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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赵翩跹凝眸,忽忆起树林中刘抑说的话:阻杀宋千山于外,围攻曲静幽于内。只是此刻看来,这二人似乎并无杀意,又加尧天峰上鸣火,想是那面不测,故而传递信号。

    桑林上空,数只黑鸦盘旋,发出刺耳沙哑的叫声,惹得人心烦。偶引得枝桠颤动,金芒破碎,洒落在其下众人身上,如佩玉华。

    宋千山握刀长立,凛言道:

    “江湖纷乱,民声争怨,始因谋权夺利者贪心不足耳。我为尧天阁少主时有七载,自认从不曾向外搅扰,只愿保身于世,奈何世道纷乱,自有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者挑起争端。不管你们有何阴谋,我宋千山只有一句:违人心所向处,必失道寡助。”

    莫玉生闻言,颇为正经地伸手抚掌,赞叹道:

    “不愧是尧天少主,阁之不存、生死当头,还能有这番壮语。可这些说来好听,又有何用处?世道纷乱,强者当道,本就是自然造化之常理,人心什么的,不过是弱者遮羞的说辞罢了。”

    话毕,他身侧的强万钧蓦然动身,往他二人处冲来,一时脚下震动不已。

    “废话少说,看招!”

    宋千山与赵翩跹对视一眼。蛮力取之绝不可得,故不如前后递补攻其一处,或可捉其不防。由是,二人持刀握剑,剑甫离其项颈,刀刃随之;刀光弹开,剑刃抹往。如此胶着,终寻得一刻,刀剑前后挟住,令强万钧动弹不得。

    赵、宋二人围住他团转,便要加速以此困之,却不料强万钧忽地抬手,亦不顾刃尖锋锐,将金错刀与玉如剑紧紧攥在手中,豁地旋身一甩。

    “小心!”宋千山惊道。

    因着身周密林遍布,他们虽叫甩出,却也并未脱得太远。宋千山反身一跃,金错刀刺入一株老桑,这才强强停住。赵翩跹较他更远些,也更倒霉些,后背狠狠地撞在树干上,引得她吃痛地叫了句:

    “劲儿怎的这么大,痛死本小姐了……”

    宋千山拔出金错刀,跳至她身旁,试着扶她站起身。

    “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赵翩跹纤眉拧得紧蹙,抬起头来死死瞪着强万钧,可转瞬却化作惊恐,长剑直指那处:

    “你放开他!”

    宋千山这才察觉不对,转首看往那处。只见李元兆正无措地站在那里,身后的莫玉生则满面得意,留有寸长黑甲的手正抵在他的胸前。他常年制毒,又以身试毒,指甲早已由玉色濡为浓黑。在这无尽的黑色里,不知交杂了多少种世间难解的剧毒。

    “莫玉生!你快放开他!”

    宋千山的眸子染了几分猩红,手中紧握的金错刀微微颤抖着。

    莫玉生听了,笑道:“好啊,若你乖乖地束手就擒,我当然可以放了这位小弟弟。我见他还挺护着你,想必应是情意不浅,他是死是活,如今全掌握在你手上,你会救他的,对吧?”

    李元兆勉强摇头,自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少主,不用管我,快回尧……”

    只是话未毕,莫玉生的指甲往深处抵着,尖锐的刺痛令他哑然失声。

    莫玉生又往东南方向迅疾一瞥,神情明显不耐。“真是主仆情深,但我没时间跟你们在这耗。宋千山,你究竟换还是不换!”

    “换!”宋千山脱口道,几乎不带丝毫犹豫。说着,便要往莫玉生立处行去。

    莫玉生见此情状,面上先是一惊,似是未曾料到宋千山这般爽快地答应。他忽地笑开,笑声阴谲绵延,在林间回荡不止,而后又低下头,对李元兆道:

    “小兄弟,你今日也算帮了我大忙,宋千山说他来换你,你可还高兴?”

    李元兆狠狠瞪他,“呸!卑鄙、无耻!”

    这面,赵翩跹见他义无反顾地往前去,忙拽住他的衣袖,大声阻拦道:

    “你干什么!你以为你去换了他,莫玉生就能放过你们、放过尧天阁么!”

    宋千山蓦地站住回首,目光中无限颓伤,又充溢着无尽恚愤。

    “我不去换,难道眼睁睁看着初方去死么!你要我如何做!我又能怎么做!”

    “我……”赵翩跹被他这一吼惊吓,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这分明又是那二人奸计,目的不过是要生擒宋千山,以他作为胁迫曲静幽的砝码。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鹤唳,同方才发自尧天峰的一般无二。抬首去看,只见两只巨大的风筝飘于上空,不知何时,强万钧已攀在其中一只的骨竿上,朝站在下方的莫玉生挥手。

    “生弟,情势紧迫,勿要再多纠缠!”

