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属实没想到，时隔半年再见贺千吉，她竟是以如此滑稽狼狈的方式出现。
更让人丢脸的是，明明一同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只有她。
翩然站定的雁无痕叹了口气，朝一脸郁闷的桃夭夭伸出手，“还好我没抓紧你，不然摔在这地上的可就不止你一个了。”
桃夭夭揉着屁股搀着腰，在雁无痕的帮助下踉跄站起身。
“这哪能怪我？”桃夭夭踢开脚边那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委屈道：“要不是落地时踩着这块破石头，我怎么可能摔了？”
对于凭空出现的桃夭夭和雁无痕二人，贺千吉还没来得及问话，赵夫人却是情绪激动地尖叫出声：“你！就是你们害了我的昌儿？！我要和你们拼命！”
她正要冲过去，就被赵日臻一掌敲在后脖颈，一下晕了过去。
赵日臻揽过赵夫人的腰，看着自家院子里莫名出现的两个陌生人，皱眉问道：“千吉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贺千吉站在他们四人中间，先是看了眼桃夭夭，随后才望向赵日臻，同他解释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赵日臻扫了一圈，瞧这桃夭夭和贺千吉年纪相仿且衣着打扮皆是正常，便一抬下颚，对着雁无痕说道：“那他呢？”
“他……”
桃夭夭很有眼力见地主动搭话道：“我的随从，随从。”
雁无痕睨了桃夭夭一眼，似是不满，但也没有出声反驳。
赵日臻又道：“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后院？”
“因为，因为……”桃夭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指着一脸为难的贺千吉，振振有词道：“因为感应到千吉的召唤，所以我们来了。”
“召唤？”赵日臻忽地想起，贺千吉方才确实以剑引血，念诀招魂来着，就又转头看向贺千吉，确认道：“千吉丫头，他们是你找来帮忙的？”
贺千吉：“……”
帮忙？这家伙自己找来，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她再三犹豫，再三将嘴边的话咽下，最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刘大娘，你去厨房备几个菜，”赵日臻抱着赵夫人，同贺千吉说道:“我先送晚慈回去休息，千吉，你带他们去正厅等我。”
“好。”
赵日臻一走，桃夭夭立刻弯下腰，锤着自己痛到发麻的尾椎，雁无痕围着这座院子绕了一圈，最后看向一直在观察他的贺千吉，笑了笑。
“千吉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贺千吉一把抽出背上的七尺长剑，剑尖直指雁无痕，“你是鬼。”
骄阳之下，雁无痕未戴帷帽，身形与常人无异，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能发现他的身份？
雁无痕微一挑眉，视线从她那柄细长清透的剑上掠了过去。
“我当桃夭夭要找的人是谁，原来是破归剑的主人。”雁无痕笑着，了悟道：“你是招魂师？”
若是招魂师，那便不意外了。
招魂师天生异瞳，一只探躯壳，一只窥魂意，对生魂和鬼魂的气息最是敏感，能认出他是鬼魂再正常不过。
雁无痕说完，贺千吉倒是一怔。
破归剑乃是清水崖贺氏代代相传的名剑，在贺千吉拔出破归剑前，已经有近百年无人使用，照理来说，应无人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此剑，还正确唤出它的名字。
贺千吉剑意更盛，“你为何认得破归剑？”
雁无痕没有作答。
桃夭夭哎哟哎呦叫唤着，挪着步子走到贺千吉身旁，拨开她的手。
