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您一样，是昨天在科勒场馆参加一轮预选赛的选手。”
程楠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很抱歉我未经允许私下对您进行了调查，但我想邀请您成为我第二轮的搭档。”
“但是我已经被淘汰了。”扶光扬了扬眉，“一轮赛只有积分排名前1000的选手才可以晋级，我的积分恐怕远远不够。”
她刚穿来时正被队友当成经验包送往模拟异种的口中，这个世界虽然和她的世界微妙地具有许多共同点，但她对外界敏锐的感知因为时空的陡然扭转变得愈加无法忍受，精神海更是从所未有的贫瘠干涸，扶光在一众混乱的精神力波段中精准地锁定了一团使她最无法忍受的黏糊糊的东西，未经思考就下意识地吞噬了它作为精神力的养分，为了逃离那片混杂在一起而变得更加恶心的区域，当机立断地断开了和全息舱的精神链接。
她离开时看了一眼排名，估计都掉到五位数开外了。
“没关系！”程楠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这次要不是你，瑟维斯星选拔赛的危机就无法解除，我和观测台说明了情况，向他担保是你默默帮助他们抹去了病毒，挽救了命垂一线的其他选手。”
“我精神力等级评测报告是C吧好像，他们信？”
那当然是不信的。
那个姓余的负责人听他说完脸色都由假笑变成了难以维持的假笑，要不是看在他的背景份上，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小少爷，早就叫来安保队把他给赶出去。
在他的再三争取下，那位余先生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见扶光一面。
但这种落自己面子的话程楠当然不会说。
“没事，他们答应了，只要你重新进行一次精神力检测，证明自己是二次觉醒，他们可以帮你把解决病毒的积分加上，让你能顺利晋级。”
他们正站在商贸中心五楼转角处，扶光靠在半开的窗户旁，满意地为自己选中的饭票点了个赞。
不枉她从全息舱出来后特地去小少爷面前刷存在感，手法老套但耐不住好用啊。
想当年她可是碰瓷专业户，为自己碰来了财富的半壁江山。
——那真是一段光辉岁月。
她从回忆里抽身，看着小少爷微微一笑：“你不怕你找错了人？”
程楠沉默了一下：“不会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在预选赛风波还未平息之时，就和观测台联系要求调取大厅的监控记录，扶光当时带了帽子和眼镜，没有记录仪拍到了她的全脸，程楠只能花费时间抽取选手名单一个个比对，但身形相似的人太多，连观测台也只将目光放在预选赛表现较为突出的几位选手身上，说来啼笑皆非，那位余先生之所以差点和他拉下脸，就是因为程楠无视了高级校对仪器给出的参考人选，目光从积分榜一路下滑，坚定地锁定在一个各方面报告都显示平庸无奇的扶光身上。
理由甚至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荒谬到可笑——
“直觉。”
余先生当时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这位小少爷想要塞人，找不到借口耍他们玩，连一直旁观的发小都感觉尴尬，好说歹说劝不住一意孤行的程楠，怀疑是有人给他下了降头，忍无可忍，从科勒场馆出来后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程楠自小便不善言辞，他也不知道怎么向那些人解释，那种一对视便无法抑制的战栗感。
灼烈，烧得他心头发烫。
就好像曾经感受过千万次一般。
晚上温度有些下降，瞧着暗沉的天色甚至有落雨的迹象。
“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可以明天——”
“轰——”
巨大的爆炸声轰然作响，扶光稳住身体，顺着窗外看去，远处耸立的高楼被火光笼罩，浓厚的烟雾从高楼半截处探出，点燃了危险的讯号。
刺耳的警报瞬间拉响！
【开启一级戒备模式，请群众有序撤离现场】
【重复！重复！开启一级戒备模式！】
“那个方向是奥兰多酒店。”程楠倒抽了一口凉气。
扶光“啊”了一声，安慰他：“没事，火一会儿就灭了，看这警备力度，估计凶手很快就能被缉拿归案。”
看那窗外密密麻麻、直冲而下的机械造物和它们亮起不详蓝光的炮口，扶光砸了咂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瑟维斯星真是多灾多难啊，看预选赛那漏洞百出的样，内部可能都被渗透了。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积压的疲惫上涌，带着强压的困意打了个哈欠。
扶光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小少爷，思考自己这时候提未来食宿问题是不是会显得过于冷血。
正在纠结之时，程楠转过头看着她：“早知道换个酒店了，我带的行李都放在那里呢。”
原来如此，扶光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
“还有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扶光的手一顿。
“时间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11款高射速切割喷射器，外形超级炫酷。”
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扶光慢慢站直了身体。
