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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彼时,青云筑前的一切都似堕入无始无终的混沌,不见开天辟地、日朗天清之绮望。利刃割破皮肤,血沫如同初春柳絮般飘逸,却将那如梦飞花的轻盈淋上妖冶红颜,化为亘古凄凉的寥廓。

    宋千山的眉心颤动着,忽觉自同阿迎重逢以来,他们之间便再难回到过去。即皋山上闪曳金芒的草野里,他们如风般自然地相拥,阳光轻柔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他欢喜地看着,将她的鬓发撩至耳后。到了晚上,月轮皎洁,他牵着她的手,相倚坐在高崖松梢之下,阖了眼帘静静地啄吻,又总捺不住年少悸动,偷偷地凝望她红润的脸颊。

    可自他险些战死裹尸岭起,那个意气纯然的宋千山便早已经死了。他亦清楚,当她知晓剑隐山庄灭门真相时始,那个懵懂天真的高逐晓也已经死了。

    某一时,他觉得吴凉并没有说错什么,即皋门也罢、剑隐山庄也罢,他确实是将她独自丢下了。只纷茫雪夜中黯然离去的背影、雨横风狂时为她长铗所指的神伤,以及往往师恩难违处、默舐伤口的寂寞,终归被他自己吞没在每个不得相见的漫漫长夜,不为人知,并反复咀嚼。

    吴凉见他一副自伤落魄的模样,忽觉心上快意。

    “怎么不说话了?”话毕,他又顿首,似是想起什么,面上重又春光灿然。

    “哦对,你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时日,我将她照顾得极好。前些日子在清风生,她遭了朝廷之人暗算,我初时还恼他们行事不过脑子,不过能见到姐姐那般美丽的身体,倒也算拙事成巧……”

    宋千山闻言,自怨更甚。只是听至后话时,心上横波陡震,似是被人拿了刻刀徐缓地篆字,那种煎熬的痛楚令他浑身颤抖:

    “你说,什么……”

    吴凉悠然道:“我说什么,你片刻后便会知道。”

    “那日她自温池中出来时,浑身衣裳都湿透了,我怕她着凉,便将她抱至香帘软榻上,替她覆上薄衾,可她却又嫌热,我无法,只能将她的罗裙解开……”

    “无耻小人,我杀了你!!”

    吴凉颀立屋瓦之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日清风生之事端。只是故事方才起始,便被宋千山截然打断。他暴喝一声,额上遽然青蛇蜿蜒,目光如残阳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红。他与吴凉本就相隔不远,此刻骤然上步,刀刃登时已擦至其项颈。

    他只觉眼睛生疼,似要溢出血来,颅内真气游蹿,痛得要涨裂一般。此刻只有不能停息的杀戮,才能令他无暇细思吴凉所言,让他的心,不那么痛苦和折磨。

    但吴凉毕竟亦非寻常人士,宋千山的刀固然极快,却还是在最后一隙被他下腰闪避,刀刃撞上他的足尖,既踢开了他的刀,整个人又借这股力量腾身往后翻去。

    “她彼时药性发作,浑身燥热,眸中带水,像小鹿一般哭着要我给她,可我真的俯身吻她时,她却又面色含羞地叫着‘不要’,那声音酥软至极,任是谁都不能够答应的……”

    交手已始,吴凉却对那未曾道毕的故事意犹未尽,愈说愈兴奋起来。他越是兴奋,宋千山就越是愤怒,那种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你住嘴!!”宋千山大吼道,眸中变得湿润,不知是血是泪。

    宋千山越是愤怒,吴凉越是更为兴奋,“我为什么要住嘴!”

    他仰起头,阴恻恻地笑着,“那日风光旖旎,你又不在场,不能见着她在我身下娇喘求欢的模样,我这厢自愿说与你听,你不感激我也便罢了,怎的还叫我住嘴?”

    此际,宋千山却不再回驳,而只默然垂首。不知何时,两行清泪滑过他污浊的脸颊,垂挂在颌下。他的手不曾停止过颤抖,金错刀重又泛起诡异的红光,似是祭奠其下所斩杀的无数魂灵,又以那魂灵之血喜迎新魂。

    良久,他缓然抬起头,神色较之方才冷淡些许,身周所生杀气却四下漫溢,如同烈火燎原,将一切罪孽烧成无可再生的灰烬。

    “你犯了尧天,该死。”

    “你杀了初方,该死。”

    “你辱了阿迎,该死。”

    “拿命来吧……”

    话毕,他身形一振,如露似电,几乎看不清身影,便已然掠至吴凉身前,于他项颈手起刀落。吴凉还如方才那般躲闪,虽躲过项上致命一击,左肩却已倏然濡血,沾湿了他的衣袖。

    直至此时,他才敛去笑意,凭栏剑银光流转,同宋千山胶着厮打在一处。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清响,他二人角力相抵,遥战青云之巅。

    宋千山意欲速战速决,杀之后快,迅疾移措身子,刀刃自剑刃上磋磨而下,便要往吴凉身后倒翻。可吴凉亦反应灵捷,登时抬脚亦往他的身后倒翻,如此二人衣角相接,同时落地时,并无人占据上风。

    交手数回合以后,吴凉兀地哼笑一声,视线不经意地往下巡望,却顿然将凭栏剑收回鞘中,语气颇有些无奈:

    “宋千山,我知道你想杀了我。现在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来选择是否杀我。”

    宋千山见他举止怪异,但也猜知他又在做使诡计,冷冷道:

    “我杀你,不需要机会。”

    吴凉闻言,唇角一勾道:“哦?是么。那你不妨,往下看看……”

    宋千山警惕其诡诈,并不转首,只侧目以余光视之。可当那袭年迈的白袍携刀压在高逐晓身上时,他又一次地感到呼吸停窒。

    苦苦支撑了许久,高逐晓锁骨肩周,已叫手中的迎天剑没入半寸之深。一只膝盖被迫压跪在地,自那处传来濡湿的冰凉。她死死咬住唇瓣,如齿破新橙,只是那汁水却是刺目的殷红。额头上积攒的汗珠自颊侧顺然而下,又顺着颈线滴在迎天剑刃。周遭一片纷然嘈杂,可她能够清楚地听到水珠滑落拖延的声音。

    “大敌当前,曲老阁主怎的如此不知轻重?姐姐毕竟是来帮忙的,你们尧天阁便是如此这般对待恩客的么?真是令人寒心啊……”吴凉啧啧道,仿佛他是个置身局外的旁观者。

    “不是要杀我么?来啊。”

    宋千山咬咬牙,狠狠剜了他一眼,未再多言,提身自屋顶腾跃而下,直往高逐晓二人处飞去。此间,他看到曲静幽的身影,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师父从前是对他有所训诫,让他克制对阿迎的感情,甚至只将她当成自己壮盛阁力的武器和砝码,这些他都知晓。

    可此际尧天面临最大的敌人是朝廷与大徵,即便师父再如何恨阿迎,也不会在如此危机时刻在她身上耗费精力才是。

    “嗯……”高逐晓痛苦地哼咛着,只觉尾椎骨都要被压碎。肩上的血越流越多,她嗅到温热腥咸的血气,感到有些头晕。

    “莫玉生,你的死期到了!”曲静幽忽地高啸一声,弯刀倏然抬起,便要下最后必死的招式。

    高逐晓抬眸,刀光曜然,映在她的脸上。这一刹之机,亦是她所能挣脱的唯一可能。可方才拼尽全力苦苦支撑,耗至此刻,她只余下拔出肩头迎天剑的力气。她亦忽地明白,曲静幽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大开杀戒。

    “真是好戏,确是高潮迭起,令人不忍卒观呢!”文众鼓掌道,转头看向身旁的莫玉生,目含激赏。

    “生弟,你用毒出神入化,此方竟是连我都不知,这曲静幽是何时中毒的。”

    莫玉生闻言,朝他拱手敬道:“三哥过奖了。世人都言我用毒常循神隐之道,将之传得玄之又玄。其实不过是些障眼法,留心观察,并不难猜。”

    “大哥的刚柔之术么?”

    “一语中的。”

    曲静幽将要落刀,却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师父不要!!”

    师父……闻见这二字时,他斫砍的动作登时滞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深处回荡。

    借此机会,宋千山猛地一掷手中错刀,只听“叮”然震响,曲静幽手中的弯刀便往后倒去,连带着整个人亦往后退了几步。及至高逐晓身前,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轻柔地扶她站起身来,在视线不经意触及她肩上剑伤时,陡地轻颤,慌乱别开眼神。

    “疼么……”他有些无措地问道。

    其实自于此处看到她的那刻起,宋千山心里就积攒了太多问题、憋闷了无数想对她说的话,可真正同她面对面相视,他竟无由紧张起来,只余下这虚弱无力的两个字。

    高逐晓看着他身上数不尽的伤痕,一时亦忘记了自己的痛楚,摇了摇头,凝望着不远处有些恍惚的曲静幽,正色道:

    “方才,曲老阁主忽然袭击我……”

    “师父他——”

    宋千山面露难色,想要出言分辩几句,却被高逐晓牵住了手,摇头示意他无需解释。

    “我原也以为,即便是个人恩怨,也不该于此时相报。可曲老阁主落刀之时,喊的却是莫玉生的名字……”

    她没有再往下说,一壁因为缘由已清,无需多言,一壁也是因为那面,曲静幽似已自方才瞬刻迷茫中苏醒过来。或者说,他重新陷入了恍惚,提刀再次朝他二人逼近。

    曲静幽在此,他们身周的缇骑不若初时那般密集,但也未曾止息过。高逐晓右肩受伤,便以左手持剑,扫退缇骑,可眼见曲静幽目色空茫地提刀走来,她亦不知该做何法。

    恰是此时,忽见远处有一庞大身影凭空跃至,却是方才同曲静幽交过手的强万钧。他不急不缓地走到宋千山面前,故作惊忧道:

    “嗨哟!曲兄这是上了年岁,不过同我过了几招,竟是连人都顶不清楚了。既是如此,倒不如退位让贤,至少乐得安享晚年不是!”

    宋千山瞧着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早已疲于陪之做戏,只神色漠然道:“你们究竟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强万钧耸了耸肩,轻松道:“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他尝了些颠魂散。曲兄性子太烈,对我等兄弟忒刚了些,拿这散来玩笑一番,调调他的性子罢了。”

    颠魂散。玩笑一番。

    宋千山转首,瞥了眼已然六亲不认的曲静幽,见他又持了弯刀同高逐晓交战,只觉满目凄然。凡武林中人,多曾闻过此药之名,中毒之人轻则精神恍惚、记忆消退,严重者甚而会意识错乱,将亲近之人视为仇敌,而认仇敌为亲友。用于此际,其意图不能再明显。

    自相残杀,彼此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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