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采菱的尸首摆放在宁家祠堂里，此刻已经冰冷了。

    采苹在一旁哭，宁照影寒着一张脸，静静坐着。

    薛穆羽从羽林卫急忙赶了回来，见到采菱的尸首，也不禁伤悲。他看着神色有些不寻常的宁照影，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搂着她。

    “照影。”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去档刀？”宁照影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通。

    “她想保护你。”

    “为什么？为了我，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照影，你在想什么？”薛穆羽蹲下，捧着宁照影的脸问道。

    “我就是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她很重要的人。”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宁照影陷入在一个迷思里走不出来，她一直在问为什么。

    薛穆羽却突然福至心灵，他没有再去解释她的为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

    宁澹明和谢南秋也都回到宁府，宁澹明见到采菱的尸首，想起采菱是唯二还留在身边的宁府旧人，如今竟横招不测，已经许久没哭过的人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见他们都回来了，宁照影忽然道：“今天先是王道希突然派人拦我说要请我一叙，后面就是一群地痞流氓闹事，这其中必定有蹊跷，说不定有联系。”

    宁澹明擦干眼泪，但声音有些沙哑，“王道希之前反对皇上变革，但皇上不为所动。这人想要以退为进便说自己年迈想要请辞，谁知皇上同意了。”

    “那就更要好好查查了。皇上不是新组建了一个潜卫司，有执掌诏狱、巡查缉捕之权吗？那正好拿来练练手，哪个地痞流氓这么大的胆子，明知是皇亲国戚还敢行凶，还是在京城之中。”

    宁照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狠戾，此刻，她除了迷思之外，更多的就是愤怒。这种极端的愤怒，便是连陈墨当日都不曾带给她的。

    刚说着，玄尹就派了人来，正是新上任的潜卫司校尉，这人看着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玄衣，面容沉静。

    “卑职已奉皇命，一定会查清胆敢伤害郡主的人，不管后面牵扯出谁，都逃不掉！”

    “那就有劳大人了，替我多谢皇上。”

    “这是皇上的手谕，请郡主过目！”

    宁照影接了过来，是玄尹安抚她的话，她看了看就收起来了。

    采菱的尸首先存放在祠堂，宁澹明请了道士和尚来超度做法事，计划七日后下葬，就葬在宁家祖坟旁边。

    采苹将采菱身前所用物品都收了起来，要给采菱带到地下去用。

    宁照影看着其中一个物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采苹将它拿了起来，是个九连环，看上去还是锃光瓦亮，可见采菱平常很宝贝这个东西。

    “小姐，我也不知道她有这个，也没见她玩过呀。不过这个九连环看着挺眼熟的。”

    忽然，宁澹明走了上前，将这九连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咦？”

    “呀，少爷，这个是不是你以前玩过的？”

    宁照影疑惑问道：“是你的？”

    宁澹明道：“是我小时候玩过的，当时是父亲让人打造了来送我的。只不过后来我不爱玩了，当时顺手赏给了别人，原来是给了采菱吗？这个我倒是记不清了。”

    “哎呀我也记起来了。小时候采菱除了服侍小姐以外，有空闲时间就总爱围着小少爷，应该是少爷赏给她的，那时候她得了这个还高兴了好久。”

    宁照影从宁澹明手中拿过了九连环，把玩了一下，忽然淡淡道：“原来，采菱是爱慕着你的！”

    宁澹明闻言顿了一下，叹道：“我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情谊。”

    想到小时候弃之不顾的玩具，倒是被采菱如此珍重收着，宁澹明便觉悲痛不已。

    而薛穆羽和谢南秋两个局外之人，只觉得颇为唏嘘。

    宁照影却更加迷茫了，她放下九连环，便走出了祠堂。此时又是隆冬，天空灰蒙蒙的，又飘起了小雪。

    薛穆羽跟在她身边，见她神思恍惚，便温声道：“如果一时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先将采菱姑娘好生安葬，然后等潜卫司的稽查结果。”

    宁照影觉得有些累，她顺势坐在廊上，撑着头看着院子中的花草，仿佛还看到了采菱的身影。

    “我确实想不清楚！”宁照影幽幽道，“但我知道，这次他们犯到了我，我是不会罢休的！”

    她说得平静，但眼中有怒火。

    薛穆羽陪她坐下，道：“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你会不会觉得我冷心冷情，采菱死了，我竟然连哭都没哭一下。”

    薛穆羽抚着她的手臂，淡然道：“我现在不会这样想了。”

    宁照影被这话引得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说罢还笑了，摇头道，“又是为什么，我这两天就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了。”

    “至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希望你能自己找到这些‘为什么’。”