“听说你二次觉醒之前身体不好，我擅作主张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光脑，里面加了我的联系方式，还给你转了一点钱，对了，你这两天好像一直在兼职？都没怎么休息，还是要注意身体——不知道还在不在，要不我们明天重新去……嘶，疼疼疼——”
搭在肩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程楠哆嗦了一下。
扶光放下手，缓缓摘下身前的围裙。
“呃，扶小姐？”
扶光猛地拉开窗户，两手扒在窗边，纵身一跃。
“哎？哎哎！扶小姐，扶光，你去哪？”
这是五楼，但对于身体素质普遍强横的星际人民来说，显然不算什么，只是扶光突然的动作把程楠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他心里，扶光虽然精神体觉醒成S级，但觉醒后的一段时间通常都很虚弱，何况扶光从小没有受过系统训练，连轴转了这么久，要是逞强逞坏了怎么办？
程楠当机立断地跟着她往下跳，缀在她的身后，语气焦急。
“这是瑟维斯星东区第二次受袭，应该是游荡在赞格维尔星系的星盗所为，他们和瑟维斯领主早年便有旧怨，难说不是为了报私仇，经过联合会议商讨，他们早就加强了出入警戒，加上预选赛的事情，憋着气就等着这次围剿呢，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回去吧？”
系统也急得吱哇乱叫：“对啊对啊，你看这么大阵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嘛！”
“不行！”
扶光语气深沉。
“军校预选赛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这些星盗作恶多端，作为瑟维斯星区的居民，我怎能对猖獗的不法分子坐视不管？”
“况且，他居然将无辜群众拖下水，欺软怕硬不敢轰炸领主府，居然拿酒店开刀，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居民！我们以后是搭档，是利益共同体，不分你我，你的就是我的，他们伤害了你不就相当于伤害了我吗！”她的话语振聋发聩，“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对你而什么都不做！”
系统：“……”
程楠被震撼到了，看着面前女孩正气凛然的背影，感觉内心深处被触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扶光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他！
系统恨不得爬出来把这个小少爷脑子里的水给摇晃出来，恨铁不成钢——
你醒醒啊！这个女人单纯的只是为了你的钱，她甚至骗你的话术都只愿意说一半！！！
******
林森是领主府的主管。
同时他还是赞格维尔星盗团伙的副手。
“森，你怎么还在这里。”
来人身着暗色紧身制服，大半部面容隐在黑暗里，下颚绷紧，怀疑的目光停留在林森身上。
林森垂下眼：“你不也是。”
“领主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在这段时间进入府邸。”对面的人言简意赅，“请回吧。”
“我有通行证。”
林森看着他，笑意浅浅：“而且领主曾经给了我随便进出的特权。”
男人不吭声了，但还是拦在他的面前。
“行行行。”林森无奈地叹了口气，脚步一转靠在他旁边的墙上，嘀咕道：“年纪轻轻怎么做事这么板正，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埃德蒙目视前方，试图无视耳边喋喋不休的絮叨：“啧，我之前做护卫的时候可比你聪明多了，当时的主子那叫一个尊贵，脾气差的你一看就知道是真有钱，就是太抠门，有一段时间我还得出去打工……对了。”他微微翻了个白眼，“前几天聚餐你忘了带钱刷的是我的卡吧。”
“……”
“还有上上次，什么时候还钱？”
周围四散的下属屏息凝神，军姿板正，炯炯目视前方。
埃德蒙冷酷的表象被打破，面子有点挂不住，压低声音。
“……你着急个屁，我是那种人么，别瞎几把转移话题，先说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你进去的。”
“威胁我也没用。”他屏气凝神。
林森却没有如他预想般继续发难，只维持着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突然丧失了和他说话的兴致一般。
他看着半空发呆，散落的额发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埃德蒙稍稍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林森开口：“我在等。”
什么？
埃德蒙心里奇怪，张嘴正想问他又发什么疯，猛然意识到林森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
等什么？
林森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整个人一如既往地不着调，轻轻开口。
“现在啊。”
埃德蒙眉心一跳，多年战场训练出的危机感倏然炸开，他抬起手，厉声呵斥未出口，视线突然一花。
酸软感弥漫开来，余光瞥见四周瘫倒的下属，他晃了晃眩晕的大脑，勉力撑住身体，侧颈青筋狰狞外凸。
五感越来越迟钝，昔日同事熟悉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肩上：“下三滥的手段，虽然护卫长一直都看不上，但效果还不错，不是么？”
“你疯了？”
“我脑子一直都不太正常，你知道的。”林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还骂过我品味低俗又奇葩，只要能打发时间我都无所谓。”