    莫玉生冷哼一声,对着宋千山笑道:“宋千山,我们尧天阁再会。”话毕,他挟了李元兆三两步跳至一棵桑树顶,后纵身一跃,攀至另一只风筝上,倏然飘远,纵宋千山伸手利落,紧随其后攀爬至树顶,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看着李元兆小小的身影逐渐隐入云端,越来越远。

    下来时,他伸拳往树干上沉沉砸去,惊得周边树上的麻雀叽喳飞起,桑叶翠勃飘落。

    “混蛋!”

    想起当初自己出阁之时,既承诺了带上初方,便必得护他周全。可现如今险象环生,他却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越是思及此,他便越是痛恨自己没用。

    “我谁都护不住……”宋千山咬牙垂首,颓然道。如若知晓今日结果,当初宁愿被他记恨,他也绝不会带他出门。

    赵翩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走上前去安慰道:

    “小人奸猾,本不是你的错。”

    宋千山斜斜倚着树干,无力感爬遍全身,“不,就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他……”

    良久,林间一片默然。旭日东升,天光大亮,几缕温暖的日光穿林过隙,洒在他二人的身上。此日才刚开始,却已以挫败提前告终。黑暗之后的黑暗,不能够真正挫伤什么,因为你知道它本就黑暗,那便心向光明。而恰是光明之后的黑暗,总令人在希望满怀之时深坠谷底,猝不及防。

    宋千山阖上双目,深深地呼吸。再睁开眼睛时,眸中颓色渐褪,代之以一抹坚定与决然。他缓然转身,瞧着抱剑而立的赵翩跹,轻声道:

    “抱歉,方才不该那样同你说话。”

    赵翩跹轻笑,梨涡接住温煦柔光,“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儿上,本小姐既往不咎。”她侧过身来,面往东南,肃重道:“接下来,大抵是场硬仗。”

    像是兀地想到什么,她扭过头来问道:

    “话说回来,你怎么没和高逐晓一起?‘强笑众生’四大高手俱已出动,可见朝廷此回出手做足了准备。若是有她帮忙,胜算应是会大许多。”

    听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宋千山心中一震,回问道:“你见过她了?她现下如何了?还好么?”

    “怎么一提起高逐晓,你就这么多问题?”赵翩跹幽幽道,面上添了几分揶揄。“她挺好的,已经嫁了人,夫君家财万贯,甚是有钱。”

    “她……嫁人了?”宋千山惊惑道,满面的不相信,“是谁?”

    赵翩跹道:“你这么关心?”

    宋千山目光闪躲开来,收了刀便要离去。

    “谁关心了,我不过就随便问问,怕她又识人不清,叫人家骗了……”

    宋千山在前面走得飞快,赵翩跹的嘴角都要扯到天上去,追着他问道:“你真想知道?”

    “不说算了。”

    “好,那本小姐便不说了。”

    “……”

    宋千山蓦地站住脚,也不言语。赵翩跹见他这样,亦不忍心再逗他,便全盘托出:

    “原是见你十分颓丧,想引开你的注意,你既想知道,本小姐便告诉你。高逐晓确实是嫁人了,不过准确来说,是‘娶’了位夫人。”

    宋千山闻言,诧异道:“娶了位夫人?”

    赵翩跹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本小姐就是她的夫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瞧见她手中的迎天剑时就明白了,不会和你抢的……”

    “谁要和你抢了……”宋千山背身嘀咕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千山截然道,继而问赵翩跹,高逐晓现下在何处。

    “三皇子骗我们说,你与强万钧在剑隐山庄交战。她遇上了金龟堂的陆十龟,似是与金龟堂于此地还有什么交涉,不知此时还在不在剑隐山庄……”

    宋千山点了点头,“彼时确是在剑隐山庄交手,只是后来我与初方二人逃到此处。”

    “她没事就好。”他垂眸道。

    赵翩跹抬手吹了个嘹亮的口哨,片刻以后,一只黑纹白隼便扑棱着羽翼自林隙窜出,又在她的头顶盘旋两圈,而后落在她的肩头上,歪着脑袋,拿坚硬的喙梳理羽毛。

    “黑雪,乖。”

    她取出一块丝帛,又拿玉如剑在其上挥舞数下,将丝帛系在小隼的脚上,轻耸肩膀道:

    “去吧。”

    宋千山瞧着那白隼离去的方向,却不像是剑隐山庄,疑惑道:

    “它这是要去哪?”

    赵翩跹道:“奚若阁。我不确定高逐晓是否还留在剑隐山庄,此地距其相距又远,不便回找。这只小隼会找到我家的典当铺子,那里有我的人,可以帮忙去寻,和她报信。”

    “只是眼下情势危急,初方还在他们手里,我们这便启程,赶往尧天阁吧。”

    赵翩跹抬脚要走,却见宋千山仍愣在原地,心上疑惑。

    “你怎么不走?”

    宋千山抬眸望她,目中波浪微涌,蓦地两手相叠交于胸前,躬腰温言道:

    “宋扶云在此,先谢过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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