    “我不想找！”宁照影有些赌气。

    薛穆羽并没有顺着她话说些好听的言语，只是陪着她静静的坐着，看着她略显苦恼的表情，心底却忽然觉得安心了些。

    采菱还未到下葬之日，那潜卫司雷厉风行，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汇报给了皇帝。

    玄尹特招宁照影和薛穆羽进宫。

    “怎么，一个丫头死了，你这脸色竟这般难看？”玄尹看着她眼下乌青，颇觉有异。

    “直接动土到我头上，难道我还不能生气么？”宁照影呛口，实属犯上。

    玄尹失笑，不与她计较失礼。

    “这是潜卫司查到的。”玄尹将一本册子递给了她。

    宁照影翻了翻，失笑道：“这王道希脑子是怎么想的，竟真的是他安排人做的？”

    原来这王道希有感于新政对世家不利，想要阻止，他们本来是想找宁澹明的麻烦，但是宁澹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皇宫，下值的时候又都有薛府和潜卫司的人随行，便找不到很好的机会。

    剑走偏招，于是他想通过施压宁照影来让她说服皇帝改变政策，可惜宁照影没有赴约，他们便只能启用下策，无非是想警告宁照影已达到警告宁澹明的效果。他们本意并不想杀人，只是事态发展超出了他们的把控。

    “即便原意只是恐吓警告，也是罪不可恕。皇上怎么看？”

    “朕倒是想趁此机会敲打一下世家，但是如今也需要仰仗他们，若是做得太绝，恐怕也会起更大的反弹。”

    宁照影不以为意，“这王家乃是几百年的世家，虽然到了近些年，除了王道希外没有太有出息的，但毕竟树大根深，也把持着京城和地方许多重要位置。若是王家倒了，这空出来的位置大部分让与其他世家，你说他们还会反对严惩一个王家吗？”

    “这样一来，岂不是与朕初衷违背？”

    “世家门阀又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自然也不可能朝夕之间就能彻底扫除，只要不会威胁到皇权，便只需要慢慢分化他们便可，不是吗？”

    玄尹笑了，“那便如你所愿，王家便不留了。”

    皇帝说笑间便定了调，在外面候着的潜卫司校尉便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只可惜一个百年世家，说倒就倒了。

    宁照影知道这是皇帝借她之事故作文章，但也满足了她的述求，倒也没说透，坦然受了这皇恩。

    “穆羽，虽说王家倒了，但照影恐怕仍会是别人的眼中钉，你倒要护好了她！”

    “臣会护郡主周全，不会再让这次的事情发生。”薛穆羽郑重答道。

    出宫的路上，薛穆羽沉吟道：“前朝曾受世家豪强的牵制，皇权旁落，世家直接参与皇帝废立。本朝立国以来，一直有限制世家豪族，但仍然动摇不了其根本。”

    “能限制就行了，以现今的情况，世家豪族短时间内是不会消失的。”

    “便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有啊，天街踏尽公卿骨！”

    薛穆羽脚步一顿，“你这个想法真危险！”

    “简单粗暴的方式最有效，不过这种比较适合乱世，手中有兵足够暴虐。”宁照影还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残暴啊？”

    薛穆羽摇了摇头，却忽然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你可能真的不是原来的宁照影！”

    宁照影心漏跳了一拍。

    薛穆羽并没有要她回答，说完便站了回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宁照影追了上去，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见他不回答，宁照影撇了撇嘴，“说的你好像对之前的我很熟悉似的。”

    “唔，确实算不上很熟悉，可能就是我的直觉罢！”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你现在是宁照影就行！”

    宁照影哼了一声，却笑了。

    采菱是按照小姐的规格下葬的，宁照影与宁澹明都为她准备了丰厚的陪葬品。

    来送葬的只有几个至亲之人，薛家三兄妹和谢南秋都到了、还有薛府宁府一些仆从。

    意外的是，卫若章到带着小厮来祭奠了。他敛起了吊儿郎当之色，颇为郑重地亲自为采菱呈上祭品。

    宁照影难得对他有了些好脸色，谢道：“多谢卫公子来送她一程。”

    卫若章回了个礼，“之前是我孟浪，希望采菱姑娘不要怪罪于我。”

    宁照影没有回，卫若章也没有等她回应，礼节到了便告辞离开。

    采菱下葬后不几天，潜卫司行动，将王家上上下下抓了百十来人，赫赫世家，瞬间倾覆，倒是给了京城百姓好久的谈资。

    而潜卫司也经过这一遭正式走到了台前，是新帝的一把利刃。

    当然，王家的一个亲族派了人到薛府求情，宁照影只是冷冷笑了笑，道：“现在只是一个王家，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潜卫司的手上，不在乎再多一个世家！”

    那人便讪讪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