“是鬼是鬼，我和他都是鬼，”桃夭夭解释道：“他没有恶意，只是见多识广嘴又碎而已，千吉别误会。”
拦下贺千吉的剑，桃夭夭又和雁无痕说道：“我的朋友，招魂师贺千吉，也是你说的破归剑主人。”
“贺……怪不得能让破归剑重新问世，”雁无痕勾唇笑着，好似熟人攀谈般问道：“贺苍启呢？那老头身体还硬朗吗？”
桃夭夭心里一惊，忙道：“说什么呢你！那是千吉的爷爷，你态度好一点！”
贺千吉倒是没有在意这点细节，答道：“还活着。”
“哦，那就是不怎么好了。”
“嗯。”
“你们贺氏一族本就命短，那老头能活过花甲之年已然是奇迹，身体不好也是正常的。”
桃夭夭：“……”
你们俩能不能有点礼貌？
贺千吉现在再看雁无痕莫名觉得他顺眼许多，将破归剑收回剑鞘后，她好奇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认识谈不上，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罢了。”
“哦？”
能和爷爷扯上些关系，此人绝不简单。贺千吉将桃夭夭拽到自己身边，面容一肃，“你是什么鬼？恶鬼、厉鬼？”
“桃夭夭还真是把你当朋友，连鬼魂级别都同你说了，”雁无痕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答道：“我不是恶鬼也不是厉鬼。你可曾听说过穷凶极恶？”
“穷凶极恶？你是穷凶极恶？”
雁无痕眼都没眨，“对。不像么？”
贺千吉一脸狐疑地看向桃夭夭，蹙眉问道：“你不是说穷凶极恶神出鬼没、神通广大，怎么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雁无痕从未听别人这般评价他，便是瞪圆了眼睛，气急败坏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惜命……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今日命丧于此！”
桃夭夭无奈扶额，这两位大祖宗，一个来自冥界，是大名鼎鼎的酆都城主，一个来自人界，是传承百年的清水崖贺氏，二人能力地位如何出众，说话就如何毒辣不留情面。
“两位，”桃夭夭很是心累，“能不能先聊正事。”
贺千吉昂首，傲然道：“我可不和未知姓名的家伙聊正事。”
雁无痕闷声笑了下，“我姓雁，名为……”
他还没说完，便被桃夭夭打断道：“等等！”
桃夭夭拉过雁无痕，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千吉是贺氏一族最年轻的招魂师，大人当真要将自己的姓名告诉她么？”
姓名虽说只是个方便叫唤的符号，但在招魂师手里，却是引魂的利器。
雁无痕斜了她一眼，疑声道：“桃夭夭，你我都相处这么久，该不会还以为雁无痕是我在亡灵簿上的名字吧？”
“……”
“没有我为人时的姓名，她如何能招引我？”
“……哦。”
雁无痕挺直腰身，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雁，名无痕，是照顾桃夭夭饮食起居的随从。”
桃夭夭脊骨忽地一扭，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贺千吉连哦两声，连语气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当真是个随从啊。也对，穷凶极恶若是用来形容你，可真是白瞎了这个称号。”
桃夭夭实在不愿他二人再争辩下去，便攀上贺千吉的手，将跑偏的话题再度拉回来。
“千吉，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你找我帮忙？”贺千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帮。”
雁无痕闷声一哼：“不帮就不帮，谁稀罕似的。”
“别打岔！”桃夭夭把雁无痕拽到一旁，再与贺千吉说道：“千吉，你能帮我找个人么？”