一种恐怖的猜想逐渐浮现，埃蒙德大骇：“你……”
林森越过他，不慌不忙地向里走去：“虽然你总赖我的账，但到底多年同僚情谊，我请你看一场烟花吧。”
他摆摆手。
“撑不住就往自己大腿上扎几刀，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可别眨眼。”
********
“哒，哒，哒”
鞋跟不急不缓地敲击着光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空中悬着几轮巨大的球形天体，反射出的朦胧光泽刺入狭窄的过道里，不动声色地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一下，两下。
“砰——”走廊尽头的门轰然炸裂开来，碎屑溅在暗沉的墙壁上，痕迹狰狞。
门口的多道防御被强行破开，内里精密的仪器被迫袒露自己的原貌，滑轨莹莹的光亮映出林森清秀的眉眼。
他扔掉使他在领主府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将眼睛贴上检测口，蓝光上下扫描后似乎卡顿了一下，但很快“滴”地一声，乖顺地打开防护罩。
【瞳孔比对通过】
林森吐出一口气，按下按钮输入指令：“关闭防御模式，退出一级警备状态。”
光屏闪烁了一下，但还是忠诚地执行了命令。
林森踏过一地狼藉，面不改色地扔掉耳骨旁和星盗主舰相连的通讯器，极有仪式感地拉来一个凳子，走到窗户旁，掏出一个贴着凯蒂猫贴纸的炸弹按钮，正襟危坐。
今晚风很大，景色很美，心情很好。
他掏出一块糖果。
天时、地利、人和。
甜腻糖浆在口腔中爆开的同时，手指猛地下压——
！！！
“轰——”
天边炸了两艘小型战舰。
？
林森看着那微小的尾焰，犹豫地又按了两下。
“嗨～”
宽阔的视野中突然闯进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脸，林森眉头一跳，正欲后退的身形被不容挣脱的大力摄住，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抬头凝神，掌风带着凌厉之势向下挥斩，瞧准空隙闪退至侧方，同时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配枪，还没瞄准腕部便突遭巨力，子弹堪堪擦过来人脸侧——
“准头一般。”
林森一惊，翻身一滚，他瞥了眼被射成筛子的地毯，不再恋战，反手拉掉拉环，砸了个致盲弹过去，转身欲逃，没想到左侧的窗户突然又跳上来一人，小巧的投掷物被他用巧力挑开，运动轨迹顺势改变，“砰”地落了个不知所踪。
看身形是一男一女，显然都不是善茬，心思急转间，林森果断开口：“你们——”
一个闪身，身形更为矮小的那位眨眼间就瞬移到他的面前，未等他说话便一脚踹出，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林森的身体狠狠砸向地面，他捂住起码碎了两根肋骨的胸膛，生无可恋地看着不远处嚣张地冲他比着中指的女人。
他们的脸都用黑布裹着，看得出准备得很仓促。
林森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是谁？”
两人间很明显是右侧的人为主导，高个男生犹豫地侧过头，不知道说什么期期艾艾的样子让林森幻视他早些年捡到的一只蠢但听话的流浪狗。
“路人。”女生声音平淡。
林森嘴角一抽：“路这儿来了？”
“门口倒了一群人，我还以为是什么行为艺术，好奇，进来参观参观。”
很奇怪，之前看女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暴脾气，但她和林森无厘头扯皮的样子又耐心十足，林森忍不住笑意，牵扯的动作让他猛咳了两声，带出一些碎肉。
“我的炸弹……”
“不用谢。”女生点了点头。
男生走过来，掏出绳子把他捆起来，打了个复杂的结。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林森能听见埃德蒙那个大嗓门在里面吼来吼去，吵得要死。
对面两人“嚯”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踢开碍事的地毯和碎片，扒开窗户就想往下跳，不知为何姿势显出一种异常的娴熟。
“你们不打算把我压过去吗？”林森突然出声，“打破了星盗奸细的阴谋，拯救瑟维斯人民于水火，不说其他隐形的便利，起码奖金会很高哦。”
女生回过头，逆着光。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林森可以听出她的自信和不屑：“钱？”
“呵，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高个男生别扭地蹲在窗沿上，默默点头。
不知名系统“呸”了一声。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两人利索地跳了下去，逐渐剧烈的风带来了两人模模糊糊的交谈。
“扶……要是……逃跑……”
没过几秒，同样的位置窗户边又搭上来一只熟悉的手。
“那个谁。”
他抬起头，女生微微一笑。
“砰！”
剧烈的疼痛钻心剜骨，林森闷哼一声，本就行动困难的身体因为痛苦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双腿被子弹贯穿，温热的血液流出，无力地落在脏乱的地毯上。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林森咽下喉中的血腥，看向那个下手狠辣的女生。
她唯一露出的双眼透着银灰色，在黑幕天体的照耀下闪着无机质的光泽。
冰冷、高高在上。
“乖一点。”
雨终于落了下来。