约等于无济于事。

    安衾实在不想久呆，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尽责了，刚要走，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同学，帮忙捡下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