“找人？”贺千吉鸦睫一掀，震惊道：“你忘记上次找人么？我差点死在那儿！”
桃夭夭一囧，小声嘟囔着。
“我哪知道那个穷酸书生说他逝去多年的妻子不仅活着，还是大和镇国将军的女儿……不过你放心，这次不一样，我只要知道这个人是否活着，不用见他。”
“真的？”
“真的。”
“贺氏祖训，招魂只引亡魂。上次那书生骗我们，说他的妻子英年早逝，害得我强行引出生魂，险些丢了半条命。”贺千吉反复确认道：“这次，我只试一试，若是没反应便说明此人还活着，之后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找我，我再不会碰活人了。”
“仅此一事，”桃夭夭拍着胸脯保证道：“绝不多扰。”
贺千吉无奈叹气，正准备以剑画阵，却听见刘大娘远远呼唤——
“贺姑娘，贺姑娘……”
贺千吉猛然抬头，“糟了，忘记去正厅了。”
桃夭夭与雁无痕对视一眼，道：“我们也要去么？”
刘大娘的声音越来越近，贺千吉一顿，道：“同我一起去吧，省的赵伯父怀疑。”
雁无痕倒无所谓，有佘乂庇护，在普通人眼里，他二人一举一动皆与常人无异。
三人跟着刘大娘前往正厅。
路上，刘大娘笑着说道：“老爷说贺姑娘迟迟未到，估计是没找到正厅位置，便让我来接你们。”
贺千吉点头道：“辛苦大娘。”
“贺姑娘虽是老爷友人之女，但也是我误打误撞邀请来的，自然要照顾周全。”说罢，她面带难色，踌躇良久才说道：“贺姑娘，先前我不知你来自清水崖贺氏，便将你称为道士，实在唐突了姑娘。”
“大娘不必放在心上，一个称呼而已，江湖中的许多人都是这么称呼我们的。”
“没有冒犯姑娘就好，没有冒犯姑娘就好……”
刘大娘重复念叨了几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停住了脚步。
她抬眸看向贺千吉，慈祥目光中蕴含了一丝敬重。
“贺姑娘，我不了解江湖事，也不懂你们修习的奇门异术。我只是听夫人提过，百年王朝，千秋贺氏，清水崖贺氏是当今最厉害的招魂世家。贺姑娘来自清水崖，又被称为百年一遇的招魂天才，自然是贺氏家族里的佼佼者。”
“我知道，或许对于贺姑娘而言，帮助昌少爷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不需要我一个赵家仆人担忧什么。只是这段时间，我看着昌少爷日益消瘦，看着赵夫人郁郁寡欢，看着赵老爷饱受流言蜚语，实在是心疼得很。”
众人沉寂中，刘大娘泪眼婆娑地望着贺千吉，道：“贺姑娘，昌少爷就拜托你了。”
贺千吉这人向来软硬不吃，能让她认可并顺从的唯有她自己认可的事情。
如果说，先前她只是好奇赵季昌惹来的冤魂气息来自何处，那么现在，她便是抱了必要驱逐的好胜心了。
贺千吉按捺住心里那股酸涩难疏的情绪，刚想出声答应，却被一旁异常兴奋的桃夭夭抢了个先。
只见桃夭夭一脸坚毅地握住刘大娘的手，信誓旦旦道：“大娘且安心交给我们，我们定会协助贺姑娘查出昌少爷的病因！”
贺千吉：“？”
雁无痕默默叹了口气。
等刘大娘将他们引到正厅前，转身去厨房端菜后，贺千吉才出声问道：“夭夭，你该不是为了报答我帮你找人，才临时起意留在这儿协助我吧？”
桃夭夭还沉浸在方才的欣喜中，痴痴乐道：“是，但也不全是。”
“不全是？”
桃夭夭嘿嘿傻笑了一下，雁无痕幽幽补了句：“别自作多情了，她可不只是为了你。”
桃夭夭带着雁无痕来人界可不是为了打发时间游玩的，除了替钱夫人寻找李民安，就是积攒功德。
所谓行善积德就是帮助他人解决困惑、实现心愿，刘大娘方才那番肺腑之言是她对赵季昌身体康复的期望，因为期望足够强烈，便转化成了心愿，而满足生者的心愿就能积攒功德，抵消业障。
桃夭夭是看中刘大娘身上的功德了。
雁无痕凑过去，看桃夭夭还是一副痴汉模样，便弹了下她的脑门，问道：“有多少功德？”
桃夭夭平白无故挨了下打，也不恼，乐呵呵笑道：“五百。”
五百？
功德多少和求助者实现心愿的强烈程度息息相关，一般而言，常见功德不过几十，多的也不过两三百，没想到刘大娘竟能提供五百功德。
看来，这个昌少爷着实病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